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正好是崔师傅和春芬的休息日,一大早起来,崔师傅就忙上忙下,争 着做家务事,继续要讨好春芬,让春芬消气。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觉醒来,春芬的气消了,也就不再和崔师傅计较。 两人吃过早饭,崔师傅拉着春芬,要陪春芬出去逛逛。两人出了门,路过百货 商场,崔师傅便拽着春芬要往商场里走。 春芬有些疑惑不解,不知道崔师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说: “到去干什么,我又不要买什么东西。” 崔师傅哄着春芬说: “既然走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进去逛逛吧。” 崔师傅拉着春芬进了商场,崔师傅一反常态,在商场里四处看着,寻找着什么。 春芬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说: “我不想逛商场,我真的也没什么可买的。” 崔师傅却坚持着说: “既然来了就逛逛吧,走,咱们到那边去看看。” 春芬真的有些疑惑和纳闷,春芬说: “平时你老说陪我上街累得慌,今天怎么不累了?” 崔师傅嘿嘿地笑着,只是拉着春芬往前面的柜台走。 前面到了商场里卖围巾的柜台,崔师傅停住了脚步,看着柜台里的那一片花花 绿绿的围巾,笑了,笑得有点诡秘。 春芬站在崔师傅的旁边,很是奇怪地看着崔师傅。 崔师傅让售货员拿出了一条红围巾,翻来覆去地看着,然后对售货员说: “给包上吧。” 售货员没有见过这样来买东西的,提醒崔师傅道: “你都没问价就买了?这可是纯毛的,十五块一条。” 崔师傅却毫不犹豫,说: “十五就十五,包上。” 春芬站在一边,吃惊得合不拢嘴,说: “你犯病啊?天都热了,你给我买这么厚的围巾干吗呀?” 崔师傅被春芬问得张口结舌,道: “这个……难得买得到,再说过雪山,你还得用啊。” 然后又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转过头去对,售货员说: “包上。” 春芬望着崔师傅,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有些被他感动了。 红围巾,鲜红的红围巾,春芬明白起来了,也明白了崔师傅的一份特别的心意。 春芬刚认识刘奋斗时,刘奋斗曾经对春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说春芬戴红围巾 会更好看。那一次在板桥石灰场,春芬的红围巾被大风刮到了山崖之下丢失了,此 后春芬就再也没有买过一条红围巾。红围巾并不只是一条红围巾。对春芬来说,它 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对往事和青春的纪念和追忆。 春芬没有想到,平日里崔师傅不吭声不吭气的,一付老实憨厚的样子,看不出 心思却细着呢,对她所有的事情,都在真切地关注着。现在,崔师傅给她买红围巾, 是明摆着的对她的关心和暗示。 对春芬曾经的伤心的往事,崔师傅是体谅和理解的。崔师傅知道春芬还忘不了 以前,望不了刘奋斗,但崔师傅并不在意,他是宽容和理解着春芬的,他不是小肚 鸡肠吃醋的。 因为这条红围巾,春芬心中沉静已久的柔情被再次唤醒了。春芬也开始怜惜了 崔师傅,她觉得崔师傅也是挺不容易的,两人夫妻一场,也算是缘分难得,自己也 应该体谅和理解他的难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春芬和崔师傅之间的感情又往好处恢复了许多,也不再象前 段时间那样经常地赌气和吵架了,两人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甜 蜜的情景。 晚上下班的时候,崔师傅有时也会陪着春芬去买菜。崔师傅骑着自行车,春芬 则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只手搂住崔师傅的腰,一只手提着一个大菜蓝子。崔师 傅在前面憨厚的笑着,而春芬在后面,把头靠在了崔师傅的后背上,表情有些甜蜜, 显然,两人这段时间的感情亲密了许多。 又一天黄昏的时分,长途汽车缓缓驶进了县城车站的停车场大院内,最后一批 乘客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纷纷走下了汽车。 车厢内,崔师傅拿着茶缸走到春芬的面前,递给春芬,说: “喝口水。” 春芬有些诧异,她觉得崔师傅这段时间真的变了很多,对自己是特别的关怀和 体贴。春芬接过了茶缸,看着崔师傅,崔师傅也正在看着她。 春芬淡淡地笑笑,道: “别楞着了,赶快打扫完卫生下班了。” 说完,春芬拿起了一旁的水桶就要下车。 崔师傅一把夺过了水桶,对春芬说: “你站了一天了,我去吧。” 崔师傅拿着水桶便下了车。 看着崔师傅远去的身影,春芬的心里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崔师傅这样体贴她, 对她这样好,自己应该知足了,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福气的。虽然因为有那 件事的遗憾,可是谁的生活里,又没有这样或者那样或多或少的遗憾呢? 春芬拿起一把扫帚开始清扫车厢,这时车站的女职工小红,拿着一个牛皮纸信 封跑上了汽车。 小红总是那么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她对春芬说: “春芬,你上海的朋友又给你来信了。” 春芬冷着脸,没有搭理小红,接过了信,看也不看,就装进了兜里,继续清扫 着车厢。 小红却全然没有发现春芬的态度,还自顾自地说: “上次我托你,让你上海的朋友帮我买的尼大衣怎么样了?” 春芬淡淡地说: “还没有回信呢。” 小红还不死心,说: “这不来了吗,你打开看看,或许就有信儿了呢。” 春芬有些不高兴了,这小红总是这样的俗气,只顾自己,不管别人,一点都不 懂事,不识趣。春芬便推脱起来,说: “小红,我现在忙,等回家吧。” 小红没有了办法,只好说: “那我明天等你消息。” 春芬无奈地说: “好吧,不过下次要是再来信,你还交到我手里。” 小红有些诡异地说: “怕你们家老崔?” 春芬眉头一扬,说: “没有的事儿。” 小红下车离开了。空荡荡的车厢里,春芬忽然间又感到了孤独和无助。春芬拿 出了那封信,看着封面上那熟悉的字体,她突然忍不住了,将信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在那封信里,她似乎又闻到了从那遥远的记忆深处飘来的淡淡而的清雅的若有 若无的梨花的芳香。那气味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刻骨铭心,似乎她终此一生也不 会忘记。那梦幻般醉人的香味,让她有些陶醉,又让她有些感伤和心酸。 春芬抬起头看着车窗外面。远处,崔师傅正躬着背在打水。看到了崔师傅,想 到了现实的生活,春芬犹豫了一会,还是心情复杂地将信慢慢地撕碎,扔到了废票 桶里。 崔师傅打好了水,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拖把向汽车走来。春芬将车厢里清 扫的垃圾倒进了废票桶里,拿着桶就要下车。崔师傅拦住了春芬,并接过了春芬手 里的票桶。 崔师傅说: “我去吧,你把座椅再擦擦。” 再次体会到崔师傅对自己的细心和那份真诚、体贴,春芬真的是无话可话,不 由得又有些感动。 而崔师傅提着废票桶的垃圾往垃圾堆里倒,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楞住了。崔 师傅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将春芬撕碎的信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夜里,春芬拎着冒着热气的水壶和脸盆,从屋里走了出来,通过楼道,往水房 的方向走去。 春芬蹑手蹑脚地走到贴着喜字的门前,停住了。春芬在小夫妻的门前站了好一 会,禁不 住好奇心,侧耳倾听着小夫妻的动静。 门内传来小夫妻的打情骂俏声。男的好象是在说: “来嘛,亲一个嘛。” 女的好像在说: “嗯,不要嘛。” 春芬站在门外,听得脸红耳热,呆呆地竟出了神。 不管她再怎么克制,再怎么压抑,可她毕竟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年轻 女人啊,她怎么能没有正常的生理上的欲望,她怎么能控制自己完全不去想这些事 情呢? 春芬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着,突然门开了,把春芬吓了一跳。 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小伙子诧异地站在门口,看着春芬,疑惑地说: “李大姐,你这是……” 春芬慌乱地说: “我,我去水房。” 小伙子也尴尬地笑了笑,道: “哦,我,我去厕所。” 春芬匆忙地逃离了那对小夫妻的门口,跑进了水房。可是她觉得心还在跳,脸 还在发烧。她努力地的镇定着自己,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春芬将脸盆放到水槽里,拧开水龙水放水,然后将暖壶里的热水倒进脸盆里, 试了试水温。 水温似乎刚刚好,春芬从盆里将毛巾捞起来拧干,先洗好脸,然后再拧干毛巾 擦着脖子,最后撩起衣服,将毛巾伸到了自己的身体上,使劲地擦洗起来。当毛巾 接触到自己赤裸的皮肤上的时候,春芬觉得自己的欲望更加强烈了,她多么想得到 男人的真正的拥抱、爱抚和抚摸,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一对新婚的小夫妻一样, 身边真正有一个男人,自己真正做一回女人。 这一段时间里,崔师傅特别的殷勤,对春芬特别的体谅和照顾,似乎想用这种 形式,来弥漫其它方面的缺陷。 又过了几天,崔师傅竟然要用休假的时候,要带春芬出去旅游,而且要带着春 芬坐火车去。 长这么大,春芬真的还从来没有坐过火车。那时,刘奋斗曾经向春芬许诺,要 带她去坐火车,但那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了。 火车车厢里,崔师傅和春芬并肩坐着,春芬出神地看着车窗外,对周围的一切 都感到十分的新鲜和好奇。 春芬终于坐上了火车,她很兴奋,很想和崔师傅说说话。可她回过头来时,崔 师傅已经打起了瞌睡来了。 对于坐火车,崔师傅当然不会感到新鲜,他可是到过北京到过中南海的,什么 样的世面没有见过,所以一上来就开始打瞌睡,也是情有可原的。 春芬推了崔师傅一把,说: “老崔。” 崔师傅醒了,问春芬: “这,这是到哪儿了?” 崔师傅自己又看向车窗外,看了一会,这才说: “哦,才到宣威,还有两站。” 春芬感激地说: “太阳打西头出来了,你怎么想起来带我旅游了。” 崔师傅憨憨地笑着说: “你不是没坐过火车吗,我带你出来走走。” 春芬看着崔师傅,忽然觉得有些惭愧。崔师傅处处为自己作想,为自己做了这 么多的事情,这么体贴和关怀自己,而自己对崔师傅呢? 春芬认真地问崔师傅道: “老崔,我最近是不是老让你生气?” 崔师傅有些疑惑,说: “生气?我还能生你的气?” 春芬往崔师傅的身旁坐了坐,头依偎在崔师傅的肩上。崔师傅的脸上露出憨厚 的笑,而此刻,春芬觉得自己也是幸福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日子过得波澜不兴,恢复了平静。春芬和崔师傅之间,似 乎重新找到了生活中的那种微妙的平衡点,春芬不再向崔师傅抱怨和发脾气,而崔 师傅也加倍地小心翼翼,珍惜和呵护着那来之不易的彼此之间的体谅和默契。 只要用心去寻找,即使是最平凡和枯燥的日子,也能发现和得到幸福的意义。 因为,对于善良的人们来说,他们往往也是善感和简单的,也更容易被感动和满足。 除非又出现了新的难以预料的冲突,平衡才会重新突破,问题才会重新面临难以决 断的新的选择。 又是一个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的按部就班运转的一天,龙泽县城长途汽 车总站内,崔师傅又象往常那样,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忙碌着,修理着他那一辆 已经开了很多年,本来早已应该报废的老旧的长途汽车。 汽车的车头打开着,崔师傅正用一把大号的螺丝刀,修理着发动机,凝神倾听 着发动机的声音。毕竟是开了太长的时间,这辆长途汽车免不了要经常出点小毛小 病,这不,好象发动机又不正常了。 王队长背着手站在旁边,看着崔师傅修理汽车已经有好一会了。 王队长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 “老崔……” 崔师傅“嘘”了一声,示意王队长不要说话。他正在诊断发动机的毛病,非常 的专心致志,没有空搭理王队长。 王队长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说: “老崔,你就不能考虑考虑领导的建议?这车太老了,矿山也有了自己的班车, 在有能力更换新车之前,这条翻山线路不妨暂停一段时间。” 崔师傅头也不抬,一边忙碌着,一边回答王乡长的话,说: “山里除了矿山还有三个村子,车停了老乡就不方便了。咱们要为乘客们着想, 这车不能停。” 崔师傅说完,又忙着捣腾着发动机了。 王队长摇摇着,神情中又是称许又是无可奈何。他的提议,本来是想让崔师傅 歇一歇,给他换一份稍微轻松一点的活,不要让崔师傅太累了。但现在,崔师傅的 态度是如此的明确和坚决,王队长也没有办法。 王队长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慢慢离开了。 崔师傅拧下了一枚螺丝,看着,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没有办法的样子。他提 高了声音,对着调度室里的方向,喊道: “春芬,去家里帮我把大衣柜里的火花塞取来。” 春芬听到崔师傅喊自己,从调度室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 “车队没有零件了吗?” 崔师傅似乎很有自己的主意,一切自有分寸,说: “这种老零件车队早没了,叫你去你就去吧。我这儿忙得很,走不开。” 春芬说道: “那好吧。” 然后转身向车站外走去。 春芬刚走出车站,车站里的那一位打扮有些入时的女职工小红便追了过来。 小红喊住春芬,笑嘻嘻地说道: “春芬,你的信,还是从上海来的。这回看看有没有尼大衣的消息?” 春芬不喜欢小红老是向她打听上海的事情,她觉得小红这人是那样地不识趣, 这么长时间了,还看不出来自己的不耐烦和唐塞的态度。 春芬没有办法,只好敷衍着小红说: “老崔还等着我回家去拿火花塞呢,我得赶紧去。” 说着,春芬从小红手里接过信,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转身离去。 一直是大大咧咧,有心无肠的小红,这时才似乎有些发现,春芬并不愿意搭理 自己,和自己说话总是推三阻四的。小红心有不甘地在春芬背后瞪了一眼,却没有 办法。 春芬从车站门口的车棚内取出自行车,骑上车,匆匆离去了。 其实春芬并不是讨厌小红,只是小红不知道,春芬的心里别有一番说不出的苦 衷和无数道不明的难以排解的心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春芬已经开始恢复了平静,内心的伤口已经结了疤, 刘奋斗为什么还要给她写信,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已经慢慢变得安宁的生活?春芬 本来在内心里已经做出了决断,已经认命,她要接受现实的安排,不再把生活搞乱, 而且春芬似乎已经这样做到了,她也基本上能正确地处理她和崔师傅之间那奇特的 感情和婚姻生活。但为什么每当她刚刚才平静了没有多少日子的时候,刘奋斗又来 给她心里添乱,让她的心思又开始飘飘忽忽,平白又生出许多莫名其妙和难以自已 的烦恼呢? 春芬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中,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烦躁和 不安着。 没过多久,春芬骑车回到了车站的宿舍,她飞身下车,推着自行车,匆忙地走 进了单位宿舍的大门,把车停在了车棚。 春芬赶着向家中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掏出了刘奋斗给她寄来的那封信, 举到了空中,对着太阳的光线,看着手中的那封信。 透过阳光,春芬看到了牛皮信封里装有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春芬用手去抚摸 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春芬觉得自己的情绪越来越燥动和紧张,她犹豫了一会, 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撕信封。 信封里那圆圆硬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春芬终于将信封撕开了,信封里那圆圆硬硬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 春芬激动不安地向地上看去。 在下午明亮的阳光下,那圆圆硬硬的东西闪烁着璀灿的光芒,有着梦幻一般奇 特和惊心夺魄的色彩。 那是一枚小小的红色的纽扣。 记忆象一道闪电,在黑暗中刹那间闪耀着划过,春芬的内心倏然紧缩,尘封在 心底的往事和不堪回首的画面,一下子浮现在春芬的脑海中。 多年以前,板桥石灰场,那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那牛棚昏暗微弱的灯光中, 春芬似乎又感觉到了刘奋斗那迷狂而让人晕眩的激情。刘奋斗在拥抱着她,狂吻着 她,用力想撕开她的衣服。刘奋斗用力过猛,将她衣服上的一枚纽扣扯掉在地上。 土墙突然倒塌,崔师傅和那一群工友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们,象看着两个天外的来客。 春芬拼命想掩饰自己敞开的胸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枚扣子,扣不上衣襟…… 往事已经是如此这般的不堪回首,这一枚纽扣,象是一把神秘的钥匙,刘奋斗 为什么还要用它来打开春芬紧锁的记忆的铁门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奋斗居然还保存着这一枚纽扣。他把这一枚纽扣从信件中 给春芬寄来,他是想告诉春芬什么呢?是他的痴情?他的悔恨?还是他少不更事的 轻狂对春芬的伤害和不义的背弃呢? 春芬迟疑着,昏眩和失重着,头脑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出现一阵尖锐的轰鸣, 她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春芬愣了一会,还是从地上捡起了那一枚小小的红纽扣,将那枚红纽扣紧紧地 攥在手里。春芬的身体却有些摇摇晃晃的,似乎要晕倒的样子。春芬艰难地走过楼 道,来到自己家门前,掏出钥匙试图去开门。可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哆嗦着,好 一会才将门打开。 春芬进了门,尽管她的脑中有些混乱,还是在迷糊着,而且又如此的激动,但 她还是隐隐地记得她回家来要做的事情。崔师傅要她回家拿火花塞,等着要修理长 途汽车呢。 完全是不自觉和无意识地,春芬有些机械地走到大木柜前去开门。她想打开大 木柜的门,可是门却关得很紧,春花使着劲,可门还是打不开。 春芬急了,她更加使劲。可是春芬使得劲太大了,大木柜摇晃起来,大木柜上 的放着的一个陶罐居然掉了下来。春芬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陶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碎了。陶罐里崔师傅收藏着的钢珠,滚落一地。 但春芬却更为惊讶地发现,陶罐里还有几封被胶水粘贴过的牛皮纸信封。 春芬疑惑地将信封捡了起来,打开,慢慢抽出里边的信纸。信纸也是被胶水重 新拼贴起来的。 一刹那间,春芬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些都是刘奋斗写给她的信。这些信,本来 她看都没有看,就将信撕碎丢到了废票箱里,没有想到的是,崔师傅却把这些信全 都捡了起来,并且偷偷地用胶水全都拼贴了起来,藏在了陶罐里。 突如其来的震惊让春芬脱力般的虚弱和无力,她神情惚恍地坐在了床边上,发 了一会儿呆,然后慢慢地开始看刘奋斗给她写来的那些信。 春芬看得很慢,看得很仔细。她一边看,一边头脑中似乎又出现了那遥远的往 事真切而痛苦的画面。 一封信里是这样写的: “春芬,尽管那份认罪书是他们为了给我定罪逼我写的,可我没能拼死反抗, 你把我看成了背信弃义的犹大是理所当然的……可我还是要乞求你,给我一个宽恕 的机会……” 春芬似乎在幻想中看到了在那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浑身湿透的刘奋斗绝望地 蹲在石灰场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 刘奋斗的信中继续这样写道: “……还记得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你的红围巾被吹到了山下,我多想再给你 买一条崭新的羊戎红围巾,把它亲手围在你的脖子上,可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一 天………还记得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你的红围巾被吹到了山下,我多想再给你买 一条崭新的羊戎红围巾,把它亲手围在你的脖子上,可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一天 ……” 春芬捧着信纸的手哆嗦着、颤抖着,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天的晚上,狂风暴雨中, 她的红围巾被风吹走,她绝望地去追赶着,想找回那条红围巾。 春芬又在看另外一封信,她似乎又看到了在那山路的火车道口,刘奋斗和她站 在长途汽车的车厢中,他们向着火车远去的方向张望着的时情景。 刘奋斗写道: “我还想,一定要带你坐一次火车,先去上海,再到美丽的西湖,最后去北京 天安门,可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一天。其实,我本不该写这些信,我知道你已经 结婚了,但是我还是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爱,我只是想把过去没有对你说的那些话都 说出来,这样我的心里会得到一些平衡,春芬,不管你还恨不恨我,我希望得到你 的回信,我期盼着……” 春芬手里捧着信,呆呆地坐着,象一尊泥塑木雕一般,似乎精神和灵魂早已离 她而去,已经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春芬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黄昏柔和的阳光从窗户外照了进来,照在地上,那 满地的钢珠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所特有的刺目而晶莹的光芒。 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将那一页页用胶水粘贴过的信纸, 吹落在空气中,缓缓地飘动着,慢慢落在地上。 内心是怎样是矛盾、犹豫和斗争?渐渐地,春芬苍白而激动的脸色,慢慢恢复 了一些平静,慢慢地重新有了一些血色。春芬似乎重新做出了决定,想通了那么多 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的心思。 春芬站了起来,将落在地上的信纸一一捡了起来。 黄昏渐深。 崔师傅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回来了。他的自行车的后座上还绑着一个化油 器。崔师傅下了车,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门,将自行车推到车棚里锁好,然后拎着化 油器,一手油污地走过楼道,往自己的家中走去。 崔师傅还没有进门,就喊上春芬了: “春芬,我一直在等你的火花塞,你干什么去了?” 屋里没有传来春芬的回答。崔师傅推开了门,却被眼前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春芬正在厅里收拾着桌子上的牙膏牙刷,以及墙上挂着的毛巾。春芬将这些东 西放进行李包里,行李包鼓鼓囊囊的,似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崔师傅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叫道: “春芬,你这是要去哪儿?” 春芬没有说话,依然低着头收拾着东西。 崔师傅有些急了,说: “春芬,给你说话呢?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春芬抬起头,脸色是平静的,神情是淡淡的,她一点都没有绕弯,直截了当地 直奔主题。春芬说: “去见刘奋斗。” 崔师傅真的惊呆了,楞在那里,一时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春芬并没有理会崔师傅,她又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她的举动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没有一点唐突和奇怪的样子。 春芬自顾自地收拾着,她象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继续对崔师傅说道: “刘奋斗要出国了,临走前,想见我一面。” 崔师傅似乎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他楞楞地问道: “你要去上海?” 春芬回答道: “不,他来了,就在省城里。” 崔师傅倒抽了一口凉气,道: “为什么不上家来。” 春芬依然淡淡地说: “他怕见到你。” 崔师傅沉默了,他不知道应该跟春芬说些什么。 春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崔师傅,依然是很平静地说道: “我快去快回。” 看到春芬的言语并没有那么激动,不象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让崔师傅 的内心也慢慢得到一点安定。崔师傅也慢慢恢复了过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有 了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崔师傅皱了皱眉头,问春芬道: “你真的想去见他?” 春芬平静地点了点头。 崔师傅却一下子变得很坚决起来,说: “我不同意。” 这回是春芬楞住了,她似乎没有想到崔师傅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阻挡她。 春芬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她看着崔师傅,而崔师傅却回避了春芬的眼神。 崔师傅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向一旁的钳床,拿起锉刀打磨着钳床上的一个汽车 配件,似乎在回避,不愿和春芬发生正面的争执和冲突。 崔师傅打磨着配件,房间间发出金属磨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本来是神情淡定的春芬,忽然间却上了火。她气冲冲地走上前,责问崔师傅道: “为什么?” 崔师傅打磨着配件,头也没有回,似乎并没有勇气迎接着春芬的目光。崔师傅 道: “这么多年了,你心还没死呀?” 春芬恨恨地说: “你别小心眼儿,我只是去见一见他,没有别的意思。” 崔师傅只是埋头锉着配件,还是半晌不说话。 看到崔师傅沉默的样子,春芬态度稍微放缓和了一点,继续问崔师傅,说: “你说话呀。” 崔师傅还是固执地沉默着,没有说话。 春芬咬着牙,说: “你不说话就是你同意了?” 崔师傅停下了手中的活,语气倔犟地说: “我不同意。” 春芬瞪着眼睛,说: “你有什么权力不同意?” 崔师傅又不吭声了。 春芬开始不耐烦了,说: “你说话呀,小心眼儿。我现在明白了,这段时间你对我特别好,都是装出来 的。” 崔师傅抬起头来,看着春芬说: “我是真心的。” 春芬不屑地撇了撇嘴,说: “真心个屁,你都是看了刘奋斗的信才这么做的。” 崔师傅一楞,吃惊地说: “你都知道了?” 春芬不理崔师傅,似乎不想再跟崔师傅说话,提着行李包就要往外走。 崔师傅挡住了春芬,语气有些软了,说: “这么晚了,没有班车了。” 春芬看了一眼崔师傅,说: “我搭顺路车。” 崔师傅有些急了,说: “不行,你不能去。” 春芬也有些急了,说: “我就是要去。” 崔师傅突然间却来了劲,说: “你敢。” 春芬楞住了,冷笑了一声,似乎根本没有把崔师傅的态度放在眼里,说: “我算明白了,你骨子里就不是个男人,什么狗屁劳模。” 春芬居然用如此不屑和嘲讽的语气说自己,崔师傅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春芬会用这种口气说他,他似乎深受刺激,态度也变得强横起来。 崔师傅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对春芬说: “你再说一遍。” 春芬满不在乎地对崔师傅说: “你就不是个男人,说了,你敢那样?” 崔师傅眼睛发红,怒从心中起,猛地上前去夺春芬手中的行李包。春芬死死地 攥着不放后,两人争抢着,崔师傅一用劲,春芬摔了出去,摔了个跟头,跌在地上。 看到自己情急中的冲动,居然将春芬推得跌了个跟头,崔师傅有些傻了。 春芬本来并不是真正想这样,她的神色有些委屈有些无奈,似乎压抑了多年的 怨恨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突然来了脾气,突然像一个疯子似的向崔师傅扑去,又哭 又闹地和崔师傅撕打。 春芬一边哭一边打,还大声嚷嚷着: “你敢打我?你老崔还敢打人?我跟你拼了。” 崔师傅却变得心虚和理亏起来,哪里真正敢和春芬动手,只好慌乱地躲闪着。 这一躲,让春芬碰到了钳床。崔师傅想上前扶住春芬,没想到钳床倒了,崔师傅躲 闪不及,钳床砸到了崔师傅的脚,崔师傅痛得大叫了一声。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