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最后一个雷 石头酒吧,一个文化酒吧,这里常常举办诗歌会,新锐作家的朗诵会,还有 先锋导演们的实验影片放映会,是文艺青年们非常喜欢的一个聚会场所。 弗兰西丝- 兰顿是现在风头最盛的一位先锋派女诗人,也是一位饱受争议的 人物,关于她的犹太贵族出生,她的放荡生活和她那如尼采般疯狂自负的才华都 是人们永不枯竭的话题。 维特度过了美妙而疯狂的两个小时,沉浸在那咆哮又静谧的天才女人的诗歌 世界,舞台上那个穿着花边衬衣,破洞牛仔裤,披散着一头乱糟糟长发,挂着满 不在乎笑容的女人,这个根本谈不上美丽的女人,却被一双双热切的目光推上了 神坛,仿佛歪带着王冠的自由女神! 维特羡慕那自由的灵魂!诗歌会结束后,为了平复尚未恢复的心跳,他坐到 吧台边点了一杯酒。 来往的男男女女都会忍不住频频回头看他,但是他拒人千里的冷漠态度在无 形中喝止了不少无聊人的搭讪企图。 “真没劲哎,你怎么会喜欢这种无聊大少爷的玩意儿呢!”一个明显和文艺 不沾边的年轻混混抱怨着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就是无聊大少爷,还是优等生呢!”一个稚气的声音冷冷哼了一声。维 特忍不住望向了那声音的来源。 神安排的命运重逢就在那一刻里发生! 被一个南美血统的年轻混混搂着肩膀往外走的,正是那个让他两个月来心神 不宁,已被传说得仿佛妖怪一般的大家族天才儿童——缪塞家的小少爷! 然而这第二次的相见,却让维特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今天的 小少爷绝对无法和记忆中那个露出天使笑容,象猫一样乖巧的男孩形象重叠起来! 男孩的黑色西装搭在肩头,雪白衬衣敞开着领扣,庄重的暗红花领带象蛇一 样胡乱绕在脖子上,一丝不苟的黑发象鸟巢一样乱糟糟,原本沉静的小脸上泛着 红色的酒晕,微微撇着的小小嘴角显示出一种冷冷的傲慢…… 只有那错身而过时对他冷冷一瞥的眼睛——那对他印象深刻,魂牵梦萦的幽 幽的黑眼睛,依然无惊无惧,冷静,清澈,深不见底! 这对独一无二的黑宝石般的眸子让维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他放 下酒杯追了出去。 虽然不明白只短短的两个月不见,这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但挂念的 人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失去这次机会! 两个男孩搭着肩头,踏着湿湿的街道大步向前走,街灯将他们长长的身影落 在了跟随在后的维特身上,但因为街上行人尚多,所以两个男孩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不急不徐的跟踪者。 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个男孩却似乎并没有回家的打算,交谈着拐进了一家霓 虹闪烁的夜店,维特想也没想便跟了进去。 一走进店内,维特便开始后悔了!随着他推开门的清脆铃铛声,无数道目光 仿佛无数道冷箭迅速落到了他全身上下,然后他又清清楚楚感到了那一道道冷箭 迅速融化成黏黏的高温糖浆粘住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他已经发现这虽然是一个酒吧,但却绝对不是那种只卖酒的地方,这里的酒 客虽然说不上粗俗下流,但绝对不是善良的小老百姓,神态各异的男人大多仿佛 凛凛刀锋般游离着一股危险的黑帮气息,而女人们不是带着大姐头的盛气凌人就 是带着职业妓女的谄媚笑容。 他忍住了想拔腿逃跑的冲动,一边慢慢走向吧台,一边用眼光在黑暗的酒桌 边找寻着只先他半分钟进来的两个男孩。 “你是第一次光临本店吧?帅哥。”吧台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短发女人看着他 微笑,从血红的嘴唇里吐出了一口烟雾,笑道,“我请你喝一杯。” “谢谢。”他没有推辞,并且在女人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从屋子其余四 面八方射过来的热辣辣目光因他的这一举动而陆陆续续收了回去,有人发出了不 满的“啧啧”声。 “看不出来你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嘛。”短发女人一边弹着烟灰一边咯咯低 笑了一声。 维特没有说话,接过了酒保递过来的烈酒,他一眼就看出这女人在酒客中的 地位不低,因为这个看起来强壮坚硬的女人自有一种压倒性的强势霸气。 “我叫维维安,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女人鹰一般的褐色眼珠盯住了他的脸, 笑道,“你看起来不象是道上的朋友。” “我叫维特,是C大的学生。”维特喝了一口酒,在心里叹了口气。 “哦?!”几步之外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硕男人盯着他笑道,“原来是 我们未来的社会精英啊!你们学校的老师有没有交过你们正确的口交方法?” “我学习文学,对未来的社会不会有什么实际用处。”维特淡淡瞥了那人一 眼,“口交这门学问太深了,老师教不了。” “嘿!”男人阴阴笑着举了举酒杯,“我倒是可以教你。” “不用了,在你的嘴巴里我排泄不了!”维特冷冷沉着脸,透明的秀美脸颊 象冰一般闪着寒光。 “哈哈哈哈——”维维安仰头狂笑了起来,“啪啪啪”拍着维特的肩膀, “好小子,有胆识!——真是太有趣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刀疤男人在众人的哄笑中仰头喝干了酒,向维特举了举大拇 指,笑道,“有机会较量一下吧,小子!如果对象是你,我倒是不介意为你服务。” 维特啜饮着高度数的白酒,没有再理会那个刀疤男,他的目光已经在酒吧里 扫视了一圈,但是没有发现小小缪塞和那个南美男孩。 “你在找人吗?”女老板维维安也随着他的眼光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嗯。”维特稍稍有点犹豫要不要向面前这个虽非善类但看起来尚有原则的 黑道女人打听两个男孩的下落。 “是砍死你老爹的凶手,还是用毒品害死你兄弟的仇人?”维维安歪着血红 的嘴巴桀桀笑道。 “嗯……是两个男孩,一个大概十二三岁,另一个有南美血统……”维特还 是说了出来,难道他们已经从后门走了? “哦!是那个小少爷和可乐吗?”维维安笑着凝视维特透蓝的眼睛,“你是 那个小少爷的什么人吗?” “唔,不是,我只是……认识他。”维特有点迷惑地停下了话语——是啊! 我根本不是他的什么人,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你想去里面玩玩吗?”维维安阴沉的眼珠里似乎泛起了一丝冷漠的笑意, 她向一面墙的一扇门呶了呶嘴,“不过费用自付哦。” “唔?!”维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那扇门里贩卖的是什 么?但从门的隐蔽性来看,绝对不是可口可乐。 维特打开了门,但却因屋子里的景象而无法再移动半步! 弥漫着淡淡烟雾的房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沙发、小茶几,曲曲折折的布局让 人难以知道这房间有多大,但是维特可以肯定的是,这隐蔽的内室至少是外面酒 吧的三倍大! 在这里他看到了仿佛虚无地狱的一幕——很多年轻人,甚至有不少未成年的 男孩女孩,他们或满脸陶醉地蜷在沙发上傻笑,或三三两两叠在一起摇头晃脑, 大呼小叫,还有正在激烈拥吻的男男女女,抱着播放着色情影片的电视机两眼发 直流口水的傻小子…… “进去吧,优等生宝宝!愿上帝保佑你的快乐旅途!”耳边经营地狱的女老 板幽幽笑着,猛地把他推了进去,而现实的门亦在他尚未回过神时便“砰”地关 上了! 维特很清楚他所生存的时代和人们的快乐方式,可是他从未陷入过如此活生 生的现实噩梦,他象所有这个时代的好奇青年一样吸食过大麻,也试过迷幻药丸, 可是他最终还是发现幻觉无法解决他的任何问题,在这里,他仿佛看到了这个时 代美国青年的缩影,没有未来的一代,生存于精神烟雾中的一代! “请问你要上点什么菜?”一个穿着侍应服装的青年微笑着向呆怔的他躬了 躬身。 在这里,快乐可以象菜单上的食物一样点餐购买!维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颗原本总是不急不缓的心汹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激烈节奏! “我……我在找朋友,等一下再说。”他迈着湿了水般的沉重步伐慢慢向前 走——那个黑色宝石般的男孩真的会在这里吗?! 他的眼光停滞在了一点,那混乱蹦跳着的心脏似乎突然从胸腔中滑落到了脚 底! 男孩小小的身体仰躺在宽大的沙发上,伸展着细长的手脚,合着幽梦般的眸 子,纽扣掉落的衬衣半敞,露出了小小的雪白胸膛,衬衣上还残留着团团不知名 的污迹。 十五六岁的南美男孩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正歪着身子在数着一摞钞票。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维特被不知名的怒火燃烧了全身,他一个箭 步冲过去,揪着南美男孩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 “啊?!”男孩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得一个激灵,手上的钞票掉了一地。 “喂!你他妈的是谁啊?!”男孩挣开他的手,大叫道,“我为小少爷服了 务,为什么不能拿点报酬?!” “你——你给他吃了什么?!是你强迫他的吗?!”维特大声叫道。 “说什么呢?!——是这个小少爷苦苦哀求我,我才带他来的啊!”男孩捡 拾着钞票,向维特翻起白眼,“是他自己说他想变坏——想变成世界上最没用的 人!是他付钱要我把他变坏的啊!” “唔?!”维特转眼瞧着因被他们的争吵打扰而不愉快嘟起嘴巴的小少爷, 那紧拧着的小小眉心,似乎正做着不愉快的梦。 “缪塞……”维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少爷的脸颊,低声唤道,“缪塞,醒醒! ……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唔……”幽深的黑色大眼睛翕开了一条缝,没有血色的小小嘴唇轻轻扯了 一下,“你……你他妈的是谁?!” “我,”维特有点语塞,轻轻道,“我是你的同学……虽然差一点,嗯,我 也喜欢弗兰西丝的诗!我叫维特,维特- 梅拉尔,我是C大的学生!” “C大?!哈!”大眼睛睁开瞟了他一眼,却又很快合上,在那流光般的一 瞬间,维特发现那原本清透人心的眼波里只有一片迷茫! ——他完全不记得我了!维特有点为自己感到可悲。 “你是C大的学生?”旁边的南美男孩似乎勾起了兴趣,歪起嘴巴笑道, “你要不要也花点钱让我教你学坏?这样小少爷说不定就能认识你了!” “你叫可乐?”维特瞧着那个黄皮肤的孩子。 “咦?你怎么知道?!”男孩睁圆了眸子。 “我和老板维维安是朋友……现在我要带走小少爷,请你帮我开门领路。” 维特冷硬着脸,把胡乱揉在沙发上的黑西装给小少爷披上,把那小小身体抱了起 来。 “领路!”他向发呆的可乐低喝了一声。 “喂,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出了店,可乐紧跟不舍地追在他身后叫道。 暮春的夜风带着湿湿的暖意,怀中的男孩突然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怔怔看 着他,“……你是谁?” “你醒了吗?缪塞少爷……”维特低头看着一脸惊异的男孩。 “啊!”小小的身子让人心痛地在他怀中瑟缩了一下,“放开我!放我下来!” 原本安静瞧着他的小少爷突然激烈挣扎起来! 维特只得放下了他,男孩踉跄着退开了两步,冷冷瞪着他,“你他妈的是谁? 又是来监视我的死密探吗?——你回去报告吧!告诉他我不可救药!告诉他我是 最堕落无耻的小混蛋!”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激动起来。 “不!我不是密探!”维特连忙道,“事实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没有企 图,我只是……救你出来!” “救我?!”男孩幽幽的黑眼珠忽闪了一下。 “是的。”维特凝着孩子稚气的清秀脸孔,“你要堕落还太早了一点。” “啊,你这家伙骗我——”旁边的可乐不满地叫了起来。 男孩半仰着脸,带着维特无法理解的悲哀神色冷冷看着他,半晌,男孩扬起 了嘴角,“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你愿意告诉我吗?”维特不期然地有点心跳加速。 “……你想知道,还太早了一点。”男孩的笑容变冷,随即转身走开,“别 他妈的再跟着我,白痴书呆子!” 维特无奈地凝着微微蹒跚着走向夜色的小小背影,这个满嘴脏话的小瘾君子, 真的是那个笑容如百花灿烂的小天使吗?!在这被南风包围的暖暖夜色中,他却 仿佛独自承受了今年春天的最后一个惊雷,让他四平八稳的世界骤然动荡起来! “不过——”几米开外的男孩突然回过了身,瞧着他,大声道,“不过你可 以先知道我的名字,我叫——亚历山大!——我曾经是这个地球上最伟大的国王!” 《春天的最后一个雷》完. 2006.12.30/04:06 POOL于成都窝 ---------- 初雪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