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传说春节是一头猛兽,每搁三百多天就骚扰一次安居乐业得高级动物们。在 很久很久以前,为了免遭猛兽得骚扰,高级动物想出了很多办法,比如燃起火堆, 把竹子放到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烧。火光和声音令猛兽感到恐惧,就丧失了进攻 高级动物的胆量,一次次无功而返,就不来了。尽管如此,高级动物却遗留下来 很多吓唬猛兽的习惯,就是所谓的年俗。正是由于这些年俗的存在,再次证明了 高级动物的胆小脆弱。 这一年春节,传说中的猛兽扑到我的心里,我能明显的感觉出他的张牙舞爪, 它把我的五脏六腑撕成碎片,即使我吞下一串燃烧的鞭炮,也驱赶不走,它给我 带来的是一场劫难。 我呆在家里,陪父亲聊天,他原来所在的工厂倒闭了,所有的工人都盼望着 自己能拿到每月三十几块钱的最低保障金。民政机关对拿保障金的要求十分苛刻, 比如必须夫妻双方年龄都在五十以上,并且还没有办理退休手续;必须都没有工 作,家里都是城市户口,不能有耕地;必须孩子也没工作,如果孩子在十八岁以 上具备了劳动能力就要以有工作看待;家里的家用电器不能有太多,至少不能有 空调和冰箱,否则就超出了可以领最低保障金的范围。父亲负责这些钱的发放, 事实上他在按照要求执行的过程中,大致相符就可以了,因为真正完全符合这些 条件的人,没等最低保障金拿到手,就像阿富汗难民那样饿死了。从父亲口中, 得知还有那么多比我还惨的人近在眼前,我就没那么痛苦了。 还有一件能够令人快乐起来的事,就是帮母亲做饭。我下厨比写作要有天赋, 把生的食物通过搭配组合,再经过煎炒烹炸就成了一道味道鲜美的菜肴,,我最 擅长的菜是水煮鱼片:把一条活鱼杀好,弄干净,然后用锋利的刀片成片,再把 油热好,先放进白菜炒熟,盛出来;再把鱼片倒在锅里,用水煮熟,再把鱼片倒 在白菜上,最后,也就是最关键的一部,就是在锅里放两勺油,把麻椒、干辣椒 和一些作料一起倒进滚烫的油里,用这些油浇到鱼片上。如果这只鱼有灵魂的话, 它这时候一定很痛苦,我把痛苦转移到比我低级的动物身上了。 以上两种办法对暂时摆脱痛苦具有一定的效果,但是很快就没什么作用了。 父亲厂里的下岗工人为了能拿到最低保障金,拿着伪劣饮料来送礼,他走后我从 包装艳俗的纸箱子里取出一瓶,刚喝一口,马上就吐了,看来贫穷丝毫也锻炼不 出人们美好的品德,相反,只能让性格更加狡诈。 偶尔做做饭还可以,但实在是太麻烦了,就拿做水煮鱼片来说,要经过那么 多繁杂的工序,有一次我险些把手指头剁下来,伤口愈合后也影响了我对麻将花 色的敏感程度。 经验告诉我,要想解决痛苦,还有一种更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女人。这种时 候,新鲜的女人可以像一剂杜冷丁,即使是癌症晚期的人,也能暂时从痛苦中解 脱。 女人,县城里的女人。 马小刚倒是经常在和我喝酒的时候提议去嫖娼。我犹豫再三还是没能破这个 戒。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拉不开脸面,最主要的原因是县城里的妓女档次实在太 低了,成员以临近县的少女为主,也包括一部分本地年轻的下岗职工,没有多少 值得称道的姿色,也没有卖煎饼果子、炸油条的谋生技能,只得用自己带着汗臭 味的身体去蹭来一点点铜臭。她们的价钱实在便宜,马小刚说有个什么乡,那里 找一个妓女只需二十块钱,这么低廉的价格让那个乡闻名遐迩,大有经济腾飞之 趋势。可不知道为了什么,马小刚兴高采烈说的时候,我脑子里总是想起那个下 岗职工送的饮料,一阵阵泛着恶心。 尽管县城没有泉水,可我的七十二泉计划还要继续实施,我决定在县城干涸 的土地上打几个泉眼。正好邮局发行了一套七十二泉的邮票,我买来放在枕边, 努力地回忆着以前那些女人的名字,把每个名字写到一张邮票背面,有四五个, 我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了,好像是姓杨还是姓李?姓马还是姓牛?我也记不清楚 她们的模样,那些人在我记忆中简直一塌糊涂。 记忆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信赖记忆的人终会遭到它的捉弄。 电视机里每天都在放着各个地方的春节晚会,主持人一再说“辞旧迎新”, 这是句实话,我已经辞了旧,再不迎新,就把自己荒废了。 这一天,我看到县电视台也办了一台春节晚会,主持人是个女的,在屏幕上 看起来大约有三十来岁。在县电视台上镜和在严卫东过去在的省电视台上镜不同, 同样是在屏幕上显得有三十来岁的人,如果是在省台,真实年龄可能是四十来岁 ;但如果是县台,可能仅仅二十出头,这是当代中国电视的魅力之一。县台晚会 上的这名女主持人,通过糟糕的化妆、低劣的摄影和简陋的灯光,五官被表现得 非常浑浊,看不出具体好坏来;不过身材在屏幕上还是相当不错,曲线流畅优美, 并且普通话说的还过得去,完全没有我们这里的口音,基本算是纯正流利了。她 主持的这台晚会,节目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县台所有的晚会演员阵容几乎都只有 这几个人:两个唱民歌的是过去县剧团的老生,嗓子都还不错,有时候还会拿把 二胡给自己伴奏,就算一些比较高的声部也能红着脸喊上去,让人难以接受的是, 两位唱歌的时候表情还如当初唱戏一样夸张,肌肉痉挛、眉毛飞舞,眼睛里时常 噙着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控诉旧社会给人们带来的苦难;两个唱通俗的在 县里一个最大的酒店上班,每天中午都在这家酒店一展歌喉,给食客助兴,歌喉 展毕,就下台给食客端盘子上菜;还有几个跳舞的女孩是从地区艺校请来的,只 要县里哪家商场搞促销活动,她们一定会出现,兔子一样蹦跳在商场门口临时搭 建的台子上;能够算上有新面孔出现的只有儿童电子琴合奏,也是县城一家私立 幼儿园的传统节目,表演的曲子无非诸如《世上只有妈妈好》一类,但小演员每 年都换,所以每年也都只能弹奏《世上只有妈妈好》,孩子们的指挥比较固定, 是这家幼儿园的校长,四十多岁,说话捏着嗓子,模仿童声,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看她指挥,看她节奏错乱的摇头晃脑和一脸天真的表情,实在 令人捧腹。 我曾在大二那年暑假在县台实习了一个月,说是实习,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经常钻到制作室里和那几个平日做节目剪辑的年轻人一起看三级片。那几个年轻 人里有一个是我的初中同学,叫朱光辉,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因为父母都是广播 局职工,他就比较顺利的安排到电视台来。朱光辉借三级片的路子很广,制作室 几乎每天都有新片上映,大家把门反锁,看的精神振奋,偶尔还会有一两部毛片, 相对三级片来说,毛片虽然更加直接刺激,全都是真刀真枪,但并不是太受欢迎, 可能是少了很多悬念吧,就是再糟糕的情节也能给三级片增加不少引人入胜之处。 另外,我还觉得聚众看毛片实在是一件有悖人道主义的事,三级片就不同了,有 很多可以议论的话题,很多令人期待的兴奋循序渐进,更适合群看。没有录像带 可看的时候,我就找台里几个女主持人贫嘴,和她们都混的很熟,只因我当时还 比较洁身自好,白白错过了许多勾搭成奸的机会。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女主持人 大多结婚生子离开荧屏了,和领导关系密切的便退居幕后,成为某个垃圾节目的 制片人;和领导关系没那么密切的,也退居二线,到广告部锻炼成一名素质强悍 的业务员。都说电视台的主持人是吃青春饭的,越小的电视台这晚青春饭就吃的 越快,县电视台主持人的青春饭就是嘴边粘着的一颗米粒,舔上两舔就没了,根 本连饭也算不上。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机里这个声调高昂的女主持人,画面是 远景的时候,她也模糊成台标下方的一颗米粒。 晚会在虚假的热闹气氛中结束了,上滚的字幕中,发现女主持人的名字叫米 如雪。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