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严卫东发短信说他现在某某宾馆的夜总会,让我速来,他请客,然后是一个 醒目的感叹号。从电视台编导到自由撰稿人,严卫东最大的变化就是成为了短信 高手,真是不辞职不知道电话费贵。只是在电视台上班的时候,他也没有慷慨到 请客到夜总会玩的地步,所以我猜他十有八九是喝大了。 是不是在《家庭》上发了千字千元的稿子?我回复。 NO,体验生活,准备写一写三陪小姐的故事。 我一下楼,就觉得晕头转向,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有几天都没有接地气了,腿 肚子轻飘飘的,用了一刻钟才从小区走出来。幸好一出小区,就拦到一辆出租车, 我告诉司机那个宾馆的名字,司机说他不知道,我只好打电话给严卫东,他在电 话里说在什么路和什么路的路口,已经快11点了,街上的车不太多,很快就到了 严卫东说的地方,我下了车,环顾四周,也没发现那个宾馆,又给严卫东打电话, 他又说了一遍,和刚才说的有很大出入,我说你再问问别人到底是什么地方。电 话那头换成了一个女声,说是那个路和那个路的路口,和严卫东两次说的都不一 样。我对那女人说:你告诉那小子,我马上去给他收尸。 这个宾馆不算大,只有四层楼,下面三层是客房,顶层是夜总会,我气喘吁 吁地上去,没等站稳,就被一个动静吓一跳:哥哥!欢迎光临! 我定睛一看,一个穿得像马戏团里的小丑般的小伙子正冲我深度鞠躬,我以 前还真没到这种场合来过,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拱手,说:平身,快平身。 哥哥您几位? 好像已经来了一位。我拿起手机,拨了严卫东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无人接 听。这时候,一个包间的门开了,严卫东拿着手机探出脑袋,向我挥手。 昏暗的包间里除严卫东外,还坐着一个女人,见我气势汹汹,她说:你总算 来收尸了。 我笑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可能是沙发旧了的缘故,里面弹簧老化,我差 点闪了腰。 马戏团小丑带着七八个女人进了包间,女人们在我面前齐刷刷站成一排,小 丑说:来,大家一起…… 哥哥晚上好! 严卫东说,你挑一个吧。 我装得很老练,轻蔑地检阅了一下她们,小声问身边的小丑:就这些吗? 小丑说:哥哥,别的都在坐台,这些不也挺好。 那我等等吧。 哥哥再见。小丑关上门,凌乱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 哥哥,你怎么不要一个呢?坐在严卫东旁边的女人问我。 我同性恋。 哈哈哈哈!她的笑声虽然很放肆,却显得很真实,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真实的 缘故,听起来并不刺耳。我等她笑完了,我指着严卫东说:我是为了给他省钱, 他是下岗职工。 别逗了哥哥,你们都是老板吧? 我们要是老板,就把刚才那些姑娘全留下了,大家一起玩老鹰捉小鸡。 我和这个女人贫嘴的功夫,严卫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桌子上放着二十几个 空酒瓶,这个女人说基本上都是严卫东喝的,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小红。 是吗?那你和他还挺配。我轻拍了一下严卫东的脑袋说:他叫小绿,专门给 人带绿帽子。 哈哈哈哈!小红又是一阵大笑:难怪他刚才说话那么下流,上来就要我跳脱 衣舞,吓得我不轻。 那你跳了吗? 我哪会跳啊?你们要是想看脱衣舞的话,我们这里有专门跳的,不过要另外 加钱。 不看不看,唱歌吧。 那好,我帮你点。小红拿起VCD 的遥控器,乱按一通,点出来的歌没有一首 我会唱的,我看了看电视机屏幕说还是你唱吧。 都是男声,我唱不了。你唱什么?我来找。 好,那我就来个“无地自容”吧。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 正派面带笑容!不必过份多说,自已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不必在乎许 多,更不必难过,总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严卫东被我的吼声震醒了,一脸无辜的睁开眼睛,对小红说:伴奏声音调小 点。接着又睡了过去。 唱这歌能解酒。说着,我把麦克风撂到一边,拿起一瓶打开的啤酒,咕嘟咕 嘟灌到肚里,说不出来的舒服。 这歌我过去听过。小红淡淡的说,那个人比你唱的还好呢。 是吗? 是啊,在我老家听的。 你老家,在哪里? 小红的老家竟然和我在同一个县城,并且,还都在同一所中学读过书。算起 来小红比我低一个年级,但她说自己只在那所高中呆了一年。 我一下觉得我和小红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对话也从普通话改成了家乡方言 :为什么就呆一年呢? 小红给我要了一支烟,点着,幽蓝的烟雾在昏暗的光线下忧伤地升起:那时 候,我很喜欢我们班长,他特别优秀,学习好,歌唱得也好,很多女生都喜欢他。 我鼓起勇气,给他写了封信,结果他根本不领情,还把我叫出来,给我上思想教 育课,那时候多么纯洁啊……纯洁的……像个傻逼。后来,我把自己那种美好的 感觉写到日记里,让我妈看见了。我妈很生气,她认为我堕落了,还认为一定是 班长先对我不安好心,她就给班长家打电话,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然后有一天上 晚自习,班长把我叫到操场,我们俩坐在升国旗的水泥台上,谁也不说话,后来 班长突然抱住了我…… 然后呢?我急切地想听然后。 然后……其实没什么,就是接吻呗,不过那可是初吻啊。 初吻有什么,又不是初夜。 接吻接了那么长时间,后来同学们都放学了,我们俩还在操场坐着,班长说 他要给我唱首歌,就唱得这个“无地自容”。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 正派面带笑容!小红拿起话筒,清唱起来:不必过份多说,自已清楚,你我到底 想要做些什么。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总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她的声 音太尖利,音箱嗡嗡发出巨大的轰鸣。 这歌,确实解酒。小红也拿起一瓶打开的啤酒,往肚子里灌。 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 海……小红唱歌的瘾上来了,从我手中夺过话筒接着清唱起来:后来,终于在眼 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后来,后来我转学了,再也没见过班长, 我恨我妈。 小红说着,眼睛里潮湿起来:我到了新学校后成天逃课,和坏男孩在一起玩, 再后来,我妈改嫁了,她改嫁我没什么意见,因为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和我爸离婚 了,因为我爸有外遇,找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女人。刚离婚的时候,我爸每个月 还来家里送点钱,送袋米送桶油什么的,后来就不管了,我妈一个人把我和妹妹 拉扯大,也不容易,说实话我都盼着我妈赶紧再嫁一个,要不然太累了。谁知道 她这么多年才嫁,嫁的那个混蛋在邻县当一个芝麻大的小官,我们家也搬到他那 个县去了,那混蛋成天对我色迷迷的,一看就安什么好心,操,我就到济南来了, 当小姐,就再没回去过。操,后来,后来……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 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别唱了,肉麻得哥哥受不了了。我打断她。 她的歌声停了,脸冲着天花板仰起来:把纸巾递给我。 小红用纸巾擦了擦眼睛,然后把脸凑过来:你看看,我的眼影没花吧? 没花,挺好的。 小红笑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香水味,这种香水 味有烟酒混杂的味道,恰似她的生活:我在济南呆了快十年了:刚来的时候还不 到二十岁,换了很多家地方,越换档次越低,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客人都喜欢年 龄小的,不过饿不死我,实在不行,我就趁早回去,回咱那个县城,听说现在那 里娱乐业也挺发达的,到哪里不是干。反正那里也没人认识我,要不,老了,县 城也不要我了。 我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四周的包间也安静下来,我 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细小,整个房间里动静最大的就是严卫东飘忽不定的呼噜。 小红的头发有些枯黄,扎得我耳根发痒。 你这里小费多少钱? 小红愣了一下,陡然起身:一百,你结账吗? 我从钱包里取出一百元,递给小红。她接过来,动作娴熟地往长筒袜里一塞, 说:谢谢哥哥。 推醒昏睡中的严卫东,拽他去吧台结包间费和酒水费。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自己截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还摇着头,很遗憾地说:攒半个多月钱,才来体验 一次生活,结果喝高了。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