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车驶过了之后,长途汽车继续向前行驶。 没有多久的时间,大约是中午的时分,汽车就到了梨花村车站。汽车在这里要 停上一段时间,司机、售票员和乘客们将在这里休息一会,要在这里吃过午饭再走。 美丽的梨花村,云蒸霞蔚一般,四周簇拥着无数盛开着梨花的梨树,空气中依 然弥漫着淡淡而神秘的幽香,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松弛和渴望。 梨花村车站,长途汽车停在那里,汽车车头的盖子掀了起来,崔师傅正在检查 着冒烟的水厢,春芬则拎着铁桶,到前面打水去了。 刘奋斗下了车,一时没有什么事情,便来到崔师傅的身旁,看着崔师傅工作, 并且和崔师傅闲聊了起来。 刘奋斗说:“崔师傅,就这车,您跑了十年,三十万公里没出事故,毛主席还 接见过您,您太了不起了。” 崔师傅依然埋头忙碌着,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刘奋斗,嘴上却客气地回答说: “你也了不起啊,一个大学生,到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当医生,当年白求恩 到中国来也是不远万里啊。” 刘奋斗连忙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崔师傅您谦虚了。” 崔师傅说:“我说的是真话,是心里话。” 刘奋斗看到崔师傅很忙的样子,便不再和崔师傅搭话,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眼神已经转向了另一个地方,那就是春芬去打水的方向。 梨花的深处,梨花的芬芳更为浓郁,梨花树雪白的花瓣间,翠绿的梨树叶星星 点点的躲藏着,梨花树下,满是春日里茂盛的新绿和野草。 梨花树向远处延伸,幻化和模糊了背景。那里有一处青石栏杆围着的水井,春 芬正摇着辘轳,拎上一桶水。水井旁边是一群洗衣的树妇,叽叽喳喳的笑着闹着, 在水井旁的石板上捶打着衣服。 春芬拎上一桶水,回头张望,喜上眉梢,突然之间,她的脸色又变得像花朵一 样的灿烂,人也高兴得跳了起来。她的动作太大,水桶里的水也都溅了出来。 春芬看见了什么?她看见刘奋斗正向她这边漫步过来,假装出一副在欣赏梨花 的样子。 春芬高兴地向刘奋斗挥起了手,高声呼喊道: “刘大夫。” 刘奋斗其实早已看到了春芬,不过,此时他才假装忽然才看到春芬,是和春芬 不期而遇的样子。听到春芬喊他,他立刻就向春芬这边跑了过来。 春芬笑嘻嘻地看着跑过来的刘奋斗,说: “你跑来干什么?” 刘奋斗被春芬这么一问,不好意思起来,说: “这里的梨花真好看。” 春芬“嘿嘿”笑了,刘奋斗也笑了。他们没有更多的说什么,但他们之间,在 言语之外,似乎已经进一步地达到了某种默契,某种体验,某种爱恋和信任。 刘奋斗上前,说: “哎,我来帮你提。” 春芬不给,刘奋斗便上前去抢过了水桶,两人又嘻嘻哈哈的闹了一阵,春芬这 才让步,让刘奋斗帮她拎着水,两人慢慢往回走。 梨花在两人的身旁静静地开放着,那清幽而特殊的香气,似乎有着神秘的魔力, 张扬着他们的青春,使他们迷幻,使他们陶醉,使他们着迷。 当他们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刚才还是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他们,突然之间似乎 变得没有了话说。一种突然的富有意味的沉默,沉浸在他们的四周,象厚重的雨云, 压上了他们心中的那一片晴朗的天空。 两个人就要这么沉默的走下去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此时沉闷的僵局,为什 么恋爱中的年轻人都会这样,一会儿轻松,一会儿沉重,一会儿巫云密布,一会儿 又是阳光灿烂。 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打破了他们之间那种尴尬沉闷的气氛。一只大黄狗从村 子里窜了出来,挡住了春芬和刘奋斗的路。 毕竟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还不能适应这种情况,虽然刘奋斗那么高那么大的 一个人,但他却居然很怕狗。在大黄狗面前,刘奋斗居然感到了慌张,感到不知所 措。但春芬就在他的身边,他必须保持他那男子汉虚妄的尊严,所以尽管他内心在 害怕,表面上他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刘奋斗大着胆子,喝叱那大黄狗说: “去,去,这儿没你的事。” 然而,刘奋斗越是这样心虚,那大黄狗越是不买他的账。大黄狗突然冲着刘奋 斗狂叫起来。 大黄狗这一叫,刘奋斗装不下去了,他吓得扔下水桶,拔腿就跑。 春芬则在旁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春芬觉得好有趣好奇怪,怎 么刘奋斗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害怕狗呢? 春芬笑了半天,终于帮刘奋斗解了围,她只是轻轻一赶,就将那大黄狗赶走了。 原来狗是通人性的,它能从你的表情和脸色中知道你是不是怕它,你越是怕它, 它就越是凶。春芬根本就不怕它,所以春芬轻轻挥手一赶它,大黄狗就跑掉了。 见到大黄狗跑掉了,刘奋斗这才停住了脚步,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讪讪地笑 着。当他再想去拎水桶,却发现给他刚才这么一摔,水桶提把被摔断了。 春芬瞪了他一眼说: “水桶提把断了,你看怎么办?” 刘奋斗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那我帮你把水桶抱回去。” 刘奋斗抱着水桶向车站的方向走去,春芬开心地跑在他的前面。刘奋斗出神地 看着春芬的背影,他生出了一种痴迷和梦幻般的感觉。那种青春的活力,那种美好 的背影,那么苗条的身姿,那么两条在背后甩来甩去的大辫子,还有…… 还有什么? 刘奋斗仔细地感觉着,深深地呼吸着,嗅着。他发现似乎还有一种香气,一种 特殊而神秘的香气,掺杂在四周清幽的梨花的香气之中,那是不是春芬那少女特有 的芬芳? 那香气不仅刘奋斗感觉到了,还有一只蝴蝶似乎也在追逐那种神秘的香气,一 直在春芬头上盘旋着。 刘奋斗不知从哪里鼓起了勇气,他叫住了春芬,忽然对春芬说: “春芬,你……你想不想去坐火车?” 春芬“啊”了一声,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刘奋斗的问话这是什么意思?是在 暗示什么?还是在许诺着什么?春芬害羞了,不好意思了,她没有回答刘奋斗的话, 转身继续往前跑去。那只蝴蝶一直在追逐着春芬,在春芬的头上盘旋着,飞舞着。 刘奋斗远远地看着,更加的痴迷和出神。 时间已经不早了,春芬这次打水的时间,确实是够长了,崔师傅已经等得有些 不耐烦了。他站在车盖掀起的车头前,眉头紧皱着。看到刘奋斗和春芬一起走回来, 崔师傅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崔师傅不高兴地说道: “咋去了这半天?毛主席说干革命一定要争分夺秒。” 崔师傅这种生硬的态度,让春芬楞住了,她不明白崔师傅为什么不高兴了。要 知道她跟着崔师傅这么长时间,崔师傅可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呀。 春芬有些委曲,赌气似地说: “水桶提把坏了。” 刘奋斗在一旁讪讪地笑着,把抱着的水桶递给了崔师傅。 崔师傅看了看春芬,又看了看刘奋斗,轻轻摇摇头,不再说话,上前拎过了水 桶,把水灌进了水箱。 长途汽车又继续行驶起来。 虽然中午的时候崔师傅在梨花村发了一点小小的脾气,但随后不久他就恢复了 正常,再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只是全神贯注认真的开着长途汽车。山路 颠簸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让大家要小心,要拉住扶手。 而春芬呢,今天春芬似乎特别的高兴,所以中午的那个小插曲,在她这么好的 心情之下,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她也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一路上她只是兴高采 烈,卖力地工作着,或者偶尔走神的时候,也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想着刘奋斗对 她说的那句话。“春芬,你……你想不想去坐火车?” 刘奋斗到乡下巡诊,到梨花村下车后,就没有上车了。刘奋斗走了,可是刘奋 斗讲的话,却让春芬整个下午都在痴迷地反复地思量着。刘奋斗问她想不想坐火车, 是要邀请她去坐火车吗?可是自己又是刘奋斗的什么人呢,他为什么要邀请自己呢? 春芬想来想去,想得有些迷乱。虽然她没有想出头绪来,但她却隐隐约约地知 道,刘奋斗似乎也是喜欢她的,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和她说笑的。 经过一天的行驶,接近黄昏时分,长途汽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站西川矿车站。 汽车虽然到了站,崔师傅和春芬却还要忙一会。 这时,崔师傅躺在汽车的肚子下,在给汽车做检修和保养,春芬则在冲洗汽车。 春芬似乎格外的高兴,他哼着“麦苗儿青,菜花儿香,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 ”的歌,一会儿拎着水桶往车窗上泼着水,一会儿又举着长刷子涮着车身,一会儿又 用抹布擦拭着车窗。她自顾自的高兴地跑来跑去,任由青春浪漫的气息飞扬着,她简 直有些忘乎所以了。 当她跑着来回擦车的时候,居然一不小心,踩了一下崔师傅伸在车外的一只脚。 崔师傅探出头,看了春芬一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踩着了别人,春芬居然都 不知道,她已经拎着水桶拿着刷子爬上了车顶。 崔师傅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车顶大声喊道:“丫头,当心点。” 春芬也大声道:“我知道。” 崔师傅有些嘲讽地道:“你知道个啥呀?” 春芬在车顶上站住,探头往下看,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崔师傅诚实憨厚的表情, 她似乎又记起了崔师傅招工时对她说的话:“你呀,刚从农村招工到我们车队来, 不容易,那可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啊,你要勤勤恳恳,努力工作。” 春芬再次大声喊道:“师傅,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嘛。” 晚上,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在车站值班室旁的厨房里,李大妈又在往灶台上的 两个饭盒里盛饭盛菜。李大妈往崔师傅的饭盒里放了两条大的干烧鱼,往春芬的饭 盒里放了一条小的干烧鱼。 崔师傅远远的看见了,便走了过来,用筷子将自己饭盒里的一条干烧鱼放到了 春芬的饭盒里。 李大妈看了一眼崔师傅,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崔师傅,我看你还挺心疼春芬这丫头的。” 崔师傅叹了口气道: “年轻人,饭量大,我应该让着她点儿。” 李大妈又看了看崔师傅,眼里露出一丝诡谲,话中有话地说道: “是年轻点儿,要是再大些,我看给你做媳妇蛮好的。” 听李大妈这么一说,崔师傅猛然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拉下了脸,瞪着李大妈 道: “李大妈,这话可不能乱说。” 说完,便拿着两盒饭往外面走。 李大妈的这一番话,却让崔师傅久久不能平静,他有些气愤,也有些失落。 李大妈怎么能这样说呢?他选中春芬,让春芬做自己车上的售票员,摆明了并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或是企图。春芬这姑娘就是不错,善良、纯朴,没有一点 点坏心眼,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喜欢搬弄是非,干活捡轻怕重,事实上这也说明了 崔师傅选人的眼光还是准确的。春芬在这辆长途汽车上干,工作那是没说的,不管 是群众、乘客、领导,没有人不说好的。 不错,崔师傅摸着良心问,不能不说自己喜欢春芬,但李大娘的那一番话,说 得太明白了,反而让崔师傅接受不了,怎么能这样呢? “我看给你做媳妇蛮好的。”如果这是真的……,崔师傅不敢再想下去了。很 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一闪念,崔师傅告诉自己,可不要去想那些不纯洁的东西。 西川矿车站值班室宿舍里,春芬和崔师傅坐在桌前,麻利地扒拉着筷子,很香 的吃着晚饭。 春芬很快就吃完了,抹了抹嘴,赞叹道: “李大妈烧的鱼,真好吃。” 崔师傅便也放下了饭盒,春芬立刻把大茶缸送到了崔师傅手里。崔师傅看了春 芬一眼,心想: “这丫头其实还挺懂事的,对自己还真的不错。” 崔师傅喝了茶,放下茶缸,点燃了一支大前门香烟,悠缓的吸起烟来,然后舒 服地吐出烟雾。可崔师傅一回头,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看见春芬从大水缸里舀起一 大碗凉水就喝。 崔师傅不满地批评春芬道: “你这丫头,又喝凉水,刚吃完饭,要闹肚子的。” 春芬撒娇似的冲崔师傅嘿嘿一笑,道: “没事儿的,我身体好。” 春芬知道,崔师傅批评自己,其实是为自己好,其实崔师傅从来都没有真正冲 她发过火,最多就是皱着眉头说她两句,而且每次说她的时候,所说的事情,春芬 都知道,崔师傅说的是对的,崔师傅从来不会没有道理乱发脾气乱批评人的,这也 就是为什么春芬对崔师傅特别服气特别尊敬的原因。有时候春芬觉得崔师傅就像是 自己的长辈一样,像自己的亲人一样,真正的关心和爱护自己。 吃过了饭,春芬把崔师傅的饭盒也一起拿去洗。 崔师傅拿出了日记本,几十年来,崔师傅一直都坚持记日记。其实,崔师傅的 文化程度并不高,可他喜欢记日记。而且,在那个遥远而特殊的年代,那一个要求 进步的人会不记日记呢?雷锋同志记日记,王杰同志记日记,我们的崔师傅可是全 国的劳模,他又怎么能不记日记呢? 崔师傅拿出日记本正在想着什么,写着什么。春芬高高兴兴的走了进来,崔师 傅便连忙将日记本合上。 春芬说: “崔师傅,你忙啊?” 崔师傅说: “不碍事的,我等一会才写。” 春芬便走上前来,拿出一根红色的毛线绳,套在了手上,笑嘻嘻地向崔师傅伸 来。 崔师傅皱了皱眉头,说: “又来了?这种儿童游戏有什么可玩的。” 春芬吐了吐舌头,撒娇地笑着,她在崔师傅面前就是这样,虽然崔师傅从年纪 上来说应该是她的领导,但她却从来没有把崔师傅当领导来看,她只是把崔师傅当 成了自己最亲的亲人,所以才敢这样对崔师傅毫无顾忌地淘气和撒娇。 春芬说: “师傅,陪我玩玩吗。” 崔师傅说: “都是些老花样,有什么意思。” 春芬便将毛线绳套在手上,翻出了一个新的花样给崔师傅看。 崔师傅说: “喝,有新花样了。” 崔师傅接过毛线绳,翻了一个同样的花样。 春芬挺吃惊的,看着崔师傅说: “师傅,你也会这个?真是看不出来。” 崔师傅笑了,说: “怎么样,你不要以为师傅老了,赶不上潮流了。” 春芬不服气从崔师傅手里接过毛线绳,不服气地又翻了一个花样,然后得意洋 洋地对崔师傅说: “这个你不会了吧。” 崔师傅琢磨着,看了看春芬,接过了毛线绳,眼里露出一丝狡诘,忽然双手停 顿了一下,然后上下交错,将毛线绳翻得一团糟。 春芬得意地大笑,道: “师傅,这下你不会了吧。” 春芬和崔师傅这么玩着,中午崔师傅批评春芬的那一丝阴影,已经完全从崔师 傅和春芬的心中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长途汽车依然象往常那样,从西川矿出发,往龙泽县城驶去。 这一天是个阴天,阳光躲在云层的后面不肯出来。当汽车从西川矿出发后,不 久进入了西川雪山山道,天气就变得很坏,气候非常的冷。汽车在雪山的山道上行 驶着,山中的寒风吹进了车厢,将车窗窗玻璃的缝隙吹得呼呼作响。 这一天的天气比平时要冷,车上的乘客象往常那样,都缩手缩脚的,男人们纷 纷戴上了帽子,女人们也将脖子上的围巾拉下来,围在头上。春芬也是那样,将她 的那一条方格围巾,从脖子上解了下来,围在了头上。 今天春芬的情绪似乎没有往日好,她看上去似乎比往日苍白消瘦了一些,招呼 乘客时,也很勉强和有气无力的的样子,她似乎有一点生病。 春芬身上的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崔师傅从反光镜中看得清清楚楚。 汽车开着开着,突然在山道上停了下来。这儿可不是停靠站,只是一处不知名 的山洼荒野,崔师傅怎么会把车停在这儿呢? 乘客们正在纳闷的时候,崔师傅却喊了起来,说: “想解手的方便方便吧,男左女右。” 于是,车上想解手的人便纷纷下了车。 窗外,男人们跑向山路的左边,女人们跑向山路的右边。有的男人就在山路的 路边撒上尿了,而女人们则下了沟,躲到了沟里看不见的地方。 春芬真得生病了,这一会儿她已经撑不住,她捂着肚子,脸色痛得都变了色, 她在衣裤衣兜里匆匆翻起了手纸。原来春芬是经痛,这女孩子的病,使她无法对外 人说出,只是处在尴尬和难受之中。 崔师傅从驾驶座上走了过来,看着春芬痛苦和难受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然 后对春芬说道: “叫你别喝凉水,你就是不听,拿着!” 崔师傅递给春芬一沓粗糙的草纸。 春芬真的没有想到,崔师傅这么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对人居然会如此的细 心和体贴,连女人最细微最隐秘的生理现象,他都体谅地注意到了。 可是,春芬却非常的不好意思,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啊! 一时间春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对崔师傅的善意的举动,又是难为情,又是 非常的感激。春芬终于红着脸从崔师傅手中接过草纸,然后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往 山路右边的山沟里跑去。 春芬似乎痛得实在忍不住了,她在山沟里跑着,没跑多远,还没有跑到让人完 全看不见的地方,就在荒草里蹲了下来。 崔师傅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春芬作为一个女人最隐秘最难以言说的细节,他 不禁有些新慌意乱,躲闪地收回了目光,不敢继续看下去。崔师傅点起了烟,深深 地抽了一口,吐出了一口烟雾,神色却又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方便完的乘客们陆陆续续回到了车上,可是春芬却还是没有回 来。 崔师傅坐在驾驶室上,不放心地探头向外张望着,可是还是不见春芬的身影。 又过了好一会,有的乘客脸上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这时,春芬才从山路右 边慢腾腾地往回走,脸色依然是那么的苍白,似乎还是打不起精神来,病歪歪的样 子。 汽车继续往前行驶着。 这一天,似乎是因为天气不好的原因,车上的乘客比平时要少了许多,崔师傅 很容易的就能从反光镜中观察到到春芬,看着春芬在售票员的座位上坐着,依然是 打不起精神,焉焉的样子。 一过了一段时间,慢慢地,春芬似乎又开始发并了起来,她的脸色愈来愈变得 难看,渐渐地,她好象痛得更厉害了,都直不起腰了。 崔师傅踩着油门,加快了速度,汽车飞快地向前开着。 前面很快就到了姑娜镇。 崔师傅将汽车停在了姑娜镇卫生院的门前,回过头来向乘客们说道: “乘客同志们,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们马上就回来。” 春芬手捂着肚子,还在那里痛着,听到崔师傅这么说,她纳闷的抬起头,看着 崔师傅,不知道崔师傅为什么会在这里停车。 崔师傅对春芬说: “春芬,你快跟我来。” 春芬这才明白,崔师傅是要带她去看病。可是,这车上的乘客们,怎么好意思 让他们就为自己的这点事等着呢? 崔师傅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春芬就不用去担心了。 此时,春芬的内心不由得再次升起了对崔师傅的感激和崇敬之意,春芬真的是 非常的感谢,崔师傅为她考虑得这么周到,对她是这么地体贴。在崔师傅的车上做 售票员,春芬觉得,真的是自己的荣幸。春芬暗自又一次下了决心,今后一定要好 好干,在工作上一定不能丢崔师傅的脸,一定要为他们的这辆“向阳号”长途汽车 争光。 崔师傅扶着已经是痛得直不起腰来的春芬,朝卫生院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 还耐心的教导着春芬。 崔师傅说: “妇女病这种事我比你懂一点,我老婆当时也老说没事,不把妇女病当病,结 果就耽误了。” 春芬这时虽然痛得还很厉害,但听崔师傅这么一说,不禁吃了一惊。她抬起头 看着崔师傅,崔师傅的心情似乎是非常的沉重,好象陷入了一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崔师傅接着说: “那天车又陷在山上了,到家已经很晚了,人已经送医院了,等我赶到的时候, 她已经走了。” 春芬难过地看着崔师傅,她虽然还痛得厉害,但她却觉得此刻最需要安慰和同 情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崔师傅。 崔师傅和春芬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走进了姑娜镇卫生院。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卫生院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其它的病人。 卫生院诊室的门虚掩着,崔师傅和春芬不知道诊室里有没有医生。崔师傅和春 芬在诊室的门外站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推门进去。这时他们却听到诊 室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诊室里传来的似乎是断断续续的用英语播报的电台的声 音。 崔师傅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搀着春芬推门而入。 诊室里没有病人,只有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大夫,正站在紧靠在窗边的椅子上, 一只手拿着自制的天线伸向窗外搜索着,另一只手将一只半导体收音机紧紧贴在了 耳朵上。 突然间有人进来,那大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崔师傅定睛一看,那大夫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春芬认识的从大上海来的年轻帅 气的医生,刘奋斗刘大夫。 崔师傅吃惊地问: “刘大夫,你爬到窗户上干什么呢?” 刘奋斗非常尴尬,而且还有点紧张,他急忙将收音机和天线藏到了身后。但刘 奋斗看到春芬,却眼睛一亮。刘奋斗“啊”了一声,似乎惊喜得要跳了起来。 春芬也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在这种时候,遇到了刘奋斗。春芬的脸 顿时红了起来,又是兴奋,又是害羞,一种奇妙的感觉使她的灵魂如同是在云中漫 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甚至连身体剧烈的痛疼,忽然之间也减轻了 好多。 看到刘奋斗和春芬两人的这样不期而遇惊喜的样子,崔师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耐烦地对刘奋斗说: “小刘大夫,没有别的大夫了吗?是春芬看病。” 刘奋斗有些尴尬,说: “我们这个卫生院就两个医生,有一个下乡巡诊去了,另一个就是我。” 崔师傅似乎有些失望,便对刘奋斗说: “刘大夫,那你就赶紧张她开点药,把她的肚子疼止住,我们的长途汽车还要 赶路呢。” 刘奋斗看了崔师傅一眼,道: “那也得看了病才能开药呀。” 刘奋斗的这句话,将崔师傅噎住了,崔师傅没有再说什么,退到了一旁。 刘奋斗搬过了一把椅子,让春芬坐下,问:“春芬,你哪儿不舒服?” 春芬的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奋斗慢慢变得神情正经和严肃了起来,他毕竟是这里的医生,那种职业上的 权威感和自信感,使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快地占据了主动的位置。 刘奋斗对崔师傅说: “崔师傅,您……您最好还是在门外等一等。” 崔师傅有点不情愿,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尴尬地走向门口,却又不放心地 停下,回头对刘奋斗说: “刘大夫,你抓紧时间给她看一看,开点好药。” 刘奋斗淡然地道: “崔师傅,您放心吧。” 崔师傅出了诊室的门,在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焦躁地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想掩饰住心中的不平静。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