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奏鸣曲 亚历醒来的时候,四周依然昏暗,但是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只有挂钟枯燥的 滴答声回荡在空间里,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躺在豪华的大餐桌下面了,因为身 下很柔软,头顶上方还透进了朦胧的光影。 他正直挺挺地躺在自己豪华卧室柔软的大床上,不过身上的所有装束都在, 连靴子都还在脚上,显然仆人们把他抬上来放在床上就离开了。这就是大家族的 好处,不管你多么不受欢迎,他们也不会让你躺在公共地方而置之不理。 他很庆幸之后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不知那场被他践踏得乱七八糟的黑色晚 宴,下巴受伤的滑稽男主人和一身呕吐物的高贵女主人是如何收场的…… “哈……”想到这里,他几乎要放声大笑起来。 当他决定回来参加葬礼,就已经下定决心和这个显赫家族彻底决裂,可是, 他没有想到老爷子会来这么一手! 那个不苟言笑,从来没有亲切地抚摸过他一下的外祖父,会把绝大多数的资 产遗留给他!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个家族中逃脱! “为什么?!——你这个死老头!”亚历对着天花板咒骂起来,“为什么从 来不爱我,却又不许我离开?!为什么到死都要控制我?!” 因为我爱伊丽莎白,她永远是我最美最可爱的小姑娘!——钟的滴答声突然 消失了,冥冥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静静回答了他。 “可是你恨我……”亚历冷冷望着神秘声音的来源。 我不恨你,孩子,真的——我只是始终没有找到让你爱我的方法。 “你从来不需要我的爱,你只关心你的权势和你的股票!”亚历大声反驳。 不是,失去伊丽莎白让我非常伤心,我再也不想失去你。 “所以你绝对不给我自由吗?——把我留在这片毒空气里永远接受你的爱?!” 亚历冷冷的笑声中满是悲愤。 不,孩子,自由在你的心里,你一直的束缚感不是这个家给你的,是你心灵 上的重负造成的……你对自己的出生造成了母亲的不幸一直愧疚自责,你太敏感 太善良,你的锁链在心上,那就是你的负罪感! 亚历沉默了,良久,突然笑道,“你在推卸责任,死老头!” 是的,死人为大,我现在什么也不用管了……可是你还要活下去,亚历,我 的小孙子,你一直都是自由的,一旦你战胜了你自己! 亚历再度沉默下来,他久久凝视着幽暗的半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 ——呵,你说呢? “哈,当然是下地狱……”亚历哼哼着翻了个身,冥冥中的声音便彻底消失 了,挂钟枯燥的计时声又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 亚历坐起身,扭开了床头的台灯。墙上的华丽大钟指着一点五十二分。 亚历慢慢走下了长长的楼梯。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门厅沙发上背对着楼梯抽着雪茄的男人闷声闷 气地问道。正是缪塞。 “我要回家。”亚历的脚步在微微一停之后继续迈向门口。 “就算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结束,我也还是你的舅舅,你有必要半夜赶路吗?” 缪塞侧头盯住了他,“还是说,你在害怕?” 亚历冷冷瞧着缪塞下巴上滑稽的消毒纱布,突然笑道,“是呀,我很怕我会 忍不住再咬你一口!” “我早知道你是故意的,借酒装疯!”缪塞居然毫不动气地淡淡笑了笑。 “不,那时不是故意的,但现在会是!”亚历哈哈一笑,不再理他,走到了 门边。 “等一下!”缪塞站了起来,凝着他,“你下定决心和我为敌吗?亚历。” “不……舅舅,是你一直把我当作你的敌人!”亚历回头凝视着他,“你应 该练习多笑笑,亲吻一下你的老婆,抱抱你的孩子……不然你将来最大的敌人会 是你的儿子!” 亚历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穿过花园,走出了笼罩在静静夜色中的豪华府邸。 他没有看到缪塞盯着他背影的眼波中的彻骨痛苦和深深怨恨。 亚历没有目的地游荡在已经冷清的深夜街道上,冬风吹得人的脸颊发痛,他 紧了紧灌风的领口,虽然他知道现在已经不会再有店铺开门,但他还是辩明方向, 朝他所知的一条二手乐器市场街走了过去。 给那个如天使般的迷路孩子带礼物回去!这是他现在唯一迫切想做的事。不 过,那个失明的孩子虽然走失却一直拥有坚定方向,而在心路的迷途中一直乱转 的却是自己! 他沿着地面石板起伏不平的狭窄街道向前走,这个白天热闹非常的市场现在 早就关门闭户,冷冷清清,只有时不时一个幽灵般的黑影在街边一晃而过。 终于,亚历发现一家卷帘门尚未完全关闭的临街铺面透出了一丝灯光,传出 了低笑声和嘈杂的谈话声。 亚历拍了拍金属卷帘门,刺耳的响声回荡在空寂的街道。 “谁呀——”门里传来了一声警惕的询问。 “顾客。”亚历道。 “我们已经打烊了,明天来吧。”门里的人似乎没有开门的意愿。 “我被警察追杀,你们再不让我进来,警察就要过来了!”亚历笑着嚷道。 “啊!——”屋里似乎传来了东西掉地的声响,门突然被拉开了,一只手一 把把他拽进了门,然后又“哗”地一声拉下了门。 “锁上门!”一个穿着花衬衣的中年男人吩咐站在门边的年轻人,又对里屋 叫了一声,“你们这些混蛋小声一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甜香烟草味,透过门帘,可以看到里屋晃来晃去的 人影。 亚历很清楚里面是什么地方,因为几年前他也曾混迹在这样的地下“飞翔屋”, 这里是堕落年轻人的地下欢场,供应五花八门各种品质各种价码迷幻剂的小夜市。 “你要买什么?小子。”小胡子中年人打量着亚历,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 亚历望着堆满了各种旧乐器的货架,刚向前走了一步,便被不知从什么地方 伸出来的一条胖腿一绊,踉跄着向前扑了出去。 他撞在了一片五颜六色的肉墙上,肉墙飞快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没有 让他摔到满是垃圾纸屑的地面上。 “汤姆,快把这死猪拖进去,什么时候爬出来的啊!”老板伸腿踹了躺在地 上翻白眼的胖小子一脚,对锁好门的年轻人吩咐道。 亚历抬头看看扶住他的人,穿着闪眼的沙滩衬衫,天气虽然寒冷但仍光着膀 子的壮汉裂开嘴巴向他笑道,“小心点,性感的小黑猫。” “哦,谢谢!”亚历冲那人嫣然一笑。 “哦噢!”壮汉尖叫了一声,似乎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扭头对趴在柜台上喝 酒的一个长发青年笑道,“约翰,别喝闷酒了,来看看,这小猫咪一定合你胃口!” “强森,让我先做生意好吗?”老板不满地拉开了壮汉,对亚历道,“你是 想选乐器吗?小子。” “唔,”亚历的眼光扫过凌乱堆放的乐器,笑道,“你的这些玩意儿还能发 出声音吗?” “当然,破锣也有破锣的声音!”老板笑道,“我这里很多著名乐手的退休 乐器哦,用来收藏最好了!” “我不要退休乐器,我要一把还能发出漂亮声音的吉他!”亚历笑道。 “吉他?——当然有!”老板哈哈笑着,拍了拍柜台边已经转过眸子正瞬也 不瞬盯着亚历的长发青年,“他可以帮忙挑选,他是一流的吉他手!” “说说你的要求,小猫!”长发青年吐出了一口酒气,上上下下看着他。 “不能散架,音色要好,要干净。”亚历对他热辣辣的目光不以为意,微微 笑道。 “前面两条懂,‘干净’是什么意思?”青年更加肆无忌惮地凑近了脸,嘴 巴几乎要贴到他的唇上,“你很耐操吧,小猫!” 青年的手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的腰胯间摸了一把,笑道,“结实的小屁股,有 力的小蛮腰!哈哈,不错不错!” 他身边的壮汉也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我还有更好的东西呢……”亚历抿起唇,嫣然笑道,“我不止耐操,操人 技术也是一流的,我能在一秒钟里就操你祖宗十八代呢!” “哈——哈哈——”长发青年一怔之后,仰头大笑起来,“我喜欢!我真的 喜欢上你了——牙尖嘴利的小野猫!” “喂喂,约翰,拜托,先帮这孩子选一把琴吧!”老板无奈地拉了拉青年波 浪般的长长棕发。 “OK!”青年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向亚历道,“干净是什么标准?” “不能有刻痕、烟头烫伤、不能有霉斑,不能有尿渍。”亚历一本正经地说 道。 “尿渍?!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老板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当然可能,我亲眼见过乐手在舞台上对着自己的吉他尿尿!”亚历笑道, “他们也在啤酒杯里尿尿,不过最后一般都是不小心又被自己喝掉。” “哈哈哈,这小子果然有趣呢!要不要到我们乐队去玩玩?”壮汉强森啪啪 啪地拍着亚历的肩膀。 “不用客气了,我对尿啤酒和口水茶敬谢不敏。”亚历笑着摇摇头。 约翰已经拿出了一把烤漆讲究的暗红色吉他,向亚历笑道,“这把是手工吉 他,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 他跳坐上柜台,调了调弦,跷起脚,手指扫过了琴弦,他凝着亚历,深情款 款地唱了起来,“少年,我爱你,你的父亲一定到过天上,摘下了最亮的星星放 在你的眼睛里……” 亚历没有说话,撑着脸颊侧头望着他。门帘掀动,里面冒出了几个脑袋,合 着节奏摇来晃去地陶醉着。 “少年,我爱你,你的母亲一定到过山上,采下了最艳的玫瑰放在你的嘴唇 里……少年,我爱你,你的兄弟姐妹们一定到过最深的黑夜,织成了迷人夜色放 在你的发丝里……” 约翰微微俯下头,靠到亚历的耳朵边,“少年我爱你,如果你能和我共度春 宵,你就是我的上帝……” 很多人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嘀咕般的歌声,但亚历听得很清楚,他微微笑道, “人品三流,不过情歌一流!” 他转头向小胡子老板笑道,“老板,就买这一把,多少钱?” “嗯嗯,约翰果然有眼光,这把琴可是迪兰用过的呢!”老板兴冲冲地吹嘘 起来。 “鲍勃- 迪兰?”亚历笑道。 “当然,世界上只有一个迪兰!”老板显然是迪兰的死忠歌迷,眉飞色舞地 滔滔不绝起来,“我曾经当过他的巡演经理哦,那一次他……” “别说废话耽搁时间,快点报价!”约翰不耐烦地拍了老板的脑袋一掌,他 似乎比亚历还急。 亚历笑着斜了他一眼,老板不满被打断,哼哼了一声,伸出了三根指头。 “三十?”亚历喜不自胜。 “开什么玩笑?!三百!……新品的这种起码要三千呢!”老板生气地叫了 一声。 “可以赊帐吗,老板?”亚历掏出了口袋中的所有钞票,“我现在只有这么 多了,三十二块。” “当然不可以——你揣三十块就来买吉他?!我店里最便宜的塑料喇叭也要 三十五呢!”老板哇哇大叫起来。 “哈哈,那种喇叭大多数人是买来做性玩具的吧!”强森在一旁讪笑。 “我下次会来把钱补齐的……今天先让我把吉他拿走吧!”亚历苦笑,他一 想起阿贝怀抱吉他闪着光的样子,就想马上把吉他交到他的手里。 那时的阿贝就仿佛正式加冕的天使,强大又夺目! “绝对不可以!”——可是现实打破了他的美梦,老板已经马下了脸,向伙 计汤姆叫道,“打开门,让这个捣蛋的小鬼出去!” “我说可以!”约翰突然插嘴进来,瞪着老板,“——不够的部分我来帮他 付!” “你付?你他妈的有钱付吗?”老板怒叫了一声。 “没有,”约翰立起眼睛,蛮横地道,“……不过我可以赊帐!” “你!”老板气极反笑,“约翰,你知不知道,赊帐的规矩是——旧帐不还, 新帐不赊!” “那——给你这个,你可以买高价!”约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票券,拍在 了柜台上。 “演出票?!”老板拿起了票,歪起嘴巴,“卖高价?你们乐队的演出,半 价都还得吆喝才行呢!” 话虽如此,他却很快把票收进了抽屉中。 “喂,约翰,那些票是要送给赞助商的呀……”强森拉了拉约翰,低声提醒 他。 “去他妈的什么赞助商,你可以说我喝醉了,票全拿来擦屁股了。”约翰乜 斜着清醒万分的眼睛,强森叹了口气。 老板拿出了纸和笔,“约翰,赊帐可以,给我写欠条!” “欠条?!——我看你是欠扁!”约翰一拳朝老板的小胡子擂了过去,两人 就在柜台狭窄的空间里扭打起来。 “谢谢两位,吉他我拿走了。”亚历笑嘻嘻地抱起了柜台上的吉他,向已经 打开的大门走去。 “咦?!”两个扭打的人连忙停了手,约翰跳起身追了出去。老板和强森瞧 着他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叹息。 “哎——等一等,小子!”约翰追上了双手抱着吉他悠悠然向前走着的亚历。 “去什么地方喝一杯吧。”他勾住了亚历的肩头。 “喝酒就不必了,今晚我喝得够多了。”亚历侧头看着男人眼里的欲火,微 微抿起嘴巴笑道,“上床倒是可以。” “咦?!——这主意不坏!”男人兴奋地大叫了一声,手已经不安分地缠上 了亚历的腰,凑近嘴巴笑道,“原本以为你只是个小鬼,没想到这么放荡呢…… 我还想先把你灌醉了,再到旅馆来个霸王硬上弓……” “你敢那样做的话,我会真的操你祖宗十八代的!”亚历笑道。 《夜店奏鸣曲》. 完 2006.07.24/23:25 POOL于成都窝 ---------- 初雪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