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空的玫瑰色云彩 “梅拉尔,你留一下。”周末上午的最后一堂文学课后,麦卡伦叫住了匆匆 向外走的维特。 “你有时间吗?梅拉尔,我想和你谈谈你的这篇论文……”麦卡伦从讲台上 拿起了一叠稿子,维特只得把已经迈出教室的脚步又转了回来。 “老师,这篇文章有问题吗?”维特微微苦笑,老实说,他没什么时间,上 周末他和亚历山大约好了今天下午见面。 从黑帮酒吧见面已经有两个星期,上周末他又去了那间恍若人间仙境(?) 的迷幻屋,果然又在那里见到了逍遥自在的缪塞小少爷和他的学坏老师南美男孩 可乐。 这一次他没有再向亚历山大说教,反而点了一些相对平常的“小菜”和小少 爷“共进晚餐”,这一招明显让亚历山大的敌对情绪降低了许多,他们聊了诗歌 和摇滚乐,分手时亚历山大还主动约他这周六(今天)下午两点在石头酒吧的门 口碰头。 他对于今天的约会已经象怀春少女般期待了一周,他可不想被面前古板枯燥 的麦卡伦影响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 “《别把黑人和嬉皮士扯进小说》……”麦卡伦拿着他的论文翻阅着,微微 笑了笑,“你可以告诉我你是在什么状态下写的这篇文章吗?” “状态?”维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也许喝了点酒,酒里面加了点非常规的 提神剂,也许抽了点烟,只是烟丝材料不太一样……他只知道自己只花了一个晚 上就写出了这篇洋洋洒洒近两万字的文章,而且连错别字都没有检查一遍便交了 上去。 “对不起,麦卡伦老师,如果你要发还重做,星期一我可以重交一份上来。” 维特瞧瞧那叠厚厚的稿子,又望向麦卡伦那看不出喜怒的蓝灰眼睛。 “你是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的人吗?”麦卡伦有力的手指敲了敲稿子,淡淡笑 道,“还是说,这篇文章你写完之后根本就没有再看一眼?” “老师,如果你要说我的写作态度的话……我诚心道歉。”维特对于慢条斯 理半天不进入正题的麦卡伦有点着急起来。 “我并不反对激情写作,而且事实上是,这篇文章如果去掉那些多余的由幻 觉派生出来的胡言乱语,文章中的观点论据相当精彩!”麦卡伦终于表明了态度, “如果你能把它修改到一万字之内,下周的公开研讨课我想把它作为主题范文。” “哦!”维特怔住,这位以学风严格出名的麦卡伦助教,由于他犀利的批评 家才华,他的公开课全都是上百人的上座率,他研讨的文章范围都是当代名家, 如今居然打算用一个一年级新生的文章? “下周一之前把修改稿交给我……”麦卡伦把稿纸交给了维特,看了一眼空 荡荡的教室,“嗯,一起去吃午餐吧。” “啊——”维特回神,苦笑道,“那个,我……” “你有事吗?”麦卡伦把讲台上的讲义收起来,看了他一眼,“约会?” “唔,是的。”维特稍稍有点迟疑,但还是问道,“老师赞同我的观点吗?” “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我们再谈吧。”麦卡伦笑了笑,夹着讲义当先走出了教 室,“回见,梅拉尔。” 由于耽搁了一些时间,不想迟到的维特在学校门口的热狗摊前买了简单的午 餐便搭上计程车。因为始终有点介意麦卡伦的态度,他一边啃着热狗,一边考虑 着那双永远冷静得无波无澜的蓝灰眸子里到底蕴藏着什么更深的含义。 毋庸质疑,从学识上麦卡伦是绝对的良师,但他对维特却一直态度暧昧,若 即若离,有时,饱受男女生骚扰而变得敏感的维特会感到某种微妙的仿佛追求者 般的气氛,但很快又会让人觉得这个一头栽在学问里的青年学者绝对是和现实中 的风花雪月绝缘的人种。 不过,外表儒雅英俊的麦卡伦身边却始终没有女朋友是一件相当诡异的事。 维特到达目的地时才一点半,初夏阳光中尚未开门的石头酒吧门前只有一只 黑色的猫咪懒懒地蜷缩在那里。 我果然象个初恋少女!维特在心底暗自嘲笑了一声,为什么会被一个孩子牵 着鼻子走?也许是那个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眩亮的黑色气息撞开了他的心门, 让他的眼睛重新为这世界而张开?! 是的,在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数深邃迷团,让人不自禁产生了强 烈的探险欲望! 还有,那个孩子再长大一点一定会非常迷人!大家族造就的优雅举止和由内 散发的鲜活野性,让人不得不期待他如花朵绽放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的男孩是那么的死气沉沉?!如果不是那命运 际会的一瞥和那幻觉般上演的微笑,维特绝对不会陷入那个小木偶的诱惑之网! ——那个孩子,到底有多少种生存方式? 维特靠在酒吧门前绘满了涂鸦的柱子前,注视着那只不为世俗所扰,于闹市 街头悠然独享着自己私有幸福的黑猫。 几只早生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挑衅般在半眯着眼睛的猫咪头顶飞来飞去,邀 请着慵懒的小兽和它玩耍……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好不容易看到时针慢吞吞拖 到了两点的位置,维特直起头,四下看了看,但亚历山大没有出现! 两点十分,小巧的黑色身影仍然不见踪影……他不会放我鸽子吧?维特忍不 住摸着下巴思忖起来,上周分手时气氛很愉快,那孩子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是 的!笑容——唔——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容似乎带着某种恶作剧的促狭,难道… …被耍了?! 两点二十,赴约者仍未出现,维特觉得自己有点可悲——是自己身上的学院 气息让那个孩子反感而耍弄我吗? 两点三十,维特直起了身,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的皮肤起了一层薄薄 的汗珠。记忆中突然翻卷起另一个等待的初夏午后,也是这样暖暖的阳光和不知 结果的等待,那种让人心悸的焦躁不安一阵又一阵掠过全身的细胞,那时身畔是 红云一般的玫瑰花丛,他被父亲的眼光禁锢在那逃无可逃的玫瑰花香中…… 但是现在,是他自己选择的等待!为什么会泛起相同的恐惧?!那个帅得一 塌糊涂的冷酷男人已经死了!他不能再控制任何人了!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地不 安?仿佛又一次……不!维特停下了混乱的思绪,他提起了步子,下定决心离开, 不能再被这生病的感触困在一个地方! 但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门打开,穿着黑色西装,睁着乌润 润黑眼睛的小魔鬼正向他微笑,“——上车吧!” “唔?!”在阳光中站太久的晕眩感觉让他的思维有短暂的缺氧,但当他回 过神来时,他已经坐进了车里,男孩吩咐司机开车。 “我们去哪里?”维特瞧着身边穿得一身庄重的男孩。 “可以和神交谈的地方。”男孩微微弯了弯嘴角。 “教堂?”维特苦笑。 “不要开玩笑,教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神的地方。”男孩带着冷冷的嘲 笑。维特终于发现天才孩子的确挺招人嫌的。 “你迟到了!”维特转开了话题,他已经坐上了这辆不知开往何方的车,他 也不在乎目的地了。 “我没有。”男孩瞧着前方,目光似乎变得有点幽远。 “现在已经两点五十二分了!”维特苦笑,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无法对面前 的孩子发火。 “我一点钟就来了……”男孩垂下眼睑瞧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道, “我一直坐在石头酒吧斜对面的花园长椅上……看着你!” “咦?!你……”维特语结。 “我觉得你……很美!”男孩抬起宝石眼睛,微微侧着头看着他,原本带着 一丝冷漠的小小唇边浮起了一个做梦的微笑,“——紫荆花王子!” “唔……啊!”维特一怔之后惊叫了起来,“你,你记得我?那次在C大校 园的第一次见面你记得?!” “是的——很难不记得!”男孩亚历山大美好的笑容扩展到整个小脸,他的 眼睛晶晶发光,“你坐在半绿的草坪上,手里握着书,紫色的小花一簇一簇在你 的光芒中摇曳,你的金发飘在微风里折射着太阳的五彩光线,让人的眼睛无法移 开,而你深得象海一样的眼波仿佛清凉又温柔的池水,包裹着我身体的每一寸地 方,让人忍不住要对你的恩宠而报以微笑……” “噢噢!”维特对他毫不吝啬的盛赞有点不好意思。 “我一直以为你是假的——只是我的幻觉!是我白日梦里的紫荆花精灵!” 亚历山大专注地凝视着他,“可是你又出现了!又一次出现在我的幻觉中,还象 一个罗嗦的老太婆一样对我说话……” 亚历山大嘻嘻笑了一声,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居然是真的!我一 边看着你,一边不信——我用手指把你圈住,我对着你说‘一、二、三、消失! ’可是你还在!我又闭上眼睛,就象起床时一样突然睁开——你仍然站在那里! 看着猫咪,看着行人……我坐在街对面的花园里一直想象、尝试着让你消失的方 法,但是你始终在那里,就象一幅图画……我就那样一直试啊试,忘了时间……” “你!……”维特对他的胡言乱语有点哭笑不得,“捉弄我是一件那么有趣 的事吗?” “捉弄?!不不不——”亚历山大大大地摇起头来,“在我的生命里,从未 出现过这么美的东西!我只是想让自己尽量清醒一点,以便在它消失的时候不会 太难过……” 维特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似乎东拉西扯的孩子仿佛在用他独特的方式阐释 着悲伤!可是……他瞥了沉默下来的孩子一眼,一个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会有那么 无助的绝望吗?! 出租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驶出了繁华的街道,沿着海岸线向郊区的方向驶去。 “如果我早一点走掉……你不会叫住我,对吗?”沉默良久后,维特突然呢 喃了一句。 “是的,”亚历山大深深的眼眸掠过他的脸颊,吐出了一口气,“你差一点 就消失了!” 维特无语,不知是否该感激命运。 “到了!”两人在一片依山而建的白色建筑群前面的草坡处下了车。 维特四顾,草坡上开着点点春花,高高的围墙上挂满了新绿的藤蔓,这是一 个很美的地方,但人迹凋落,显出某种遗世的冷清。 “这是什么地方?” 亚历山大已经沿着上山小路慢慢向前走,听到维特的询问便淡淡笑道,“疯 人院。” “咦?!”维特跟上他,苦笑道,“你不是说……” “和神交谈的地方?”亚历山大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和神经 病交谈的地方!” “啊?”又被耍了!维特摸了摸鼻子,多多少少有点丧气,不过,他喜欢带 着活泼神情的亚历山大,那让他看起来更象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从见面到现 在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已经看到这个孩子无数个不同的面目,这是个让人看不 透的孩子! “为什么来这里?”维特有点介意。 “这里的某扇窗户后面,也许有我的妈妈。”亚历山大淡淡道。 “唔?!”维特的脚步稍微停滞。 “而且……将来我也会住在这样的地方。”稚气的嗓音中没有半丝开玩笑的 意味。维特不禁抖了抖,“什么?!” “我的妈妈很美,但却是个疯子。”亚历山大微微抿起了小小嘴角,深深的 黑眸中似乎摇曳着某种愤怒的火光,“虽然我可以证明妈妈很健康,但是没有人 听我说话,甚至某人对我说,‘你认为她没病,只能证明你有病!’——这不是 很有趣吗?人们可以根据你对病人的态度来判断你是不是病人!人们可以随心所 欲地建起一座座高墙,把他们所厌恶的,恐惧的,无法解释的统统关进去!” “……你是来探视你的母亲的?”维特吁出口气。 “不,我在寻找她。”亚历山大清澈照人的眸子恢复了清幽的平静,“她消 失了,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从两年前就开始找她。” 灵动的眸子扫了沉默的维特一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消失……就象我也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 “这个……”维特无法回答。 “不过,似乎并不太坏……”亚历山大喃喃道。 “哦?” 他们已经站在了铁栅栏的门前,亚历山大却停下了步伐,转过身面对着维特, “你要陪我进去吗?” “唔?当然。”维特怔了怔。 “如果我不想出来了,你会陪我留下吗?”小小的人儿尖刻地微笑道。 “什么?!”维特失措。 “哈哈!你真有趣。”把冰王子逼到墙角的小古怪哈哈笑了起来,“你竟然 在犹豫吗?——我看你也有病呢!” “……是吧!”维特心口的某个角落似乎发出了一声哀嚎。 亚历山大抹抹笑出的泪水,沉默凝视了他两秒,伸出小手拉住了他,“走吧, 探访时间快过了。” 维特握紧了那只细腻骨感的小手。这时天空中的云朵正在西边日头长长裙摆 的摇曳中变幻出玫瑰色的云彩。 《初夏天空的玫瑰色云彩》完. 2007.01.01/22:56 POOL于成都窝 ---------- 初雪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