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也许是因为没买上微波炉,兜里的几百块钱竟压得我内心有点沉重。晚上我 给夏国强、马小刚打电话,约他们出来喝酒。 这场酒一直喝到很晚,到酒店打烊,三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出来,一起在马路 边撒了泡热尿,马小刚要回家了,夏国强说再找个地方喝吧,马小刚摆手:再喝, 就死了。 马小刚的话很有道理,但我和夏国强都不这么认为,我说喝死了好,夏国强 也觉得我说的对,他来之前就做好了大喝一场的准备,连车都没开。于是,我和 夏国强都抱着喝死的决心又去找了个地摊,冬天的地摊生意萧条,几张低矮的桌 子摆在塑料布搭的棚子里,很少有人入坐,老板都懒得收拾。我和夏国强找了个 最靠里的桌子,上面还放着个吃的只剩一只水饺的盘子,我们坐下后,来了个冻 的腮帮子通红的小姑娘用手指捏起盘子来,撤到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她的表情和 动作让人怀疑,刚才这盘水饺不是由顾客所吃,而是喂了一条野狗。 人家也要收摊了。我开始对是否接着喝迟疑。 没事,你喝到几点,他们就等到几点。夏国强的语气斩钉截铁:炸个花生米, 炝个苦瓜,来一瓶五年陈。 我醉醺醺地给夏国强讲今天在大街上的见闻,从微波炉到百货大楼,从百货 大楼到女同学,再往后的事情,我没有说。因为,女同学这个话题,把我们的兴 致一下提了起来。 夏国强先讲了他一个女同学的事。 这个女同学本来是夏国强的初中同学,在初中的时候学习非常优秀,和夏国 强一起考上了高中,还分到一个班里。这个女同学很老实,是标准的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型,结果有一天突然疯了,学习一塌糊涂,成了从不学习、天天说话型。 这个女同学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就是逃课到别的同学家里去,在别的同学不 在家的情况下,和人家的父母谈心。她脑子里有很多幻想,还对自己的幻想信以 为真,比如有一次她去了夏国强家,对夏国强的母亲说她是夏国强班里的团支书, 即将被学校保送上北大,然后给夏国强的母亲说北大多么好多么好,是全中国最 好的大学,凡是北大毕业的学生都直接分配到党中央国务院上班,她还想好将来 有了权就在县城建一个最高级的学校,直接从北京请最好的老师,如果夏国强愿 意的话可以负责学校的保安工作,发一把机关枪抱着站岗,每月八百块钱工资。 说得比这还天花乱坠,夏国强的母亲半信半疑。夏国强回到家后母亲还责怪为什 么他当班长都没有能保送北大,令夏国强勃然大怒。 我的一个女同学和夏国强的这个女同学有着相似的故事。读书的时候闷声不 响,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但因为过于默默无闻,在班里极不显眼。这名女同学也 是突然疯的,她表现出来的情况是下课后就站起来,大声说自己是“小虎队”里 的吴奇隆,然后站在桌子上开个人演唱会,大家就围起来鼓掌叫好,看她又蹦又 跳的疯样子开心。持续一段时间后她母亲到学校把她接走了,半年后这个女同学 去了我父亲的那家工厂上班,父亲告诉我她一上班就在车间埋头干活,从没听她 唱过什么歌,连小声哼哼都没有。 我还想起了另一个初中时候的女同学,她原本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是个家 境优越、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学习成绩不错,模样也很漂亮。初三那年,她患了 心肌炎,为了治病,打了很多带有激素的针,当她从医院出来,再次回到学校时, 就成了一个浑身虚肉的胖子,终日坐在教室里,一言不发。容貌的转变摧毁了这 个正当花季的女孩,之前追她的男同学都避而远之,并在背后幸灾乐祸。有一次 上体育考试,女生要跑二百米,这个女同学跑得很慢,跑步的姿势很难看,一名 男同学取笑说:你不是在跑步,而是在游泳。这名男同学是班里的体育委员,过 去也曾追过她,并且是唯一令她也颇有好感的人。她听到这句讽刺话,喘着气向 体育委员跑来,体育委员还没来及防备,脸上就被抓出几道血印。从此,这个女 同学又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见谁和谁吵架,不但是吵架,很多时候吵着吵着 就打起来,就是班里最凶悍的男生她也毫不畏惧。好几次,这个女孩子都被打的 鼻青脸肿,嘴里还骂着几乎不堪入耳的脏话,拼命反击,当时的样子就像一只突 然狂燥起来的熊猫。 我对夏国强说:我们成长的过程,遇到了那么多疯掉的人,尤其是那些女同 学,我好想和她们做爱,让她们温暖。 还做爱呢,我们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啊。夏国强感叹:那时候连接吻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 夏国强上高中之前从来没有接过吻,当时给别人说别人都不相信,但他依然 在品学兼优的道路上信心十足的跋涉着,还是他们班的班长。高一的时候,有名 女同学很喜欢他,给他写表白青春冲动的信,结果他苦口婆心对这名女同学进行 了思想教育,准备把此事悄无声息地抚平。没想到女同学把自己的心事写到了日 记里,不幸被女同学的母亲发现。这个女同学是单亲家庭,她母亲坚信自己从小 严格管教的女儿思想绝不会如此堕落,一定是在日记中的男主人公极力骚扰下才 会蠢蠢欲动,恼羞成怒的母亲马上把此事加上自己的猜测汇报给了学校,还给夏 国强的父亲打电话,一通抢白令夏国强的父亲咳嗽了多半个月。羞愤难平的夏国 强一不做、二不休,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把女同学叫到操场,在升国旗的水泥台上 经历了自己的初吻。 一直吻到学校放学,吻得口干舌燥。我对她说:我唱首歌给你吧:人潮人海 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份多说,自已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 总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这首歌夏国强唱得确实比我好,更疯狂,也更迷乱。 没等上高二,我这名女同学就转学了。我却一发不可收拾,在三个月狂吻了 近十名女生,当时,我把班里的一个坏学生的话奉为座右铭:委屈啥也不能委屈 嘴。 夏国强这件事颇似我的七十二泉计划,只是属于一个还没有升级的少年版本。 夏国强说:原本,我应该能考大学,因为这名女同学,没管住自己的嘴,到 最后把自己委屈了,来,干了。 我问他:那个女同学现在呢,你知道吗? 夏国强不知道,听说她妈后来改嫁到邻县去了,她应该也跟着去了吧。 我知道,但是,不告诉你。 夏国强以为我在说醉话,根本不以为然。 对了,你这个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告诉你。 冬天的夜晚本来是很漫长的,但喝起酒来,就显得那么快,女同学的话题似 乎都没说完,就快天亮了,我站起来算帐的时候发现,腿已经在小板凳上坐麻了。 我和夏国强准备在太阳出来之前回到家,但我喝得实在蹬不动自行车了,只 好把车子留在地摊上,说晚上再来骑。两个人在马路中间站了半天也没看到一辆 “招手即停”或者人力三轮,一辆拉着蔬菜的机动三轮慢吞吞的向农贸市场方向 行驶,夏国强大喝一声:停住! 大概是刹车不太灵,机动三轮车又往前缓缓开了一截才停住了。司机是个年 轻小伙子,看着我们晃晃悠悠地向他走来,有些不知所措:大哥,咋啦? 坐你的车!夏国强说着就要往上跳。 不行啊大哥,你们会把葱压坏的!司机急忙阻止。 夏国强喝的眼睛都直了,退到一边骂了一句:妈的个逼,滚蛋。 三轮车飞速滚蛋了,一股新鲜刺激的葱味离我们越来越遥远,马路上已经有 从家里出来跑步的人,离很远,都能看到他们嘴里吐出节奏铿锵的白气。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