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咖啡馆 酸性爵士乐响起的时候 请关掉 部分灯光 亲爱的,在这里我们不能起舞 我们不要那么多的灯光 在咖啡的蒸气里 音乐都落泪 谁又愿意让意念里的人儿 看清了脸上的表情呢 我披着大衣,穿着短裙穿过大学校园,再点一支烟,无视于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大学里的确突兀,但好在有夜色的保护,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诧 异和嗤之以鼻,他们也看不出我脸上故作的不在乎和对自己的破罐子破摔般的怜悯 和悲哀。这个时间,直接去有摇滚乐演出的酒吧太早,我决定去学校门外一条巷子 里一家著名的小咖啡馆坐坐。 那是一条美而且简陋的小巷,两边低矮的平房里面开了好多各具特色的酒吧咖 啡馆和特色小店,我在一个藏族小伙子开的藏饰店里买过戒指和手镯。还有一家好 大好大的学术书店,在这城市里最早开始卖哈耶克、索尔仁尼琴和奥威尔,书排得 密密匝匝的书架里面有一套按画家分卷的画册,黑色的精装,大大厚厚的几十本, 很贵,买不起,每次去都站在那一直看我喜欢的蒙克和莫奈的分卷。很多个有阳光 的午后我走在这条巷子里,享受那种微妙的惬意感觉,印象里,这里总是有宁静的 伴着书香和咖啡香的气流穿行的,不管它的周遭是多么喧嚣的市井,有多少尘土在 浑浊的空气里飞扬,它始终保持了一种绿洲的形象,而那些会光顾这条巷子的人, 就是永远不断的清泉在流淌。 这一天我要去的那一家咖啡馆里面的人有点多,音乐和着人声,是些微的嘈杂。 黄色调的灯光,格外温暖,我找了一张屋子角落里的小桌子坐下,叫了一杯冰摩卡, 去书架上拿加菲猫的漫画书看——几乎每一次来这里我都会喝一杯冰摩卡,而每一 次我从几百本书里选出来的,也差不多都是加菲猫的连环画。在这里可以吃的东西 里面我最喜欢的是一种上面浇了杏仁末和棉花糖粒的冰淇淋,芝士的意大利面也不 错。今天我只要冰摩卡,一种掺了巧克力粉的上面打了大团云尼拿奶油的凉凉甜甜 的咖啡,比星巴克的便宜而且好喝许多。在咖啡上来之前我坐着翻书,对加菲这只 又肥又懒又馋一肚子坏水的猫我始终都是那么喜爱,因为我总能在他关于体重食物 和主人的宣言里找到自己的影子,每一次翻看那几本画册,都几乎会笑出声来。很 快,我的手就又在那冰凉的装着黑白分明的咖啡和奶沫的高脚杯上了,我惬意地闻 着那种带点苦的清秀圆熟的咖啡气味,伸出舌尖,舔了舔上边浮着的奶油,心想这 里真是个遁世的好地方,咖啡馆就是这样子吧,试图优雅地统一感官和心灵,让你 在享受安逸的同时认为自己的状态还不是堕落,面对声色,仍能思考。在这种逃避 里,我宁愿永远不去揭穿这种地方的虚伪之处。 是的,这个场景不只一次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和想象里,宝贝,我就是这个样子, 坐在屋角的木制桌子旁,喝一杯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一本轻松的书。周围的 声响不能侵入我的四周,就象,我在离我皮肤三厘米的地方修筑了一道墙,或者说 光环。偶尔有旁人的目光投射过来,我只当是拂耳的一道风,不为别的,只为能够 这样坐着,而坐着。 在这间咖啡馆里最常听到的音乐基本都是爵士和BLUES ,我对分辨这一类的音 乐没有丝毫的经验,只是喜欢糯糯的女声和着懒散的小号和钢琴的乐声叹息着唱出 的那一种曲子。那该是一种引人入虚无的吟唱,那声音本是透脱无物,又偏偏主宰 了你的思路和情绪,好象那看似不经意的人声,就来自你某一次的大彻大悟,就是 你心底里的某一次或满足或无望的叹息。 听着这样的音乐,我把左手放在我的皮包里,右手扶着那冰凉的咖啡杯子,觉 得我的手枪开始慢慢变得柔软,似乎融入了我的包的皮革质地,能够呼吸。邻座的 一个长长卷发喝着龙舌兰酒的外国男人正在用他的蓝眼睛看我,我有些享受这样的 目光,因为我喜欢蓝眼睛而我手里的枪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有那么几分钟我以为 他要开口和我说话,但他终于没有说,我握着枪的手紧了又松,那个男人的毛发那 么重,我甚至还闻得见他的香水味,感觉到他高大但很瘦的身体上的热量,要不是 因为他蓝色的目光里的天真,我始终把他当作一个危险的家伙。 我怎么拒绝得了他的目光呢?东方人没有那种眼睛,你好象可以看到那双地中 海般蔚蓝潋滟的眼睛的背面而它们好象也完全具有了穿越你头脑的能力。慢慢地, 那种很受用的感觉没了,就好象衣服都没了,后来我变得越来越尴尬,疑心是不是 睫毛油以一种夸张的方式晕开了还是衣服破了个大洞,可最后我还是推翻了类似所 有的假设,于是也只好承认了他确实对我身上的一些东西有特殊的兴趣,我一眼一 眼地偷偷地瞥他,他还是望着我,偶而低下头写点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没有 头绪,他也终于没有说话。我觉得手心里的汗已经打湿了我的手枪,让它变成了一 个瘫软如稀泥的物什。 他在我之前走出了小咖啡馆,他的酒杯的边缘还留着一些盐粒,古怪的龙舌兰 酒。他在那酒杯下压了一张便条,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上面乱七八糟地写了一些 字,我非常确定这就是他留下来给我的。我拼命伸长了手臂,终于在没引起大家注 意的情况下把那字条弄到了手,上面都是些左手写下的英文句子: She ‘d dance in the fire In a midnight house filled with my empty sound With her tears torn apart And her feet bleeding I looked into her liquid eyes and cried And the cold lotuses floating on my destiny were all withering Withering in the pain of both of us 我慢慢地揉皱这张纸,把它浸在我桌子上的那杯附送的柠檬水里,看着它一点 一点被浸湿,字迹变得模糊,我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上面的音节,当读到destiny 的 时候,口腔的快感和脊背后面冷冷的感觉同时来到。我想这是一个启示,那个漂亮 的蓝眼睛男人对我,还有这首诗,这是给我的诗,我小小生命里的第一首诗,真让 我幸福得眩晕,而这眩晕里面,也带了种隐约的让我胃部缩紧的预感。 音乐还在响着,无比的糜烂和妖娆,一个哀怨但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的声音, 好象正是出自我自己的喉咙,自以为还有比较吸引人的外表和丰富的内心,渴望一 些经历,一些冒险,手持凶器,随时准备射杀一些什么,自恋,也自怜。 有时候我觉得我疯了,在内心的迷宫里一直陷进去,渴望动荡,渴望毁灭,渴 望开上那么一枪,给某些未知的东西一个冷酷的终结,是的,宝贝,就象那首诗, 在疼痛里枯萎,然后堕入新的轮回。 我把漫画书放回原处,喝光最后的咖啡,结了账走出去,外面的灯开始亮起来, 我走着,那些光亮就开始流动,变得连续,有了前因后果,我走在黑暗的幕布和人 造的光的河里面,觉得安全,惬意,如鱼得水。我很快忘记了那个蓝眼睛的男人, 却仍然记得那首诗,而且,很快的,开始相信这没有留下丝毫证据的一切不过是一 场幻觉而已,而那首诗,那些有些费解的英文,都不过出自于我自己的左手。是的 我是左撇子,我能用左手写很好的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