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所有房户的集体倡议下,房东老太太总算启动了取暖工程,已经是十二月初 了,比国家法定的取暖期整整晚了半个多月。她是这样解释这件事的:“天气还不 算太冷,晚烧几天锅炉,也就不用加收大家的取暖费了。”众人惑然。老太太进一 步解说:“虽然你们都交了取暖费,但是今年的煤价涨了,听说还要长呢!”岩炎 背地里跟吴姐说:“一会水费涨,一会煤价涨的,好像她就是物价局长似的,而且 一点也不民主,想什么时候涨,就什么时候涨,什么东西涨全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吴姐无奈地摇头笑道:“前两天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了,她老人家一高兴点把火庆祝 庆祝,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啥时候烧呢!” “哈哈,哈哈。”岩炎禁不住笑出声来。锅炉是烧了,可并没有给这些简易房 里送来热,手触暖气片只感觉到一点“温”却没有“暖”。这点“温”很快就被冷 空气吃掉了,就好比一大锅水里只放了一滴油,根本尝不到滋味,只能看到表面上 的几点油花而已,拿勺在上面轻轻一捞就撇干净了。墙壁薄得只能挡住风,寒气毫 不费力就进来了,像美国进攻巴拿马一样轻松。特别是岩炎住的这间,门与门框之 间的缝隙大得可以伸进手指。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倒有一样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会窒 息,同时省得用冰箱了,买点菜搁上三五个月准臭不了。 中旬的一天晚上,岩炎在公司加班到九点多钟才回到家。进屋一摸暖气,温情 脉脉的一点儿热气,仿佛快死的人嘴里呼出来的,早晨搭在门口晾衣绳上的湿毛巾 冻得直挺挺的像僵尸。他在路上戴着帽子手套穿着羽绒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没 感觉到特别的冷。回来后卸下这些武装,只一会就冻得牙齿打颤,身体仿佛给浸到 冰水里。赶紧上床,把两床被子都堆到身上,背靠着暖气片暖和着。这个冬天可真 够难过的。周凌每天都来电话催他快找个楼房住,可他舍不得钱,想着周凌昼夜不 分地干,自己一个男子汉,受点冷又算得了什么。他决定坚持一个冬天,反正白天 在公司,晚上回来蒙头睡呗。一想到如果早一点买上房子,就能和周凌永远在一起 了,这点小小寒冷是可以战胜的,心里反而热了起来。外面风刮得呜呜怪响,急急 地从门缝里钻进来,亲吻他露在被子外边的手和脸。不行!得想个办法。下床穿上 鞋,拿起地上的旧报纸,叠成一条一条的往门缝里塞,边干边骂:“真他妈的缺德, 这门就不能做得严实一点吗!这不是存心要冻死人吗!拿哥们当南极的企鹅了。” 正忙乎着,手机响了。一看是李意来的,心想这小子这么晚了来电话准是和自己一 样,冷得睡不着觉找我诉苦来了。接起来先说一句:“怎么样小子,冻得受不了了 吧?”电话那边李意道:“陈哥,还没睡吧?”声音有气无力的。岩炎心想,这小 子今天怎么了,就是冷点也不至于把精神都冻坏了吧! “李意,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被钱总打了,现在在北华医院住院呢。” 岩炎大惊:“她怎么会打你呢?” “哎!这事跟你有关系!等见面再说吧。”李意把电话挂了。 岩炎手脚麻利地穿上衣服,拉开门迎着扑面的寒风急冲冲走去。门缝里刚刚塞 满的报纸条掉了一地。他来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很快就赶到了北华医院。在 住院部的外科病房里见到了李意。只见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眼睛肿得只剩 下一条缝,另一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充着血,两腮高高鼓起,嘴角上还有没擦净的血 迹,正躺在床上输液。岩炎焦急地问他怎么回事。 原来,钱总知道了岩炎拉过去两个从前的客户,大为恼火,找李同芳和王鸳商 量对策。李同芳和王鸳早就看李意不顺眼了,从前岩炎在的时候他从不把她俩放在 眼里,自从岩炎走后,她俩就想把李意也弄走。现在机会来了,王鸳趁机说:“公 司内部可能有内奸,里应外合把公司的客户信息泄露给了陈岩炎。” 钱总问平时谁和陈岩炎关系最密切。王鸳说,这几天经常看到李意鬼鬼祟祟地 给陈岩炎打电话,问题可能就出在他身上。钱总听说后当即召开了公司大会。她眼 睛盯着李意,宣布了一条纪律:胜男广告公司的任何人从今往后都不许跟陈岩炎来 往,谁违反谁就是公司的叛徒。她说:“现在陈岩炎跟公司搞对立,从我们公司往 外抢客户 .你们谁要是帮他,叫公司知道了,公司会不客气的。”会后又单独把李 意找去,问他是不是和岩炎特别好,公司的秘密是不是他泄露出去的。李意当然说 不是,诅咒发誓地说:“自从陈岩炎走后我就跟他断绝关系了。”眼睛眨巴着说: “我是公司的老员工,跟您这么久了,我才认识他几天呀!”就这样算是把钱总敷 衍过去了。钱总道:“你知道谁对你重要就好,如果让我知道谁对不起我的话——” 就此停住,拿眼睛严厉地瞅着李意。李意忙保证绝对和岩炎划清界线。钱总对他的 话半信半疑。晚上回家后对当警察的丈夫说了,请他帮着分析分析。董大纲略一思 索道:“根据我多年办案的经验,这小子的话可能有假。”钱总道:“我瞧他态度 挺诚恳的。” 董大纲道:“这可能是欲盖弥彰。我见过那个小子,人矮鬼大,很狡猾的。” 钱总道:“没有证据,不好处理他呀?” 董大纲道:“你忘了你老公我是干什么的了!明天我跟踪他一次就真相大白了。” 第二天晚上下班,他开着车拉着钱总,跟在李意坐的公交车后,一直跟着他到 了他的住处。一会儿李意出来往岩炎家走去。他们一直跟在后面,李意好久没吃过 川菜了,那天请岩炎去街上吃麻辣烫。两人吃饭的全部过程都被钱总夫妇看在眼里。 钱总恼羞成怒:“果然是这两个小子里应外合的算计我,我得收拾他们一顿!”董 大纲道:“你打算怎么办?” 钱总道:“叫人狠狠打他俩一顿!叫他们十天半月起不了床!” 董大纲道:“我看你的想法不妥。那个四川的矮子可以打,那个东北的暂时不 要动他。” 钱总问:“为什么?他不就是个打工仔吗?” 董大纲说:“我抓治安这几年摸索出一个经验。那个四川小子身体小,胆子也 小,很容易震慑住。别看他外表上气宇轩昂的,其实是典型的外强中干。那个东北 人可不一样,随他那地儿的气候,性格暴烈,报复心强,又要面子,你无故打了他, 他会跟我们玩命的,不值得。再说了,打那个四川小子一顿,起个杀一儆百的作用, 吓吓那姓陈的小子就行了。”两人一起周密地计划了一番。 这天晚上下班时,钱总叫李意等一下,说自己想去吃川菜,他是四川人知道菜 味地不地道。李意受宠若惊,心想做四川人也有好处啊!钱总挑的馆子准有档次, 自己这次可以好好解一下馋了。程会计开车拉着钱总,又叫上了公司保安。路上谁 也不说话,程会计把车开得飞快,来到一个僻静无人处停了下来。程会计和保安张 强把李意架下车。钱总问道:“李意,那天你和陈岩炎吃的麻辣烫味道不错吧?” 没容他狡辩,一挥手,道:“小程,你俩给他一顿四川大菜,要又麻又辣的,让他 吃个够!”程、张两人早就蓄势待发了,上去一顿拳脚。程会计在部队散打得过奖 的,李意那只被封闭的眼睛就是他一记直拳的杰作!直打得李意跪地求饶,钱总才 摆摆手叫他俩停住。说道:“我给你一条出路,三天之内滚回四川老家。”三人扔 下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李意,驾车扬长而去,吃四川大菜去了。一个好心的北京老 大爷路过,拦车把李意送到了医院。 岩炎听李意讲了被打的经过,怒不可遏地大吼:“这他妈的简直没有王法了! 她哪还是一个公司的老总,纯粹是个人渣!流氓!”他情绪太激动,忘了控制音量。 护士小姐板着脸推门进来跟他比赛着音高:“嚷什么嚷?要拼命到外面去,这里是 医院不是屠宰场,喊打喊杀的!”岩炎强压着怒火,等护士出去后问道:“你的伤 怎么样?” “大夫说都是皮外伤,消消炎就好了。只是钱总不让我在北京呆了,让我三天 内回老家。”李意懦怯地说。 “什么钱总!是钱杂种!她有什么权力不让你在北京呆了,你就在北京看她敢 整死你!” 李意道:“她还说要打折你一条腿呢!” “是吗!”岩炎拿出手机拨通钱总的电话。此时钱总正在饭店的包间里和程会 计张强两人吃饭,聊着今晚的战绩。张强一个劲地夸程会计,说他的身手好,那个 直拳打得真棒!钱总接了岩炎的电话,只听岩炎说:“姓钱的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人, 你真够下流的!” 钱总道:“你还不服是不是?” 岩炎大喝:“我就是不服,你不是要打折我一条腿吗?我现在就在北华医院, 你来吧!” 钱总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收拾你。” 岩炎挂断电话,小跑着到外面找了家商店买了瓶酒,在街边把瓶子底磕掉,怀 揣着半截锋利的瓶渣回到病房,手插在怀里紧握着瓶颈,只等钱总来拼个你死我活。 李意听说钱总还要来,吓得肿着的脸透着白。等了大半天钱总影子也没来。钱总当 然不会来的,她目的达到了,气也出了,酒足饭饱后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岩炎就去医院接李意,打车去了他挨打的地方附近的派出所报了 案。警察正做着笔录,董大纲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李意见了他,吓得低着头不敢看 他。岩炎翻着白眼瞅 .董大纲轻蔑地瞥了岩炎一眼,直接进了所长办公室。一会儿 所长出来喊那个做笔录的警察进去 .那警察仿佛是去了趟冰箱,再出来时脸上已结 了一层霜,冷冷地对李意道:“你先回去吧,我们得先调查调查。”岩炎只好又把 李意送回到医院。 李意是一个星期后出的院。这期间岩炎天天给那办案的警察打电话,询问调查 的进展情况。那警察一直说正在调查,最后终于经不住岩炎一次次讨债似的催问, 在电话里教训他:“你以为派出所是为你一个人开的吗?我们天天为你服务,你是 什么人?在北京做什么?有暂住证吗?” 岩炎好气又好笑,没想到他对案件没一点明确的答复,反而关心调查起自己来 了。不过他的一句话倒提醒了他,岩炎的确没办理暂住证。他想董大纲会不会叫警 察来找自己的麻烦呢?吓得他急忙去公司开了介绍信,把暂住证办了,心里才算踏 实了。 李意出院后精神萎靡,头上的伤口愈合了,脸上的肿也消了大半,只是眼睛还 红着。他跟岩炎也不怎么说话了。岩炎安慰他,让他想开点,等眼睛好了再找份工 作。自从李意出事以后,岩炎每天上下班都怀揣着一把水果刀,他知道自己如果吃 了亏,想正常地解决,时间、经济上都不够和钱总对抗;只有在格斗时来个“正当 防卫”。他预备的水果刀很短,每天口袋里都放着一个苹果,事发时可以声明带刀 是为了削水果吃,不算是有预谋的凶器。他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可钱总仿佛洞察 到了,偏不上当。一连好多天都平安无事。那个苹果都被捂得发软了,只好丢掉。 李意的伤好利落了,工作一时却没有找到,岩炎叫他来“金色阳光”上班。他 推诿说:“我想换个行业,不想在广告公司混了,改个行业也许更有发展。”说话 时眼睛总回避着岩炎 .岩炎知道他怕离“胜男”太近钱总再找他的麻烦,也就不再 勉强他。 十二月中旬一过,离新年越来越近,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这几天雪一直下个 不停,纷纷扬扬的漫天飞舞。这是岩炎在家乡看惯了的景致,如今见了不禁被勾起 思乡之情,倍感身在异乡的孤独寂廖。回想起出来一年多的际遇,家似浮萍,工作 断断续续,还好有周凌的爱情,是唯一值得欣慰的,像严寒旷野里的一堆篝火,在 这个冬天里温暖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