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一到家,就把我爸妈高兴的不行。然后我又告诉他们这次回家就不回济南 了,我妈更高兴了:对,在家多好啊,想吃什么吃什么。 我爸说要是我真准备在家呆着的话这两天就去找找人,豁上些钱送礼,最好 能进个事业单位,既轻松又安稳。我说等过了年再说吧。 我想先和过去的朋友联系一下。 这些年我在济南很少回来,过去很多发誓肝胆相照的朋友如今渐渐都不联系 了,一个个不知具体下落。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已经结婚,有老婆有孩子,就收 了心,开始陶醉在安静日子中不能自拔。我也不想打扰他们,就算碰巧见面了,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既客套又尴尬。 大二暑假那年回家,我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哥们,正蹬着一辆自行车满头大汗 地飞奔。这个哥们最早是跳霹雳舞,我上高中时每逢新年,学校的各个班都办晚 会,他和另外两个社会青年带着半截的黑手套去义务表演,一个班跳完了去另外 一个班跳,一晚上串好多场,并且不吝体力,每场都要表现几个高难度动作:用 膝盖撑着在地上转圈,或者空翻后两腿劈叉。那时候还没有酷毙了这个词,不然 用到他身上倒是恰当。后来开始流行交谊舞了,县体委有个露天舞厅,过去是两 个并靠在一起的篮球场,被人承包成了县里第一家旱冰场,白天滑旱冰,晚上就 直接改成舞厅,方便的很。老板只需在场地中心加一个彩球灯,让它随着轻缓的 音乐旋转起来,刚才还在滑旱冰的小伙子们直接把绑在尖头皮鞋上的轮子解下, 便轻飘飘的溜入慢四的节奏。县城里有很多未婚女青年经常到这里来玩,把这里 点缀成了一个很适合泡妞的多功能场地。我的这个哥们就经常过来泡妞,也许是 不善言辞的缘故,在我印象中,他似乎一直没有多少收获,直到我去上大学那年, 他还连个正式的女朋友都没有,临时可以在床上扮演一下女朋友角色的也寥若晨 星。 没想到,两年没有联系,再见到他,却是这般模样。我给他打了个招呼,他 一个急刹车,险些滑倒。我看到车把上还挂着一桶正在晃荡的植物油,顿时觉得 已经和他生疏的无话可说,后悔自己刚才不该打那个招呼,不如低下头假装看不 见了。 这哥们大概也和我有同感,一个劲的大喘气,我和他有一米距离,就能明显 感到他身上散发着滚滚热浪。我想还是先握一下手吧,手在空中刚伸了一半,听 到他说:你嫂子生了! 没等我搞清楚我“嫂子”是谁,他又气喘吁吁的说:我正去打油呢,你嫂子 就生了!我恍然大悟:那你赶紧去医院吧,快快,回头再联系! 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我想自己刚才的话是多么虚伪,如果稍微有那么一 点诚意的话就应该跟着一起去医院才对。说什么回头再联系,回头怎么联系?我 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现在肯定也没有我的联系方式,说不定再见面就又要 过很多年,说不定那时候他还会扶着自行车把上的油桶气喘吁吁的说:你侄子结 婚了!当然,那时候估计就不是自行车了,也许会是汽车,那他就不用气喘吁吁 了,只需要把车窗轻轻摇下来,就可以微笑着说:你侄子结婚了。就如同他当年 跳霹雳舞的时候那样风度翩翩。如果真能这样巧的话,我一定去喝杯喜酒,算是 纪念那一去不复返的友谊吧。 第二天,我给这么多年一直保持联系的马小刚打电话。 我和马小刚这么多年一直保持联系,这除了关系特别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 原因,就是联系方便。马小刚很早就有手机,除了几次“严打”期间他躲起来避 风头外,只要你想找他,随时都能联系上,连手机号码都从未换过。马小刚也结 婚了,但对朋友依然毫不含糊,当然,他对朋友选择标准也越来越苛刻,许多人 都在他手机通讯录中大浪淘沙了,他现在努力结交的朋友大多是对他来说有价值 的。我曾对他说我是没有价值的少数人之一,他仰天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万一你刚哥被捂进去,你还要写状纸帮我申冤哩! 弟弟,你回来啦!马小刚的声音把我手中的话筒震得直哆嗦:晚上我给你接 风! 马小刚在县城最好的酒店订了个单间,我一进门,就看见他和满满一大桌子 菜热气腾腾地望着我。 我先把菜点好了,赶紧吃点垫垫肚!马小刚从兜里掏出几包好烟,往桌面上 一撂。 刚哥,你点太多了,两个人吃实在是浪费。 马小刚眼珠一瞪:要不点俩小姐陪陪? 我赶紧做出不近女色的样子,冲他摆手。马小刚笑了:要不叫个先生陪陪吧? 以往我每次回来,马小刚总是慷慨请饭,从无例外,并且只要我时间还充足, 都要请几场,不过第一场都是我们俩喝酒,话不多,一瓶一瓶的喝,到烂醉如泥 为止,图得是个痛快。后面的饭局才会叫上其他朋友,也都是过去就在一起玩的, 气氛热闹放松,除了猜拳行令之外,话题也海阔天空。我还给他们讲在外面如何 泡妞、如何挥霍、如何纸醉金迷,他们听的津津有味;他们给我讲县城发生的事 :某某被人砍了脚;某某包奶牛厂赔的老婆也跟人跑了;某某被判了三年;某某 总算到电信局上班了;以前跟着某某混的某某现在在110 干临时工;某某还是在 家瞎玩,一年到头打牌为生。 有的某某我熟悉,有的某某我陌生,有的某某我半生不熟。县城里好像也只 有这些人,他们身上发生的事就代表着县城每天都在发生着的事,他们在县城呆 的时间久了,就退化成了一棵朽木上寄生的菌类动物。 这次,马小刚请第一场酒就要介绍个朋友给我认识,我感到很奇怪,我想这 个朋友一定是马小刚特别好的朋友,但他特别好的朋友我至少应该知道名字,可 马小刚打手机时说的那个名字我闻所未闻。挂了手机,马小刚说:咱先喝,他一 会就来。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