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地尽头(7) 就在这兄弟二人争吵的第二天晚上,一架从纽约飞来的客机在卡兰着地。 飞机上走下不多的客人,很快就都离开了机场,最后一个走下飞机的,是一 个头戴天蓝色毛线帽子的亚裔中年人。他个子不高,一双眼睛炯亮,他抬头看了 看机场周围大雪覆盖的山峦,把毛线帽子往下压了压,然后才向机场大门走去。 空旷的机场大门口开阔宽敞,雪亮的灯光,把机场的水泥地面照得十分清晰, 使人可以看到地面上的每一个细小的石子,和不远处异常漆黑的夜色,以及隐藏 在夜色中被积雪覆盖的、模模糊糊的山峦,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上去那些山峦仿 佛在俯看着机场的大门,这一切不能不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大门不远处,有一 个人高举着牌子,还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他长长的身影拖在地面上一动不 动," 毛线帽子" 紧裹着宽大的羽绒衣,径直向这个人走去。 " 这是一个手机,事情做完之后汽车可以马上扔掉,然后你立刻跟我联系。 这是一张返程的机票,请你连夜返回,我在纽约等你,然后按照说好的,把剩下 的钱给你。" 两人又低声地说了几句,然后,举牌子的人把他带到停车场,指了指一辆酱 色的林肯车,然后把钥匙交给他,便离去了。 " 毛线帽子" 驾着酱色的林肯车,向卡兰市市中心驶去,很快转向高速公路, 被黑暗吞没了…… 三天以后,也就是1999年2 月10日的晚上九点钟,而在北京则是2 月11日清 晨,也就是薛启明六十三岁生日晚宴的那天早上。 远志喜走进" 此刻温馨" 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钟,他像往常一样点了一杯 中国绿茶,也像往常一样坐在屏风的后边,慢慢地呷饮,就这样,他会默默地在 这里待上一个多小时。 远志喜之所以愿意来这里,是因为" 此刻温馨" 不仅整个装修全部中式,中 式桌子、中式椅子,甚至连墙上的挂件也都是四川的风景画或者照片,远志喜之 所以喜欢坐在屏风背后,不仅仅是因为他特别重视的" 安全" ,还因为这个座位 的正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照片。 照片上是他的家乡绿蓝江,这张照片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但是每一次他 都是细细地端详,仿佛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一样,这是一张拍射的光线和角度都 不错的照片,不知这个摄影者是怎样居然走到了如此偏僻的绿蓝江……这使远志 喜可以在遥远异国的偏僻小镇上,看到他的家乡、看到和他的村落相似的建筑, 乃至看到他的童年……这对已经年近花甲、生活孤寂的远志喜来说无疑是一件非 常令他高兴的事。 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越临近晚年,那苍老的心会越怀 念童年。孤寂的远志喜,没有地方做任何倾诉。因此,一个中式茶馆,一幅画就 成了他默默对话的对象。 此刻,他端起茶轻轻地喝了一口,凝视着绿蓝江的照片,再度陷入对儿时生 活的回忆…… 这时,在屏风的另一面,大概隔两张桌子,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所坐的位置恰恰可以看到远志喜的表情。 中年人要的也是一壶中国绿茶。他慢慢地喝着,神态悠然,还不时把目光投 向窗外。 因为已是晚上,所以窗外街道非常寂静。这个中年人昨天和前天的晚上都曾 来这里喝茶,并且都是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他桌子上放着一顶天蓝色的毛线帽子。 大概只有" 此刻温馨" 的老板注意到,门前有一辆酱色的林肯车,他知道,那是 那个中年人开来的。 中年人继续喝茶,他沉静的目光不时似乎是毫不经意地从远志喜的桌子上掠 过…… 茶馆里客人不多,或在低声闲谈,或在默默地喝着什么。 远志喜的心突然一阵慌乱,他的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怎么会这样呢?" 他暗暗地问 自己。 " 是的,确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发生。" 在仔细地观察了四周的情景以 后,他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 也许是昨天没有睡好觉的缘故,不管怎么说,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对 刚才的心跳他这样解释。 远志喜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喝茶。他的心也随之变得平静,因为事 实上也确实什么事也没发生,再度进入平静的远志喜,看着墙上的" 绿蓝江" , 再度微笑了。 照片上当然不是他家门前的那段绿蓝江,但一定是他家附近的绿蓝江,因为 整个江水的颜色、走势,以及岸上的青草、野菜、树干都是完全一样的……远志 喜耳边突然响起家乡流传的川江号子,那悠扬、有力、动听的川江号子,使得他 的眼睛微微有点潮湿…… 就在这时,远志喜的思路突然停止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 题的答案。他也许刚刚明白,他其实同时一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刚才他 心跳的原因——刚才有一件事情发生,那是一件十分容易忽略的事情,但确实就 是这件事情引起了他的一阵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