8 他们为科学表现了不畏强权,甚至不怕被活活烧死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精神。 这样的人,活着,是一个伟大的人;死了,也是一个永远被人们纪念的灵魂…… ——可子晏 高二(5 )班有四十四个人,因此教室里显得还算宽敞。 教室的后边有一块木制的大黑板与教室前的玻璃黑板相对,上面是粉笔写就的 板报。因为内容不多、字显得有些稀疏。 三个固定的栏目,左边的叫做“艺术沙龙”,现在刊登的是齐秦词曲《大约在 冬季》: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 你别为我哭泣。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 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词曲分别是用黄白粉笔写上的,虽不帅气,但十分工整。 这首歌的下面是那首常唱常新,一唱就动感情的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 》。 “老朋友怎能相忘,心中能不怀想……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 从这两首歌的选择上,看得出编辑的格调不低。 右边的栏目是英语每日一句。现在上面的英文译成中文意思是:“不同意这个 方案的请不要举手!”上面的单词华晓虽然都认识,可他看了半天却没弄懂如果同 意这个方案到底该不该举手!这段英语怎么这么“绕脖子”呀! 中间的栏目就是近乎于社论或者杂文一类的东西了,这期的题目很怪,叫做 “你看不见自己的耳朵!”内容大意是批评有人对做卫生值日的不负责的态度与行 为。 华晓知道,这黑板报是由班上的宣传委员葛婷婷操办的,葛婷婷几乎每个星期 都要抽空说一下让大家踊跃投稿的话。可惜,没有一个人投稿,于是从找材料到写 稿,就连往黑板上抄写都是葛婷婷一个人的事,葛婷婷几次想找可老师辞去这个她 丝毫不感兴趣而且十分痛苦的差事,又怕给可老师带来麻烦,只好勉强支撑,真可 谓是忍辱负重,惨淡经营…… 如果说这个黑板报算是“宫办”的,那么对着窗子那面白墙上的壁报就可以算 成“个体经营”了。 那是一张两米长,一米宽的纸制的壁报。壁报的刊名叫做“奋勇”。刊名的下 面画着一个黑色的巨大的展翅欲飞的苍鹰。鹰是用毛笔沾着炭素墨水画就的,鹰的 翅膀突出工笔画的特点——细细勾绘,一丝不苟,因此质感极强,那画有一种毛绒 绒的感觉,使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摸。而在三个最传神的部位上——鹰喙,双爪,尤 其是那双鹰眼却是用了写意的笔法——略略几笔,神采飞扬。真是画龙点睛,呼之 欲出…… 正文内容都是用钢笔字抄在雪白的胶版纸上。大小不一,却错落有致,拼排得 当。各自独立成章又“浑然一体”。再配上花边图案,题图尾花,以及彩纸写就的 小标题。整个板报就像一幅才华出众的装饰感很强的图画。 一张二指宽的粉纸条上写着:金庸小说总览。墨迹是仿王羲之的——飘逸潇洒。 正文写道: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的十四部小说都可以在这两句诗中找到题 目。 飞飞狐外传笑笑傲江湖雪雪山飞狐书书剑恩仇录连连城诀神神雕侠侣天天龙八 部侠侠客行射射雕英雄传倚倚天屠龙记白白马啸西风碧碧血剑鹿鹿鼎记鸳鸳鸯刀这 篇东西的右边,三张红纸条围着一篇杂文,形成了一幅门字形的对联。 上联是:丈夫空有根国志。下联是:几滴眼泪送琼瑶。横批让人莫名其妙: 感情不能代替政策。 杂文里对女同学的眼泪大加调侃……说什么她们的眼泪在太阳底下晒干后,一 点盐都留不下来云云……气得几个女同学真想把这篇文章扯下来,又觉得毁了整个 版面实在可惜。 大家最感兴趣的就是板报右下角的这学期开的新栏目:同窗素描。 所谓素描就是一两百字的小文,并无图像,只有性别,没有姓名。写的就是高 二(5 )班本班的同学。壁报是两个星期换一次,人物却是一个星期一个。每当这 篇小文一贴上去,大家立即蜂拥而上,然后由一个人高声朗读。 念毕,或哄堂大笑,或默默无言,有时当场高叫,某某。有时则无声无息,心 照不宣。文章言简意赅,一矢中的,写的是谁,一目了然,本人心中也为之颤动。 奇怪的是,不管是谁,包括本人在内,也不管文中是褒是贬,竟无一篇被撕下。 只是有人觉得多有不实之词,只盼人物快快换届。 看了这一期壁报之后,华晓大吃一惊,也大为感慨。如果大学招生不是现在这 样的招法,凭着这张壁报,这个同学去考美术学院或大学中文或新闻专业定是名列 榜首。 以前,华晓还觉得自己如何如何!现在,华晓不得不说,此人才华横溢。 办壁报的同学叫刘天人,这位“天人”初中的绰号却叫“大白兔”。脸和身体 一样瘦长,苍白的脸上时时因为激动而涌出红晕。细看四官都不特别,只是嘴有些 偏长,可能因此与兔子结下姻缘。与人交谈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流露出审视的近乎 挑剔的神色。独自一人的时候,眼里又总显得近于痴呆的迷惘。他瘦高的身材和白 皙的皮肤使人看起来很虚弱。然而,他超人的精力和聪颖又使人感到不可理解的反 常。 他不善辞令,但他在书法美术、写作和围棋上的功夫却又使人赞叹不已。 天人这个名字对他来讲再合适不过了。因此,随着才华的逐渐显露,“大白兔” 的绰号渐渐被大家遗忘了。如果把可老师比做园丁的话,刘天人与班长常振家则是 可老师教学生涯中的两支奇葩…… 与常振家不同的是,常振家为人随和,不喜形于色,而刘天人则是爱憎都挂在 脸上,不喜欢的人即便迎面碰上,他连招呼也不曾打过一个。近于偏执,近于神经 质……可是对他喜欢的人却显得非常豪爽。他为朋友篆刻名章,几块钱一方的青田 石再加上精心刻制的功大,却分文不取。尽管他家里的生活十分困难。 他身子单薄,却从不受人欺辱。上小学的时候,一些长得像铁蚕豆一样的孩子 欺侮这根“绿豆芽儿”,他打不过就用牙咬,用手抓,曾经得过小螳螂的外号。长 大了,懂事了!不再用牙,也不再用手,而是用一双凛然不可侵犯的眼睛。他疾恶 如仇,对友好的人也从不会说一句乖话。细弱的脊背上分明长着一根打得断却折不 弯的做骨。 这种性格就是现在的成年人中也不多见…… 爷爷常常摸着他背上两块消瘦的有如两只刀背一样的肩胛骨说:“天人哪!人 不能光有虎气,还要学点猴气,你这个样子将来在社会上是要吃亏的……” 他听不懂! 刘天人填写表格一栏中十分简单,亲属中只有爷爷两个字。 他的父母“文革”中一起服安眠药自杀。他两岁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 活。不到一年,慈祥的奶奶却也离开人间。从上小学到现在,爷爷就是他的父母, 爷爷就是他的老师,爷爷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办壁报的事,是高一下半学期向可老师提出申请的。 “那你就和她们一块办吧!”可老师说。 “不!要办,我一个人办!”他固执得不容别人商量。 可老师望着这个近乎偏执的学生,有些奇怪。在他的教学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 一个像刘天人这样自己申请办壁报的学生。尤其是现在,他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一 些人把为班上办壁报当成苦差事,另一些高档次的学生则纷纷成立各种名目的“文 学社”,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出版杂志。 刘天人却两头都不沾。 可老师是个开明的人,心想,即便壁报办得不好,也不会出什么漏子。 于是他点点头说:“不要影响了功课……” “不会!” 可老师半信半疑地将他放走了。 一个星期之后,刘天人夹着一大卷东西来到教室,若无旁人地将壁报用图钉钉 在墙上。班上顿时轰动起来。 看过之后,可老师大喜过望,壁报的大器、精美,是可老师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发现刘天人是一个才华出众的学生。他的出众还不光在于壁报本身的质量。他的 出众在于他的勇气,他的执着,和他身上所独有的那种精神上的力量。他内在的东 西一旦迸发出来,便化成了一道光坏,使他那其貌不扬的外表也被照耀得熠熠生辉。 可老师朝着刘天人微笑着攥了攥拳头。这一点,对刘天人来讲就足够了……他 却笑也没笑一下,他把可老师引为知己,知己是用不着客套的…… 华晓将自己的视线从刘天人的身上慢慢移向了三排第四个的女同学。 她叫宋小雪。她坐的位置恰好是全班的中心。实际上她也是个班的中心,也是 全校的中心。她也有资格成为中心。 这原因很简单,你只要见她一面就全明白了。 相貌长得普通的女孩儿或比较好看的女孩儿,你要看上一会儿,琢磨一会儿, 才能发现她的美。而非常漂亮的女孩儿,人们只要一见到她,就会觉得眼前为之一 亮。 小流氓形容一个人漂亮谓之“盘亮。”这语言不美,但却是流氓家族经过几代 人的锤炼,方固定下来的术语。经久不衰,不能不说里面有着一定的原因。 宋小雪学习中上等,但天生丽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焕发出无穷的光彩。 她脸色很白,却洋溢着年轻人独有的青春活力。她文静,不苟言笑,但一笑起来, 蛋圆形的瓜籽脸上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天真烂漫、纯洁无暇,使一切邪恶的东西 都会退避三舍。 她端坐在那里,她慢慢走过校园。不由得便使人想起美丽的天鹅在水中小憩或 者洁白的仙鹤飞过湖畔。 有几次影视导演来到学校、追到家里,请她在他们的戏中担任角色,她也高兴 万分。但宋小雪好像天生不是当演员的命。 现在几乎所有漂亮的女孩都有了“归宿”,她却是漂亮女孩中的不幸者。 她准备参加拍戏的剧组不是因为经费不足,就是剧本未能通过,要不就是导演 出国……反正倒霉的事都在她一个人身上发生了。每次总是高兴而去,败兴而归。 命里注定,她永远是排在第一名的候补演员。 每次回来,同学们都以同情和惋惜的心情迎接她回到班上。 许多男同学常常指着电视里的女主角骂:“瞧长的那困难样,比宋小雪差远了 ……准他妈是关系户……” 理所当然的,宋小雪也经常收到一些男同学的纸条子。 第一次收到纸条子是在初中。宋小雪很害怕,找到了当时的班主任。班主任是 个很有经验的女老师,她说:“不用害怕,对方也不一定就是流氓,也用不着让别 人知道。但不要理他,一理他,事情反而多了。但记住!如果有人写低级下流的东 西或者在半道截你,一定要告诉老师……” “什么算低级下流的?”宋小雪天真地问。 女老师笑了:“要是拿不准,就给我看看。” 宋小雪年龄渐渐大了,条子也不用再给老师看了。眼睛里也渐渐显出了公主一 般的神色。 宋小雪后边坐着一位圆脸盘大眼睛,留着平头的男同学,他叫吴诚。戴着一副 宽黑边眼镜,他是学习委员,在班上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他虽然坐在这个教室 里,但好像不是这个班上的人。 有一天,语文老师刚一走上讲台,就听着一个像猫一样的声音怪声怪气地叫她 的名字:“伊丽娜——”语调就像在叫一位外国的小姐或夫人。语文老师是个小巧 玲珑的女老师。她本名叫尹丽娜。她对教课极其认真但是爱生气,对付学生又没有 什么过硬的好办法。因此,一些软的欺负硬的怕的学生经常和她过不去。 同学们都知道,这是郭大伟在挑衅。 尹老师压住火气问:“郭大伟,你叫我干什么?” 郭大伟坐在那里带着令人不能容忍的轻蔑说:“谁叫你了……? ”他在宣泄着 老师上次测验没给他好分数的仇恨。 于是尹老师就和郭大伟吵了起来,吵得很激烈,尹老师被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 抖。班上的同学都对郭大伟这样无理取闹表示了无言的愤怒。 这时候,华晓看见吴诚把眼镜摘了下来,闭上眼睛,双手按在眼鼻之间的睛明 穴上,一揉一揉的,开始做眼保健操。做完以后,估计还要吵一会儿,就把语文书 放进书桌里,从里面换出一本英文书,开始低声朗读起来。 华晓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不知是没碰到过这种事,还是不注意这种事…… 现在他十分愤怒,他忽然觉得郭大伟并不是十分可恨,而这个吴诚却让他感到 恶心。 争吵基本以平局告终。 尹老师镇静了好一会儿说:“现在我们讲课文……” 这位吴诚同学又把英文书放进书桌,语文书已经拿在手上,眼睛开始看着前边, 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尹老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别人不易觉察的悲哀……华晓看到了。 但吴诚绝不是机器人。 听华晓旁边那位女同学说,吴诚曾给宋小雪写过一封很长的信,用一个十分精 美的信封装上,偷偷地塞进了她的书包。 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回信”。吴诚心花怒放,上课的时候,就忍不住拿出 来看,不料几张碎纸片从中掉了出来——他的信被撕成了百十块碎片片。 吴诚毫不气馁,回家之后,他像考古学家修补古籍一样,居然将这许多碎片拼 起来,重新贴在另一张纸上,又顽强地“寄”了回去。 又是第二天早晨,又接到了回信,打开信封一看,他精心修补的信已经被火化 了,信封里飘出几片又黑又轻的纸灰…… 听到这里,华晓笑了。他没有想到,这位两耳不闻身外事的吴诚竟然还有这样 的“闲心”和手段。 不过,不管怎么说,宋小雪在同学们的心目中,就像深蓝色夜空中那轮皎洁的 月亮。 可子晏来上课了,他的课实在是精彩。 上他课的同学精神极为集中,但心情却又非常松弛,因此纪律就变成了可有可 无的东西了。 可子晏长得高大粗犷,但人却非常聪明。他知识渊博,旁征博引,思路敏捷而 条理清楚。如何引起同学们的兴趣是他备课的重点。 “没有兴趣,就没有记忆!”这是他备课的座右铭。 也只有上他的课,华晓才暂时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聚精会神得像一个认真 的学生。 可子晏把一杯盛着黄橙橙的像桔子水的液体的小烧杯放在讲台上。 “我们在总结上一节实验课之前先说一点题外话。”他这样开场了。 他指着烧杯中的黄色液体说:”这种液体里含有很多珍贵的东西,而且大家在 生活中十分熟悉它……是什么? 有的同学立即叫起来:“是桔汁!” “不!是果珍——” “是米醋——” “是啤酒……” “是料酒——” “是健力宝……要想身体好,请饮中国魔水——健力宝!” 同学们大呼小叫,把他们喝过的、在电视里看到的美味饮料一一端了出来,也 借此机会“玩”一会儿。但气氛却绝对和谐。 可老师笑了笑说:“都不对,这是人尿!” “哇!”全班同学一起惊叫起来: “哟!真恶心!”几个女同学立刻转过脸去,仿佛她们再看一眼,就会当场呕 吐出来。 “老师骗人,不是尿!” 可子晏又笑了:“是不是屎,我们尝一尝!” “呀!”全班同学再一次惊呼起来。 “谁敢尝一尝?我保证毒不死人……”可子晏从桌上把烧杯举起来。 几乎所有的女同学都下意识地把嘴捂起来。男同学笑着、起着哄,互相推搡着, 想推出一个“勇敢分子”。 “可老师先尝,我们再尝……”一个同学从座位上站起来叫道。 “好吧!我先尝!”可子晏说。 全班哗地一下安静下来,个个瞪大眼睛,盯着可老师,好像可老师要去踩地雷 一样。 可子晏把手指头放进烧杯,同学们分明看见那液体在他的手指下分开…… 可子晏把手指放在舌头上尝了尝,皱皱眉,又往地上哗了一口…… “哟——”全班同学响起了一个声音,他们都在为可老师恶心。 可子晏说:“怎么样,谁来?” 同学们面面相觑。 可子晏不再勉强,但却不无嘲讽他说:“科学可不能光来‘虚’的呀!” 年轻好胜的男同学顿时被“将”了一军。 最先站起来的是体育委员陆文虎,他大步走到讲台前自嘲自解他说:“我认了, 咱不能光让可老师一人尝!”说着把食指伸进了烧杯。等到把手重新举起来的时候, 他几乎闭上了眼睛,把舌头从嘴里伸出了一个小尖尖,飞快地用食指在上面蹭了一 下。然后裂着嘴,万分痛苦的样子,往地上猛啐了好几口唾沫…… “什么味儿?”可子晏笑着问他。 陆文虎哭丧着脸说:“涩苦涩苦的,说不出来的一股味儿……” “谁再来?” 班长常振家走上去,他虽然也是勉为其难,也啐了几口,但比较陆文虎,他脸 上没有那么丰富的表情。“有点甜味儿……是不是糖尿病人的屎?” 可子晏眼里闪过一线不易觉察的光芒,他没有说话。 骆强居然第三个走上了讲台。这是华晓万万没有料到的。 骆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没什么痛苦。尝完了,他居然对可子晏说: “甜的,像桔子水……” 华晓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的驱使,可能是文科大学生吧——各种生活都想实践一 下。他走到讲台前,他的表情与感觉同常振家差不多,但胃里却是十分的恶心。 当刘天人也要站起来时,可子晏笑着将他制止住了:“行了,能有这么多勇敢 者站出来,我相当满意!” 刘天人居然说:“他们都尝了,为什么不让我尝?” 一个同学在后边起哄:”对!为什么不给我力波啤酒?” 全班哗地哄堂大笑起来。 刘天人就在全班的哄笑中做了最后的一个勇敢者。他啐了口唾沫说:“你们都 是瞎说,什么味儿都没有。要说有,就一点酸味……” 同学们又笑了起来。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看到可子晏的脸色显得十分严肃。 可子晏说:“一个想从事科学事业的人,一要有勇敢精神,二要有仔细观察一 丝不苟的作风。勇敢精神包括不畏强权、不怕扫击、百折不挠。也包括刚才这五位 同学所表现出来的勇于实践的精神……多少年来,哥白尼、伽里略所以被人称颂, 不光是因为他们否定了“地心说”,更因为他们为科学所表现出的不畏强权,甚至 不怕被活活烧死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精神,这样的人,活着,是一个伟大的人;死 了,也是一个永远被人们纪念的灵魂……” 同学们静静地听着。 “在这一点上,刚才的五位同学应该称得上是优秀的……如果评分的活,他们 都应该得五分……但是,他们在仔细观察这一点上都应该得零分!” 同学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可老师说的是什么。 “我刚才用食指沾了液体,而用舌头尝的却是中指。” “噢——!”同学们恍然大悟。 “他们勇敢;但他们都不细心!刚才这个实验是‘抄’别人的。一位英国的医 学教授为了让他的学生尝尝糖尿病人的尿,也这样做了实验。他的学生们挨个地尝 了尿。教授肯定了他们的勇敢,而批评了他们的粗心。我们今天这次实验与他唯一 不同的就是,他用的是真正的糖尿病人的尿,而我却是在橙汁里加了水……” “噢!——”教室里的气氛又一次变得活跃起来。几个同学后悔自己没有尝尝 那酸甜酸甜的澄汁,而失去了一次做勇敢者的机会,尤其是几个男同学更后悔自己 没有在女同学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男子汉的精神。 有幸当了“勇敢者”的五个同学,现在都觉得舌尖上甜丝丝的,还带点酸味… … 可老师又笑了:“我们的实验过程比起那位英国教授却丰富多了——又是力波 啤酒,又是健力宝,有人还差点真尝出了尿味儿。我们让大家体验了一下心理因素 对一个人的重大影响。在这里我尤其要表扬一下骆强,他的心理素质是最好的。” “今天回家以后,每个人结合刚才的例子,重新写自己的实验报告…… 下面翻到第二十四页,我们今天讲‘银镜反应’……” 当同学们被可子晏那只无形的充满魅力的大子牵着,惊异地看着在小试管的底 部出现了水银一样的光亮……想象着世界上第一面玻璃镜子发明的过程的时候,华 晓才深深地感到可子晏的威望绝不仅仅来源于他惩治小流氓的传说…… 华晓看到了可子晏身上的另一些东西。 可子晏宽大的脊背微微驼了,白头发也已经很坦然地与黑头发并列,而并不使 人感到什么惊讶。岁月和生活无情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沟痕。 它与白皙和微胖的脸出现的皱纹有所不同,那皱纹出现很早,也是很细的,像 地图上那没有名字的小河。而可子晏那黝黑粗糙的脸,一旦出现了皱纹,就是明显 的,像山洪突然爆发,而留下的很深的很锐利的刀雕斧凿的沟壑。 他的眼睛不再像年轻人那样大胆而热烈,而是深沉、充满忧郁,眸子里流动的 不再是清澈的山泉,而是舒缓的含着泥沙的河水。 现在,只有他的宽肩和大手,尤其是他挺直而有力量的脖颈方使人能想象出他 年轻时的风采。 他的身上带有典型的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参加工作的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特 点…… 他们的责任感极强,那个时代的信仰已溶化在他们的血液里,进而化成了一种 本能。这种本能使他们就像一棵沙漠中的戈杨和红柳,无需再添加什么养料,他们 就能生长。这种本能使他们几乎成了一架不需要煤,也不需要油,而只要有一点阳 光和维持他们生命的水分就能转动的机器,至死方休。 可子晏在教学上的一丝不苟、勤于钻研的精神,不但体现在他的化学课上,也 体现在他的班主任工作上。 高二(5 )班有个男同学叫王彧。在他上高中前的九年学习“生涯”中,名字 被老师念错过多少次,或者干脆就念不出来。于是,这名字就成了王彧和伙伴们测 试新老师水平的试金石。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可子晏拿着全班的名单在教室里点名。 “王彧!”可老师发音很准,第四声,与”玉”字同音。 “到!”王彧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睛里露出欣喜而吃惊的光芒。 可老师用粉笔把“彧”字写到黑板上,然后拿着名单走到他的面前微笑着拍着 他的肩膀,同时对全班同学说:“彧是有文采的意思,我祝你作文第一名!” 王彧大为惊讶,可子晏并不是语文老师,何以能有这样的学识。 从此,王彧逢人使讲:“可老师,有水平!” 其实,他哪里知道,如果可子晏光会念一个什么彧字,那就太小看可子晏了。 可子晏对学生的名字有专门的研究。他的研究可不是一般说说而已,而是真像 一位研究生在导师的指导下,选定课题,有资料,有调查,有分析,有观点的形成 文字的论文。 “那年,在我的一个班里,有三个叫建国的学生,还有一个叫国建的。 一查,他们都是一九四九年出生的……稍后一点,叫援朝的人也不少……” “我又发现,一九五八年出生的有许多叫跃进的,而后又有许多叫红旗的。而 一九六○年出生的叫卫星的尤其多,同年级里竟有七八个。要用统计学的规律算下 来,在全国范围内,每一个这样的名字起码要有几十万之多。” “像流水一样,建国时出生的,大跃进年代出生的,放卫星时候出生的,都曾 先后走进动乱年代中的中学。然后走出去,心灵里留下了那令人难忘的一课……可 能是因为文化革命的历史太丑恶了,许多叫文革的名字都在觉醒之后改掉了。因此, 我不知道,在中国现在还有多少人仍然保持文革这个名字…… “这仅仅是名字中最简单的一种现象,但它记录了历史,反映了那个时代人们 的心态。名字本身是不包含任何罪恶的…… “还有一种名字是证明出生地的。张京生、吴燕生、王沪生、李苏皖。 你就是出来一个叫赵潞生的,我马上就会明白,他出生在山西的浊漳河畔,因 为这条河过去就叫潞水。 “有些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名字并不十分讲究,不管它什么历史和地理环境,什 么时辰生的,就叫什么。于是寅生,辰生便应运而来。至于叫铁蛋、铁锁的,无非 是让孩子活得结实,活得长久。 “许多名字不仅能反映一个人的出生年代、出生地点,更重要的是能反映出父 母当时的境遇和文化修养。我现在的班上有个女同学叫杨三窘。从这个名字上看, 我估计,她出生的时候,家里生活定是十分的窘迫,可能是没房、没钱或没有工作 等等,被父母归结成了“三窘”。同时也看出当时父母的一种抑郁的心情,但他们 的文化却不会低。调查的结果,证明了我的推测……当然,有些十分富有文采和意 义深远的名字也不一定就说明父母的文化修养,这些名字可能是他们请文化人或者 他们尊重的长者起定的。 “有些名字刁钻古怪,颇费捉摸。至于一些名字源于词海、词源、旧体诗词、 引经据典,那就非我的能力所及。但正是这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名字撩起了我的好奇 心,逼得我去翻字典,查地图,去请教专家,去问学生本人甚至他们的父母…… “比如重音字的名字和名字中间带“小”字的学生名字在五十年代初期不是很 多的。从旧社会过来的家庭,他们起名字颇费心思,去请长者,去请老师,去请算 命先生。他们觉得一个人的名字关系着他一生的命运。刚才提到的那种名字如果有, 那这学生十有八九是出生在革命干部家庭。什么李多多、王豆豆、罗点点、孙小平、 宋小婉。这些名字在许多涵义深刻、学究气十足的名字中显得简单,清新,念起来 亲切上口。这些父母的原则是,名字不就是个符号吗?要那么讲究干什么。这里有 标新立异,超凡脱俗的意义。 “如果我说这类名字是新思想新文化对旧思想旧文化冲击的一个组成部分,人 们一定会觉得我十分可笑,但我真是这样想的。 “这些名字的权威和美好是不容置疑的——因为他们来自一些很有权威的高层 次的家庭。渐渐地,人们也跟着他们仿效起来。多了!滥了!于是这些名字也不再 有什么特色。也不再标志着什么了。有些孩子一上中学便去掉了那个叠字或“小” 字,练习本上这样写,但户口本上是不大好改的…… “如果再谈到单音名字的兴起,重名重姓的与日俱增,给社会的管理带来的麻 烦。以至像淑英、桂英、富贵、长生等一类名字的衰落,中国是应该有一本专著, 叫《姓名学》。我不知道这样的书是不是早有人写过,但我认为应该有……” 可子晏每当接到一个新班的时候,就把从教务主任那里领来的几十份学生登记 表端端正正地放在办公桌上。左手遮住学生的照片,再用练习本挡住登记表的其它 栏目——只露学生的名字。然后猜测学生是男是女,以及根据名字显露出来的其它 信息来对学生作个初步的了解。他既把这当成是班主任工作的一部分,又当成乐趣, 在别人的眼睛里,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在可子晏的眼睛里,小小的名字里包含着 光怪陆离的世界:历史、地理、文学、心理学兼收并蓄…… 那个叫王彧的学生如果知道可老师的治学精神,那就不会大吃一惊,而是大吃 二惊或者大吃三惊了。 看着可子晏那有些疲倦的脸和他的花白头发,华晓不由得想起作家孙幼军写的 一篇童话。一位作家叔叔把漆黑的头发两手攥住,然后从头发里挤出一滴滴的墨水, 滴到墨水瓶里,然后用笔沾着这墨水给孩子们写文章。文章写完了,头发也全白了。 叔叔也就变成爷爷了…… 可老师是非常受学生尊重的。他的人格,他的力量,他的智慧,他的精神。学 生们对可老师的话都是心悦诚服地接受。因此,可子晏尽管辛苦,但他觉得苦得其 所。他和同学之间仿佛存在着一种美好的令其他的老师羡慕不已的默契。 可是就在尝“尿”的第三天,一件事却使他突然发现他与学生之间存在着某些 他以前根本没有看到的障碍。这使他矛盾,使他痛苦,也使他感到无所适从。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