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惦记终点站(1) 惦记终点站 不久前曾有年轻人问我:已经进入21世纪了,那么在本世纪的当中,你每 年又将有什么新的打算?我当时就坦白地告诉她:每隔5 年的12月31日,我 都要到自己的终点站去走一走看一看。那是我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份很大的惦记。 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腾出时间去八宝山看看了。这也因为,近两年没有与我 相关相识相近的人去世了。我一直没有听到和我有关的人的噩耗并收到黑色的请 柬。噢,对了!也有一位我所尊敬的李阿姨过世,但她的家人还把邀请我参加告 别的黑柬寄错了地方,使我错过了一次难得的机会。另外,更因为自己一心就忙 着写稿挣钱,所以就把那不争的终点站暂时给忘了。可最近好几天深夜里,静心 盯着我书柜上父亲的骨灰坛看,所以一下又想起了终点站,所以最近一定得抽空 到那里走一走看一看。 最早去八宝山,是小学组织同学们去那里扫墓,为革命先烈。记得当时心里 非常害怕。那年代的八宝山很是冷清,森森的树,白白的碑,墓地的四外,还摆 着许多棺材。而中国棺材的形状,头重脚轻的特别吓人,不象洋人的灵柩,玲珑 精致而且可爱。说是去给先烈扫墓,其实却是满足一种既害怕又想看的好奇心, 那时自己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根本就没有什么终点不终点的概念。我记得当时 自己一边仔细阅读了每个墓碑后的烈士简历,一边心里又特别害怕墓碑上的烈士 照片,会忽然变成个大活人,一下就从墓里跳出来站在我面前。那时,我并不是 从天安门,而是从八宝山革命公墓,才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作:庄严肃穆。 后来又长大几岁,有同学告诉我:八宝山的蛐蛐是全北京最棒的,肥而且善 斗,所以一直有坟蛐蛐和粪蛐蛐之说。那时还有人约过我,要一起去那里逮几只 蛐蛐。可说归说,谁也没打算深更半夜真去那里逮蛐蛐。因为还是岁数太小,所 以若把黑夜和八宝山联系起来,心里就会涌上一团莫名的恐怖。因为小时候听到 许多关于鬼的故事,大都和八宝山有关联。 第一次看见死人,却不是在北京八宝山,而是下乡后在黑龙江兵团。那是哪 年记不清了。反正是连里搞" 一打三反" ,指导员开会一通讲话吓唬大家,谁偷 了拿了贪了公家的东西,赶紧自己交代,否则公家的任何地方都长着大眼小眼监 视着你呢!如果自己不交代,等别人揭发出来,那日子可就很不好过了。之后, 无论是当地老农还是我们知青,都被指导员的话吓得不轻,夜里做梦全是公家的 大小眼睛。而且我是通过那年代的经历,才了解后来的" 举报" ,究竟是怎么回 事儿。 那是秋天的一个早上,我去马号上班,一进拴马的圈号,就长年在那守夜的 葛大爷,背朝我正站在一根马桩子前,叫了他两声,不理我,于是又过去推他两 下,谁知他身子慢慢转悠过来,俩脚却没沾着地,我再抬头往脸上一看,他舌头 吐出多老长。这一下把我吓得不轻,出了马号就使劲喊,等别人赶来把葛大爷从 绞绳上放下来,已经死了多半夜了。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见指导员脸上有点紧张, 因为人是被他开会生生给吓死的,再一打听,葛大爷是贫农,可前几个月,在麦 场偷过半口袋黄豆,所以指导员一吓,他就上吊了。葛大爷入土那天,我去了。 而且当天晚上,有生以来头一次想着死人,心里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因为葛大 爷活着的时候,一直都对我非常关心。连队里停电,他给我送来点灯的煤油,我 馋了,他就在马号里给我炒喂马的黄豆吃。也就是从葛大爷上吊,我才开始从骨 子讨厌政治运动和仇恨政治运动。多好一老爷,就让一番政治吓唬给送到终点站 了。 后来返城回北京,十年之中,净忙的活着的事儿来着,根本也就没想过八宝 山会和我发生什么关系,甚至就差点把那终点给忘了。再让我重新想起来它,却 是父亲身患癌症住在医院里,他的一些老朋友纷纷过世,他去不了,便由我代去 告别。再者,我原来住的大院里,一些和父亲年龄的叔叔伯伯,也纷纷走到了大 家的终点站,于是那两年中,我每隔几个月都得去趟八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