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火候正好 星期天一大早,朱至孝就稳稳当当地坐在“圆缘园”二楼靠窗的一个角落里。 早上这里人很少,别看这个大名鼎鼎的连锁店在河州已经开了三四年,生意也挺火 暴,其实,河州人并不是把它真正当个喝茶、喝咖啡的地方,只是习惯于赶着饭点 儿,呼朋唤友地跑进来,尝尝别样快餐的滋味。朱至孝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因此, 他喜欢节假日一个人早早地坐在这里,静静地想心事,静静地看风景。这时候,他 的周围几乎没有任何人打扰,安静得似乎整整一层楼、整整一个“圆缘园”,都属 于他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对着窗外大街,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那来来往往的过 客,川流不息的人群,是他永远看不够、琢磨不够的景致。他能在普普通通的装束 中,发现从京城、省城偶然来到河州的司局级干部,也能透过豪华的包装,看清楚 暴发户和真正的权势者微妙的区别,透视出权力带给人的自信和自尊。 不多一会儿,一位身材修长的女服务员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白色的围裙、红色 的衣衫,洁净又温馨。走到朱至孝面前,她先是微微一笑,摆上一杯柠檬水,然后 欠了欠身子,十分礼貌地柔声问: “先生需要点儿什么?” 朱至孝想都没想,就要了一壶特调暖身茶。这茶有点儿甜,里面放了姜片、葡 萄干,一般都是女人爱喝,但朱至孝喜欢。他不仅喜欢那微微的甜意,更喜欢看白 色透明的茶壶坐在白色透明、燃着彩色蜡烛的底座上,慢慢地煨,慢慢地烧的样子, 暗红色的茶汤被煨炖得滋味醇厚,细细的甜味中有一丝辣,一丝苦,一丝若隐若无 的酸意,这才是朱至孝的最爱。 将近九点了,朱至孝估计李来复该来了。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他的办公室总 是很安静,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走进他的办公室,都会看到他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办公 桌后面,目不转睛地读书、看报,绝对没有私人之间细细琐琐的隐秘谈话。正因为 如此,河州学院上上下下,包括当年对所有的部下都保持高度警惕的张力行,一致 认为朱至孝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搞小圈子。其实,身处闹市之中,却往往被人忽视 的“圆缘园”,才是朱至孝和他的朋友最好的联络处,但凡有什么需要单独了解和 处理的问题,他就会把人约到这里。朱至孝是一个讲究细节的人,所以,他的约会, 每次只约一个,让被约的人始终认为,只有自己才享受这份难得的待遇。此外,每 次约会老朱都是自己掏腰包,一定当着“朋友”的面结账,不要发票。朱至孝在这 种场合从不小气人的眼皮子不能浅到这般地步,别说几个小钱儿,就是再多的钱, 他也不放在眼里,他要的是事业。 果然,温馨可人的暖身茶刚刚端上来,李来复就进入朱至孝的视野。朱至孝的 习惯是,如果他通知你九点来见面,八点半,他一定坐在那里等你了。他不愿意让 被召唤的人看见他是怎么来的,而他一定要清楚你是坐公交呢还是打车,或者是要 学校的小车。他决不会据此对你做出任何评价,但你的喜好、你的缺陷与把柄,常 常就在这样的小事中,被他不动声色地掌握。 李来复来的时候显然坐的是学校里的车,而且是那辆“本田”。下车以后,意 气风发的来复特意在车门口站了站,理了理本来已经溜光水滑的小背头,交替着抬 起两条腿,拍了拍并没有一丝灰尘的裤管,然后,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本田”立 刻轻轻地滑走。 朱至孝远远看着,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这小子,无论是人品还是做派,都不 能与袁枫相提并论。但是,袁枫虽好,虽然是官场上不可多得的堂堂君子,却有太 多的主观意志,太多的瞻前顾后,太多的忌讳。生活中可以无条件为人所用的人, 往往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他们有无限的欲望需要满足,而且为了满足这些私欲,他 们可以不究道义,不问是非。这就是为什么领导偏偏喜欢大家公认的“小人”的原 因。其实,领导心里何尝糊涂?虽然被人拍马屁是件很舒服的事,但大多数当官儿 的还是不那么容易被蒙蔽,之所以常常接近、重用这些人,只是因为有一些事情, 只有这些人才愿意死心塌地地去做,至于将来…… 估计李来复很快就要上来,朱至孝迅速地将目光收回,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埋头翻看手中的《?望》。 李来复一步两个台阶,很快登上楼梯,然后夹着公文包,迈着一溜小碎步,颠 颠儿地跑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朱书记!” 话音儿没落,他就放下夹包,抄起小茶壶,要给朱至孝倒茶。 朱至孝摆摆手,指指对面的沙发座: “这阵子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喝喝茶,放松放松!” 来复弯着腰“嘿嘿”地笑着,小心翼翼地在宽大的沙发座上落下半个屁股。 “我年轻,没啥,朱书记辛苦!” 说着,他又想去倒茶。 朱至孝稍稍抬了抬胳膊,来复这回明白了,“嘿嘿”地放下手。 “怎么样啊?这一阵子的工作?” 朱至孝问得似乎漫不经心。 李来复憨憨地一笑,两只眼睛傻乎乎地看着朱至孝: “朱书记,您知道我这人脑子不好使,有什么吩咐,您还是直说吧,我猜不出 来!” 朱至孝也笑了。他当然不相信李来复这话是真的。这些年,李来复先是哄得张 力行团团转,一旦发现张力行不行了,又轻轻巧巧地成了简朴欣赏的人物,他要是 脑子不好使,这世界上……想到这儿,老朱在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儿,然后,像 打量一只聪明的宠物狗那样,笑眯眯地打量着李来复,甚至,他在心里也觉得“来 复” 真的很像一只狗的名字。 来复似乎是渴极了,端起朱至孝面前的柠檬水就往肚子里倒,一杯不够,他又 直声大嗓地吆喝着女服务员再来一杯,弄得周围刚刚上来的几位客人侧目而视,朱 至孝也拧了拧眉头。 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不把要说的话赶快说出来: “来复啊,有这么一个事儿,我考虑好久了,只能先跟你一个人商量商量……” 朱至孝盯着来复的眼睛,来复却盯着那壶暖身茶,他正在心里悄悄儿琢磨朱至 孝的意思。李来复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朱至孝,觉得这个人没“品”,老张得势的时 候,他明里当应声虫,暗里找岔子,一有机会立刻拆台、告黑状,然后取而代之。 照李来复的观点看,张力行虽然有问题,但为人处事总比朱至孝来得大气,来得豪 爽,如果不是利益问题,李来复绝对不会和朱至孝搅到一起!如果真依来复的意思, 交朋友,他最乐意的还是找袁枫,或者是简朴、王采薇,这些人光明正大,说一是 一,说二是二,可惜,将来退了休,想找人家聊聊心里话的时候,就不知道人家还 带不带自己玩儿了…… 来复正云里雾里地想着,只听老朱又说: “学校评估缺少资金啊,许多工作难以推动。我想,能不能……”李来复的眼 睛不易觉察地转了一圈儿,他明白了,朱至孝这一回是想玩点绝活儿,给学校弄点 儿钱,博个彩头儿。听说过几天院头儿要专题研究经费筹措问题,人人都要拿方案, 常宝宝这几天正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碰,不仅找过他,也找过马光华,甚至连邱 仪方都请教过了。现在,朱至孝是不是又要自己帮忙出点子呢?要真是这样,那就 对不起了,李来复如果有好点子,会直接告诉简朴,他可不做二手买卖。 不过,他还是抬起头,做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老朱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报纸,小心地摊开,用一根长长的,指甲修剪得十 分专业的手指,指着广告栏里的几个醒目的方框,请李来复看。 来复伸出头仔细瞅瞅,原来是几所大学的校庆公告。 “看见了吗?如今校庆都成风了,为什么?原来我也不清楚,后来听几个参加 过校庆的朋友一说,我才明白了。这校庆啊,得分几种,就如同办婚礼,大家闺秀, 名门望族,不在乎别的,要的是气派,是影响,挥金如土,挣一个名望,像人家北 大、清华那样的;还有一种,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或者连一般普通人家都攀不 上的,日子过得艰难,办个婚礼,不为别的,明打明说了,就为收几个礼金,聊补 家用……” 来复笑了: “明白了,朱书记,您可是真想绝了,好办法,好办法!不过,河州学院五十 年校庆,不是还差两年吗?”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历史是人造的,早两年可以,迟两年也没什么,多少 事情根本就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关键在于人的需要,这个问题你 不用操心。” 李来复眼睛转了转,点点头,心里感叹:这老东西,还是真动了脑子。这么好 的办法,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朱至孝接着说: “借校庆的机会,就可以把校友会组织起来。来复啊,你是个聪明人,当然知 道校友是一笔了不起的社会资源,如果能搞好,何止是筹措经费?” 朱至孝大有深意地对着李来复笑笑,来复突然悟出了什么,但他还是装作并不 在意的样子说: “那当然是好事儿!不过,我是管盖房子搞后勤的,搞校庆,那是宣传部的活 儿,我能干什么?” 朱至孝决定把话说明白: “你就别客气了。河州学院谁不知道,来复路子广,人头儿熟,和市里关系不 一般,省里也能说得上话。如果你愿意,我就推荐你来张罗这件事,既给学校作了 贡献,也能进一步展示你的实力,还有校友这一块,以后要是你负责联络,那…… 嘿嘿,这对你今后的发展,可是有很大好处啊!” 来复觉得这话倒是很中听。 “再说,你和宋天,那是割头换颈的朋友,如果在河州,宋天以副市长的身份 出任校友会的会长,首先就能把河州这一块组织起来,一旦声势造出去,还怕没有 影响?其实,咱们的主要力量、主要关系都在本省,你还可以借助宋天的关系,联 系联系其他省内有知名度的校友,刘天宇不是和宋天同学吗?他们七七、七八级, 出了不少大人物,说真的,他们一人给学校弄个十万八万的,也就很可观了!” 李来复笑笑: “那是!不过,刘天宇有简朴呢,我够不上!” 朱至孝微笑着瞥了他一眼: “又跟我装傻了不是?临湖轩的暗哨儿不是你布置的?简朴自从来到河州学院, 就没有跟刘天宇联系过!你明明知道了,就是不对我说!我可没有揭穿你。” 李来复笑着抓抓头皮,心里却不由得一紧。朱至孝用眼角瞅瞅他,放低了声音 :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简朴几次回家,去的都是自己父母家。这意味着什么? 只能意味着刘天宇和简朴的夫妻关系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他莫测高深地笑笑,并不打算听李来复有什么反应,伸头去看桌上的小茶壶。 特调暖身茶的茶水已经煨得浓浓的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缭绕在桌上,朱至孝深 深地吸了吸鼻子,然后,给自己倒上一小盅,有滋有味地品了品。虽然李来复没有 任何明确的答复,但老朱凭借多年来对这个人的了解,知道他已经同意了。他不可 能不同意,张力行时代为他搭建的平台已经摇摇欲坠,他需要一个新的发展平台, 并且借助这个平台登上新的台阶。而朱至孝则需要在自己政治生命的最后一个舞台 上,进行一次辉煌的闭幕演出,一次在多年的自我压抑之后,对于权力的充分享受。 现在,他给了李来复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并且亲自动手给他倒上一盅茶: “尝尝,这茶煨到这时候,才有滋味!” 马上就要下班了,袁枫一个人还在评估办忙活,四月份,河州的天气并不热, 他却忙得一头的汗,前几天刚刚理过的头发直立起来,完全没了型,一件“七匹狼” 暗红色夹克衫已经扔在一边,上身只剩了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自从任琳琳离开家, 就没有人再为他打理这些东西。 袁枫这时候才真的有点儿怀念当办公室主任的日子了。当初离开办公室,院里 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为他抱屈,要说他心里完全没想法,肯定是假的,但同时他也高 兴,高兴自己总算离开了河州学院的权力中心,离开了政治斗争的旋涡。可现在他 才知道,各行有各行的难处,办公室工作千头万绪,固然难做,但当主任的,只要 面对领导,一般琐碎的事情自有工作人员处理。可评估办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 事无巨细,袁枫必须亲自过目,亲自动手,亲自处理。眼下,期中教学检查马上就 要开始,按说这件事应当是教务处的活儿,可刘含之在碰头会上一本正经地给简朴 提了个建议,说是要把教学检查与教学评估联系起来,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举 两得,既检查了教学情况,又为评估提供了“评建”依据。简朴自然很高兴,觉得 来到河州学院这么多日子,第一次听刘含之出了个好主意,立刻安排评估办依据评 估要求做检查计划,教务处负责实施。 袁枫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教务处的常规工作怎么一变,就变成了评估办的任 务!然而,看着简朴高兴的样儿,他又什么也不好说,只好耷拉着脑袋回来拉着张 帆干活儿。这两天他对照着评估要求大致框了框,除了试卷,还有学生的毕业论文, 教师的教案、教学计划,专家组抽查课堂教学情况,以及学生座谈会的调查表,等 等,等等,足足有十来项,光是做表格、定标准,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 更要命的是他们第一次提交的检查计划,就被学院领导班子完全否定了,理由 是没有突出重点。学校的要求十分明确,这一次检查,完全为评估服务,全部内容 都要和评估材料对接,因此,课堂教学检查就免了,学生座谈会从略,重点内容就 是教师的教学文件和系里的教学档案。 张帆一听就火了: “这叫什么教学检查?合着是只看形式不看内容啊?要是各系的教学以后都按 照这个思路管下去,那可就真的成了驴粪蛋儿外面光了!” 袁枫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刘含之瞅个机会就把球踢过来了,原来他早就估计到 这是个棘手的事情,现在,评估办被推上一线,教务处倒躲在一边儿凉快去了!愤 怒之中,袁枫一个电话打到刘含之办公室,“丁零零”的电话声响得隔着一层楼连 袁枫自己都能听见,对方却没有人接听,等到张帆跑上去问了一趟才知道,刘含之 竟然跟着常志鸿到省里开什么教研立项评审会去了,三天以后才能回来,到那时候, 全院期中教学检查方案也就基本定局了,是听上面的批评,还是挨下面的骂,这个 “ 雷”总归得由袁枫顶着了。 袁枫恼得直咬牙。可是,恼恨归恼恨,事情还得办。但他又实在有点儿束手无 策。要是从心眼儿里说,他当然同意张帆的话,可多年的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偏偏 使他习惯了站在“学校利益”的角度想问题,因此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觉得,领导也 有领导的难处。不把外面的事情做得光鲜漂亮点儿,评估的第一印象就会打折扣, 再说,要是依照张彪的经验,评估时最重要的,除了关系,首先就是这些文字材料, 张彪的话固然歪门邪道多了点儿,但实用价值不可小觑。 袁枫试图说服张帆,没想到几句话不投机,那家伙抄起包就没影儿了。袁枫也 想过争取邱仪方的支持,可是好几回差点儿就走到图书馆了,他还是退了回来。自 从上次打林州大学回来,邱仪方就黄鹤一去无踪影,跟袁枫连面儿也不照了。袁枫 当然明白邱仪方的心思,也不想再勉强他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不过这样一来,袁 枫几乎成了孤家寡人,真恨不能自己也躲到一边儿去,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可是, 一看到简朴熬得红红的眼睛,干裂的嘴唇,他又不忍心。算了,活儿总是要人干的, 评估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对学校的教学是一个有力的推动,只要尽量少做点儿假, 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就罢了,反正现在的袁枫,已经没有任何个人“上台阶 ”的 欲望。他只想本本分分地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只想着有那么一天,任琳琳会突然回 到他的身边,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团圆日子。 下班前,袁枫将重新整理过的所有材料送到文印室,想请她们尽快打出来,明 天一上班就发到各系。这样,系里有一个准备时间,等到专家组下去,不至于太为 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进文印室的门儿,先目睹了一场“战争”。只见文印室 的杜婷婷正在冲着梁怀朴大发其火,把一堆材料扔得满天飞,害得老梁撅着屁股东 一头西一头地捡,老先生毕竟岁数大了,弯腰撅背,让谁看了都不好受,杜婷婷却 仿佛没看见一样,还扯着嗓门儿使劲地叫: “明天就要?你早干什么去了?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看看,你看看,已经 下班了,你知道不知道啊?我不吃不睡?我是七仙女吗?” 梁怀朴满脸是讨好的笑容: “杜姑娘,我这不是急等着要用吗?你就帮帮忙,啊?帮帮忙!”杜婷婷根本 不买账: “你要急,你花钱送外面打字社去,不就是掏几个小钱儿吗?你想占公家便宜, 签个字拉倒?姑奶奶我就得累死啊?不干,今儿你说出大天来,我也不干!” 袁枫一见这架势,转身要走,却偏偏被杜婷婷看见了。 “袁主任,你走什么走?我这屋里又没有狮子老虎,你探探头又缩回去,什么 意思?” 袁枫只好再回来,看见梁怀朴那副狼狈相,他觉得自己比老先生还难为情。 老梁尴尬地笑笑,急急忙忙收拾了收拾,人还没离开,杜婷婷已经一把接过袁 枫手里的一沓纸: “就这么点儿?明天早上来拿吧。” 说着,她挤挤眼睛,冲袁枫调皮地一笑。仿佛刚才大吵大闹的是另一个人,而 她一直在温柔而又快乐地等着袁枫。 梁怀朴抱着自己的东西走了。袁枫不过意地说: “婷婷,要不,你还是给梁老师打吧,我送到外面去,我这一堆,比梁老师的 好像还多一点儿……” 杜婷婷的两只眼睛转眼间就立起来了: “什么?你可是真君子啊,难道我杜婷婷就是小人?我告诉你,我杜婷婷虽然 在大学里人微言轻,可我是有原则的!你这是公事,他那是私事,私事还想着占公 家的便宜,小鼻子小眼儿的,我就是看不惯!我不管教授不教授,主任不主任,我 喜欢的,就是喜欢,看不惯的,就是看不惯!你瞧着办吧,你就是不让我打这一堆 材料,他那一堆,我也不干!有空儿,我回家洗澡、睡觉、看电视、逛大街,我干 什么不好?” 袁枫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招出来她这一大篓子牢骚,赶紧闭上嘴巴,转身 要走。 不料杜婷婷一把将他抓住,一双火辣辣的大眼睛死死地盯住袁枫: “哎,你还真的就打算一步一步往后退呀?行政楼里但凡不太糊涂的人都看出 来,人家快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了,你还这么急赤火燎地卖命呢!你知道吗?五月底, 省里又要来人考察了,这回是群众投票,副高以上的都参加。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干 这种得罪老师们的活儿,你想想,能有你的好儿吗?” 袁枫惊讶地看着杜婷婷。这才是人不可貌相,风风火火的杜婷婷,平日里算得 上整个河州学院最没心没肺的一个女人,能跟她有一拼的,除了庞贝贝,怕是再找 不出第二个。但庞贝贝疯是疯了点儿,可从小被老爹管得严,不会张口就骂,动手 就打这一套,杜婷婷可就不一样了,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疾风暴雨,连个前兆 都没有,全凭她的心情,如果不是因为她舅舅是省教育厅说话有分量的人物,别说 一个杜婷婷,就是十个八个,也早就被撵出去了。 可这工夫,杜婷婷的话不能不说一针见血。其实,袁枫何尝没有想到这一层? 只是去年的风风雨雨,把他的心都弄凉了,任琳琳的下落不明,成了他刻骨剜心的 痛。自从进了评估办,他就再没想过其他的事,现在,有人又提起这么一个话题, 竟遥远得仿佛一个陈年旧梦。 他淡淡地笑了笑: “随便吧,我不想这个。” 杜婷婷眼睛一瞪: “你不想?你不想我们还想呢!河州学院不是喝粥学院!我们老百姓还想活得 好一点儿呢!正派人不想干,机会都让给那些乌龟王八蛋,学校非让他们整垮了不 可!要不了几年,你看着,学生找不到工作,谁还来上你这个倒头的大学,谁还给 你交钱?等着吧,能喝粥就不错了!” 说着,她推推袁枫: “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儿上进心了?你还年轻着呢,怎么就这么没有囊气?” 袁枫默默地离开了文印室。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