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时间象个顽皮的孩童一般,充满活力而不知疲倦地,总是奔走着恒定向前,它 全然不会因为这凡世间个人命运中的卑微和悲欢离合的故事而稍事停留。时间奔走 的步履匆匆,但它似乎又并不是完全的盲目和任性而为,它似乎在更深层的本质上, 有着自己游戏般超然的规律和法则。 转眼又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 随着经济的发展,市政的修建,龙泽县此时的面貌已经是今非昔比,往日的那 个贫穷落后的边远的小县城,似乎很难再找到他老旧破败的踪影。 县城里已经竖立起了数座玻璃幕墙的高大现代化建筑,街道也翻新拓宽过了, 轿车来往如梭,过往行人的穿着更加时髦了,富有个性和特色。 街道两旁的装潢得美仑美焕、陈列着无数琳琅满目的商品的商店里,播放的是 二十一世纪初期的流行歌曲,刘德华、张学友、郭富城、黎明香港四大天王的歌曲 已经唱得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然而一向都不喜欢现在的流行歌曲的春芬,此时 却对台湾歌手罗大佑的一曲《恋曲2000》情有独钟。 此时商店里播放的是罗大佑的《恋曲2000》: 远攀入云层里的喜玛拉雅 回首投身浪影浮沉的海峡 北望孤独冰冷如西伯利亚 传情是否有这种说法 等遍了千年终于见你到达 等到青春终于也见了白发 倘若能摸抚你的双手面颊 此生终也不算虚假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 你可愿跟我走吗 蓝色的太平洋 隐没的红太阳 是否唤起了 你的回答? 缠绵的千年以后的时差 你还愿认得我吗? 我不能让自己再装聋作哑 沉默的表达代价太傻 远似孤独冰冷的西伯利亚 远到今生飘零浪迹天涯 远到了千年后的恩情挥洒 传言恋曲有这种说法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 古老的像个神话 我不能让自己与千年挣扎 让我揭晓这千年问答 让我揭晓这千年问答 让这恋曲有这种说法 其实春芬对这首歌的歌词听得并不是十分的真切,但那歌曲旋律的凄婉、哀伤 而又心有不甘地追问和渴望着未来的情调,春芬却觉得与自己的心境很是合拍。也 许春芬并不能真正理解和懂得这首风格有些含蓄和晦涩的歌,但不知道为什么,春 芬就是喜欢。 我们小说的主人公春芬,已经从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青春美丽的十八岁的少女, 变成了现在阅尽人事苍桑的五十多岁的妇人。 见将近四十年的时间,人的人生和命运真的是如此的让人感慨不已,真的是如 此的渺不可知!从天上到人间,从梦境到现实,往事既让人留恋和值得追忆,但又 让人不堪回首,就像那一首流行歌曲中唱的那样,“像雾像雨又像风”。 春芬的人生和命运坷坎的历程,也已经被一层历史的迷雾所遮掩。 春芬已经越来越不能理解和适应这个社会了,她觉得自己正在淡出和回避着这 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也已经不再需要她,也已经忘记了她。她似乎还在被那往事中 的梦境所困绕着,还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曾经的梦想中的家园,她不愿意从那个 美好的梦境中醒来,回到这个已经和她没有了多大关系的现实的世界。 现在,五十几岁的春芬已经明显地苍老了。春芬的鬓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 眼角眉梢的皱纹,更是放肆和无所遮掩地展现着。然而,即使是美人迟暮,也会有 另一种可以动人的风姿。虽然是真的老了,但春芬看上去还是和普通的老妇有很大 的差别,还是残存着一种黄昏和夕阳下的芳草一般的俏丽。 这一天早晨,春芬象往常一样,离开了家,从车站宿舍的大门出去。 春芬还是穿着工作制服,戴着套袖,还是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在街头 穿行。春芬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眼睛总是有些出神和显得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周 围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县城里,昔日的龙泽县城长途汽车总站的旧址,已经被一座现代化的高楼所替 代。当春芬骑着自行车经过那里时,她忍不住停了下来。她仔细地辩认和观看了一 会,可她却什么也辩认不出来,看不出来了。 原来的长途汽车总站,候车大厅、调度室、停车场,还有那曾经的“向阳号” 纪念馆,全部都象沙滩上的建筑,被一阵海浪冲洗过,了无踪影,再也没有痕 迹。 崭新、漂亮和现代化的龙泽县城长途汽车站,已经拆迁搬到了郊外。而春芬现 在也已经从车站退休下来了,她已经不再是长途汽车司机了,她已经告别了那一份 曾经让她自豪和光荣的职业。但此时,她依然还穿着以前的工作服,似乎她还固执 地不愿承认她已经退休,已经不再是龙泽县城长途汽车站的工作人员,不愿承认这 一切都已经早有了根本性的改变。 春芬在那里站了一会,发愣了一会,又继续骑车往前赶去。 穿过一条热闹的街道,春芬来到了她现在上班的地方,那是一处看上去生意不 错的茶楼。春芬现在的身份,是茶楼里的清洁工。 春芬将自行车停在了茶楼的外面放好上了锁,然后低着头匆匆地走进了茶楼, 开始了她的工作。 茶楼外面的空地,摆放了一张张的桌子,茶客们围坐在茶桌前,品茶、下棋、 打牌、聊天,或者是闭目养神。 茶楼里面,那古香古色的高窗下面,一片茶桌围绕着一个小戏台,一个说评书 的老头正在那里连比带划地说着故事,把隋唐演义里的小英雄罗成形容和刻画得活 灵活现。 曾经是春芬驾驶的长途汽车上的那个售票员小英子,正坐在窗前,很休闲地一 边喝着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还很有技巧地吐着瓜子皮。现在的小英子已近三十, 打扮得入时而俏丽,看得出小英子生活得不错。 小英子已经结了婚,而且还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豆豆。豆豆在茶楼里跑来跑去, 玩着电动小汽车,小汽车撞到了正在打扫地面的清洁工春芬,小汽车拐了一个弯, 开到了桌子下面。 小英子看向调皮和好动的豆豆,皱起了眉头。 春芬用扫帚把小汽车从桌子下面扒拉了出来,亲昵地在和豆豆说着什么,豆豆 接过玩具车跑了。 春芬一付慈祥地样子,对跑开的豆豆喊着: “豆豆慢点跑!别又撞桌子角上。” 春芬扫好了地,过来给小英子的茶杯里添开水,然后和小英子闲聊起家常来。 春芬对小英子的态度和一切相比,要柔和得多。春芬说: “小英子,豆豆后年就上小学了吧?” 小英子半真半假地发起牢骚来,说: “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时候,淘死了。” 春芬闲不住,看到了地上有烟头,便又拿起扫帚,打扫起来。 小英子看着春芬忙碌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叹口气,说: “师傅,我要是你,又有退休金又有医疗保险,才不会出来干这个呢。” 春芬依然扫着地,淡淡地说: “出来干点事总比吃闲饭强。” 小英子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说: “我看你是不愿意在家待着,也是,一个人的家哪儿像个家。” 春芬被小英子说到了心事,不再言语。 小英子又看向窗外,感叹地说: “老田这的命真苦,他要是苦苦追我,我心早软了。” 窗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似乎是那些下棋的人,在那里起了纠纷。 其实春芬早已看到,窗外看棋的人群中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正是一直 在苦苦追求她、倾慕她的那个小英子口中所说的“老傻瓜”老田吗? 老田这人还是那种德行,总是爱吹牛和不安分,走到那里都会听到他那和不甘 寂寞的声音。春芬听到老田似乎正在和人吵架。 一个下棋的汉子在指责老田,话说得很难听: “君子观棋不语,多嘴是驴。” 老田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自然是不甘示弱,扯着他那唱戏一般清亮的嗓门,和 那人争执,嘴巴上决不愿意吃亏。老田道: “你臭得顶风熏出四十里,还怨我多嘴?” 那下棋的汉子似乎上了火,忽然将棋子拍在棋盘上,然后粗鲁地将棋盘掀翻, 棋子撒落在地上,传来很大的响声。 那汉子骂了起来,道: “老东西,吃饱了撑得你,天天跟这儿指手画脚,给我一边去!” 老田似乎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语气还是非常地强硬,道: “呦喝!想跟我动手?别看我老了,想当年我当角的时候……” 春芬推开了窗户,小英也跟着向外看。 一个粗壮的汉子推搡着老田,老田向后倒去,坐在了椅子上。老田挣扎着刚站 起来,又被那粗壮的汉子推倒。经过了这么多年,老田似乎也老了许多,虽然手里 还拎着那只大皮包,但已经缩在椅子上不敢再动了。 那粗壮的汉子得理不让人,见老田不敢再声张,态度就更加的恶劣和蛮横,继 续大骂老田,说: “你当什么角?就你这德兴,下角料的角吧?要不是你老,我撅吧撅吧就把你 当柴火了,给我滚!” 春芬看得心中不忍,便猛然地关上了窗户。小英子似乎却比春芬还有关心老田, 连忙起身下了楼,往外面跑去,要去拉架。 小英子下了楼来到外面茶楼的空地上时,那粗壮的汉子和老田的架已经吵完了。 那粗壮的汉子发了一通威风,见老田再也不敢反抗,总算是满意了,这才丢下 老田,扬长而去。 老田呢,则是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茶楼空地一个角落的茶桌旁,样子很狼狈,鼻 子上插上了一只报纸卷,鼻孔带着血迹。 小英走了过去,又是叹息着,又是数落这老田,说: “老田,你这是干吗?” 老田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说: “没事的。” 小英子开始埋怨起老田来,说: “老田,天下女人多了,你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老田苦笑,却没有回答小英子,转过头去,和在一旁看热闹的豆豆说起话来: “豆豆怎么蔫了?玩困了吧。” 小英子却继续在劝着老田,说: “听我的老田,她是铁石心肠,你捂不热,别一趟趟往这儿跑了,省点车钱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茶客们已经散去,小英子也带 着豆豆走了,喧嚣热闹的茶楼终于安静了下来。 老田却仍然坐在房檐下,看着外面的雨,在发着呆。 茶楼老板走出了门,一边走一边生气地埋怨着春芬。 老板的脸色很是难看,说: “不是我说你大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让他们赊账?” 春芬低着头跟着老板走出了门,忙着去收拾茶楼外面空地上的桌椅。春芬把椅 子摞成一摞,搬了起来。 春芬一边干着活,一边抱歉地对老板说: “老板,实在不行,你扣我工钱吧。” 茶楼的老板已经上了摩托,见春芬这么一说,又停下了。 老板冷笑了一下,说: “扣你工钱?六百多块呢,你赔得起么?哼!” 说完,老板骑着摩托气哼哼走了。 被老板数落了一顿,春芬显然心情不好了,眉头皱皱的,搬起一大摞椅子,走 向茶楼里,走了几步,她就放下了椅子,扶起了腰,似乎是感到了腰疼。 这时,却有人把春芬手里的椅子搬了过去。 这是老田,老田依然是一付小心翼翼陪着笑的样子,讨好地对春芬说: “春芬,你忙了一天了,歇着去吧!” 春芬看了老田一眼,没有吭声。 老田接过椅子,便开始忙碌起来。 春芬呆呆地站了一会,又开始扫地,却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 老田卖力地在那里忙碌着,忙得很带劲,虽然鼻子里还插着纸卷,却似乎完全 忘记了刚才被人欺负的丑事,忙得都出了一头汗。 老田一边干着活,却一边找话和春芬说。 老田很体贴地劝着春芬,说: “春芬,其实你们老板说得对,再熟的熟人也不能老赊账,你记着教训就行, 别生气了。” 春芬还是那一付倔犟和阴沉着脸的样子,并不买老田的帐,说: “我没生气。” 老田却嘻皮笑脸地,说: “真的没生气,那就朝我笑笑。” 春芬停了下来,瞪了老田一眼,说: “我就是不明白,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动不动吹牛皮,生是非。” 老田摸了摸受伤的鼻子,尴尬地笑了笑,说: “春芬,你都看见了?原来,你是为我挨欺负难受了?” 老田的话似乎说中了春芬的心思。 春芬怎么可能是铁石心肠的呢?春芬闷闷不乐,确实并不单是因为受到老板的 数落。更主要的是,她看到老田受人欺负的样子,是有些为老田心疼。老田说破了 春芬的心思,她慌乱地瞪了老田一眼,又忙着回避老田的目光。春芬心中暗想,这 老田,他的脸皮的确是太厚了。 春芬不再理睬老田,开始打扫楼上的小戏台。 老田已经将椅子全都搬好了,便走上楼,将春芬手中的扫帚抢了过去,帮忙扫 起戏台来。 老田一边扫一边和春芬说: “春芬,你应该学我,不管受了多大委屈,经过了多少人生磨难,都别往心里 去,宽宏大度,笑口常开,人才老得慢。” 老田扫着扫着,忽然生出许多感慨来,他停下动作,伸直了腰,抬起头来。他 看了看戏台上的柱子,又看了看幕布,这些都是他曾经熟悉的东西。老田不禁回头 感慨地对春芬说: “春芬,这地方我来过,没错就是这儿,三十年前我在这儿演过样板戏。” 老田回忆起往事,眼睛亮了起来,也有了些神采。他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在台 上四下寻看着,摸摸这边的幕布,又摸了摸那边的柱子,在话筒上敲了敲,拣起了 说评书的扇子,打开又合上,似乎又回忆起年轻时得意的时光,忍不住笑了。 老田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了主意。他在戏台深处忙活起来,把外衣脱了, 扎起了裤脚,还在墙壁上摸了一把,弄了一手的白灰。 老田转过了身子,扇子一摇一个亮相,他已经把白灰抹脸上了,纸卷还插在鼻 孔里,活脱脱一个小丑样。 春芬惊愕地看着老田,不知道老田这是要干什么。 老田在台上蹦蹦跳跳耍了起来,又走起了矮子步,还向春芬挤眉弄眼,样子滑 稽极了。 老田似乎来了劲,说: “春芬,我今天要是看不到你的笑脸,我就枉为了名震一方的名角。” 老田开始施展起他的身手来,唱了起来: “正月里来正月正,阿牛追三妹到城东,只有终生不嫁的傻姑娘,没有终生不 娶的好儿郎,天上的鹧鸪一对对,水里的鸳鸯总成双,幸福不是金满堂,快活不是 上皇榜,幸福是哥哥上山去开荒,妹妹送水送饭到哥哥旁,一床烂被两人盖,一只 果儿两人尝,相亲相伴到白头,娃娃成群叫爹娘……” 老田一边唱,一边用眼睛看向春芬。春芬在那里站着,看着他,却还是没有笑, 眉头却皱了起来。 老田忙中偷闲地说: “春芬,你怎么还不笑一笑?” 说完,老田又卖力地继续唱了起来: “三妹前面走得慌,阿牛我心中好凄凉,追妹追了十年整,追到地老天又荒, 阿牛本是个愚笨人,没有车马与高房,只有一颗爱妹的心,却被三妹摘下抛路旁, 人生没有多少好时光,转眼两鬓染白霜,有情若被无情恼,罢罢!从此别去天一方 ……” 老田卖力地唱着,表演着,春芬则是楞楞地站在那里,有些走神的样子,脸上 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老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卖力地表演了,他累得直喘。突然,老田停了下来, 眼泪顺着他的脸淌下来。 春芬抬起头,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老田居然会是这样。 这个从来都是脸皮很厚,没心没肝,总是嘻皮笑脸,一付玩世不恭的样子的老 田,居然会流泪!春芬不由得感动起来,她的脸色慢慢变得柔和起来,眼睛里透出 一种无耐和温柔的怜悯。 谁的内心没有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呢,当老田那样忘情地表演和歌唱,他那外 表上的世俗和平庸,已经完全看不到。他那怀旧和伤感的激情,变得是那么的有着 神秘的魅力,那么的哀婉和能动人。在那一刹那之间,春芬看到了老田心中那种最 真实、最能让她理解的、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有的纯洁和梦想。 春芬和老田,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啊,一样的苦命人啊!他们曾经付出过无数的 悲欢和激情的梦想,现在已经完全的破灭了。但那些梦想残存的碎片,却依然在岁 月和记忆的深处散发出璀灿而夺目的光芒。那光芒在抚慰和照耀着他们已经在无情 的现实中变得僵硬和麻木的心灵,在无助和徒劳的似乎想重新提升他们的内心,超 越这现实的生活,这平凡的世界,重新找回高尚、纯洁和美好的日子。 春芬终于接受了老田,她终于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过去的一切将永远过去, 她不能再将自己封存在往事之中,她将和老田共同走完此后的人生道路。 两个心灵相通,曾经有过共同经历,对人生和世界有着共同的认识,有着共同 的失落的理想和对未来同样充满憧憬的人,他们加在一起的力量,必将巨大的多, 必将可以忍受尘世间的卑微、平庸和不可预测的痛苦。 春芬又一次照了结婚照。 这是在一家装潢德富丽堂皇的影楼里,老田一身笔挺的西装,系着红色蝴蝶结, 满脸幸福的笑容,把春芬搂得很紧。 春芬形象也改变了许多,她的头发烫了,穿了一身紫红色的中式上装,看上去 似乎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眉羽间还有几丝少女残存的美丽。 春芬也在笑,但她笑的很轻很平静,但却是自然和发自内心的,似乎已经不再 有往事痛苦的阴影 年轻的摄影师摆布着他们,按下了快门。 这已经晚来了许多年的幸福,在此时被凝固,似乎要成为永恒。 这时紧紧搂着春芬的老田,忽然将头伸到春芬的脖子上,细细地嗅着,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惊奇地赞叹道: “春芬,你的身子真的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那象是……油菜花?不,还有梨花 的香味,难怪老是有蝴蝶跟着你,在你身边飞。” 春芬闭上眼睛,也深呼吸了一口气,说; “是吗?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但我怎么自己不觉得……” 春芬和老田终于开始了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春芬终于重新认识了老田,知道了老田自己的故事。 老田曾是县里剧团的名角,这是春芬已经知道的。老田也曾经有过灿烂辉煌的 青春年华。 文革的时候,老田唱样板戏,扮演《红灯记》中的主角李玉和,很是红了一阵。 那时,老田也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向老田表达暗恋和倾慕的爱意的女人,是当时和老田一起演戏,扮演《红灯记 》中李铁梅的那个年轻漂亮女演员。 和那个女演员的婚姻,给老田带来了许多快乐的时光,但也给他带来了不幸。 平心而论,那个扮演李铁梅的女演员长相好,身材也不错,对老田也是非常的 倾心和爱慕,非常的温顺和柔情。他们的婚姻生活,曾经有一段让老田难以忘怀的 幸福日子。可是老田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个年代里,在那些他所不明白的政 治斗争中,老田成为了牺牲品。 在省里的一次文艺调演中,老田和自己年轻的妻子去参加文艺演出,让老田没 有想到的是,省里宣传部的一个副部长,一个造反派出身的新贵,竟然看上了自己 的妻子,而且明显张胆地追求起自己的妻子来。 一开始,老田的妻子全然不为那个副部长的甜言蜜语所动,坚贞而勇敢地表示 要和老田长相厮守,永远在一起。 然而在那样的一个个人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时代,灾难的降临不由分说,而且 是不可理喻。 从省里调演活动结束后,那个省城的副部长,却利用自己的职权,指使手下的 小罗喽,在团里批斗起老田来了,说老田家里是富农出身,根本不能演李玉和这样 的革命角色。老田是心怀不满,是混入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 在如此巨大的政治压力面前,老田的妻子终于崩溃了。面对着无数的似乎是铁 证如山的大字报和摧毁着个人的尊严和自信的批斗会,老田的妻子似乎也相信了, 老田真的是一个反革命分子,对党对无产阶级有着刻骨的仇恨,是一个混进无产阶 级队伍里来的反革命分子。 老田的妻子也开始揭发老田,反戈一击,要和老田划清界限,还将他们在枕头 边讲的一些发牢骚的话揭发出来,这样更准确无误的宣判了老田政治上的死刑。 老田灰心丧气,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段婚姻是结束了,他和妻子离了婚。 不久之后,妻子被调到了省城,投入到了那个副部长的怀里。 老田从此一蹶不振,人生走起了下坡路,他再也不能唱主角,只能在剧团里打 打杂,跑跑龙套,勉强而艰难地生活着。 后来,老田再也没有了自己前妻的消息。 据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打倒了四人帮,省里清算起造反派,那个副部长跳 楼畏罪自杀,老田的前妻在省里也过的不好。 后来老田的前妻还托人向老田转达过悔恨之意,希望能和老田破镜重圆。 正所谓泼水难收,老田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不肯再接受他的前妻。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个人的命运应该让自己去承担。 改革开放之后,剧团渐渐面临困境,正好那时有政策下来,老田可以享受内退 待遇,所以老田就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剧团,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干上了化妆品推 销员的工作。 化妆品推销员虽然名义上不太好听,可在那个时候却让老田嫌了不少的钱。虽 然老田没有发大财,可是在龙泽县这种经济发展比较低的地方,他赚的那些钱还是 足够他过日子的了,何况他在剧团里还有一份可以保障生活的最低工资。 老田的一生也算是经历坎坷,也算是见识了那些最卑鄙可怕的背信弃义,所以 老田看得很开,他没有沉浸在过去悲惨的日子里,只是眼睛向前看,让自己过的快 快活活,轻轻松松的,按照自己的愿望自己的喜好去过。 老田在做推销员的时候,在长途汽车上见到了春芬。在见到春芬的第一眼时, 老田就被春芬吸引住了。 这似乎是一种缘份,从春芬的身上,老田似乎重新又找回了青春的感觉,那种 往事中的纯洁美好和朴素的情感。 本来是玩世不恭、麻木不仁的老田,心情重新变得温柔起来,对生活重新充满 了希望,特别是到后来老田知道了春芬的遭遇,知道崔师傅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 春芬背负着如此巨大和沉重的人生的包袱,这让老田更是深深地同情着春芬,他希 望自己能拉春芬一把,将春芬从自虐和痛苦中解脱出来,能够享受真正的人生幸福。 九十年代未期,改革开放的大潮已经席卷了神州大地,老田生意也越来越难做 了。前面老田总算有了一些辛苦的付出和原始的积累,老田这时也就有了本钱可以 收手不干,自己让自己退休了。 当然,老田并没有闭着,他要干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每天里跟着春芬,希望春 芬能回心转意,接受自己的这一份痴情。老田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他终于感动 了春芬,终于让春芬接受了他。 老田前些年做化妆品生意,还算嫌了一点钱,在县城南郊,他花五万块钱买了 一套九十几平方的商品房。和春芬结婚前,老田又将那房子装潢了一番,三个月之 后,婚礼如期举行,老田将春芬娶过了门。 新婚之夜的这天晚上,当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都离去的时候,只剩下老田和春 芬两人。 春芬穿一件红色的中式新娘装,脸红红的,低着头,坐在婚床上。 虽然春芬已经是五十几岁的妇人,但春芬的脸上却还有一种少女的娇美和害羞。 老田已经脱去了西装,腰板直直的,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戴着一只粉色的领 结,精神焕发,似乎年轻了好几岁,很有几分潇洒和帅气。 看到春芬害羞地低着头坐在床边,眼睛不敢看自己,老田笑的嘴都合不上。 老田心中一阵激动,走上前来,握着春芬的手,单腿跪在地上,向春芬殷勤地 许愿说: “春芬,放心好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是真心地欢喜你,我也不知道为 什么会这样,从见到你的第一次,我就迷上你了。” 老田的话说得春芬心中暖暖的,但春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将脸转向了一边, 却轻轻地说: “瞧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却还这么不正经。” 老田笑着站了起来,坐在了春芬的身边,伸手将春芬的肩膀搂住,说: “春芬,说起来你都五十几岁了,可我看你怎么都不像,我总觉得你的神态你 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个还没有结过婚的少女呢。” 春芬娇羞的用手轻轻捶了一下老田的胸膛,头却靠了过去,轻轻地说: “老田,你就是坏,就知道欺负我。” 老田心中一阵激动,顺势就拉着春芬躺在了床上,嘴唇侧了过去,就要去亲吻 春芬。 春芬挡住了老田,说: “灯还没关呢。” 老田却嬉皮笑脸地说: “不要关灯吗,我想这样看着你。” 春芬脸红红的,咬着牙说: “不行,你不关灯我就不理你。” 老田没有办法,叹了一口气说: “春芬,你怎么真的像大姑娘一样,那么不好意思。” 春芬却将头转向一边,不敢看老田。 老田又笑了,还是起身,去把灯关了,然后脱去了衬衫,赤裸着上身上了床, 将春芬轻轻地搂着,轻轻地亲吻春芬的脸。 昏暗的光线中,春芬红色的新娘装微微地泛着红光,将春芬的脸映照的似乎更 红了。 老田拉过了春芬的手,让春芬抚摸自己赤裸的胸膛。老田非常的温柔,非常的 有耐心,这是春芬以前的经历中从来没有过的。 无论是最早的刘奋斗,还是后来的崔师傅,他们似乎都是急不可耐的,激情似 乎一下子就能燃烧了。而老田却不是那样,老田似乎更理解和体谅女人,他更温柔 更有技巧,更能在一种柔和浪漫的气氛中慢慢调动着女人的激情。 此刻,春芬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紧张和不安,在老田的手的牵引下,春芬 慢慢抚摸着老田赤裸的身体。 春芬吃惊地发现,老田的身体依然还是那样的结实,也一点不像一个五十多岁 的男人那样肌肉松弛或者干瘪。 毕竟是练过功的,是剧团的名角,老田胸脯上的肌肉结实而富有弹性。春芬不 禁暗暗地想到,原来男人的身体也是这样的各不相同,原来这样抚摸着男人的身体 自己也会这样很放松,有一种愉悦的快感和刺激。 老田没有急着去拥抱和亲吻春芬,没有急着去脱春芬的衣服,他只是耐心的牵 引着春芬,让春芬柔软的手探索着自己的身体。 春芬越来越放松下来,她因为愉悦和快感也变得有些主动,她闭着眼睛,感受 着身边的这个男人真实的身体。 春芬吃惊地发现,一种已经久违了许久的欲望,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升起。那是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正常的渴望和要求。这种欲望的来临,并不像春芬想象的那样 迅速和猛烈,而是出乎意常的轻柔和缓和,一开始是朦朦胧胧的,难以着摸和辩认 的,但却慢慢地清晰和浮现了出来,春芬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非常的柔软。 老田耐心的牵引着春芬,慢慢将春芬的手牵引着向自己的下身滑了过去。 春芬惊讶和诧异的感觉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田已经解开了裤带,她还没有 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握住了老田坚硬发烫的下体。 就像是忽然被一团火灼烫一样,春芬的身体猛然一颤。但春芬却很快明白很快 了解了,而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让春芬痴迷和心醉的快感,却猛然之间抓住了春 芬,让春芬难以放弃,难以割舍。 春芬的手吓着似的想要放开,老田这时却固执的将春芬的手又牵引了过去。 春芬放弃了,她开始抚摸、感觉和辩认着,她觉得又是奇怪又是舒服。原来男 人的欲望是这个样子,这可是春芬在老崔那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原来男人的欲望 可以这样又是坚挺又是持续,又是平和又是含蓄。 老田根本没有猴急急的,去渴望去索取,去侵犯春芬,他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让 春芬放松,慢慢的沉迷。 当老田知道这时春芬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做好了准备,这才轻轻的去亲吻春芬的 脸,然后腾出双手,灵巧的去解春芬衣服上的扣子。 春芬很放松,老田得的也很顺利,甚至在春芬还没有明白过来还在犹豫的时候, 老田已经脱下了春芬的外衣。 老田的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慢慢地伸进了春芬的内衣,已经自然而然的抚摸着 春芬赤裸的身体,抚摸起春芬的乳房来。 老田一边抚摸着,一边赞叹说: “春芬,真的想不到,你都五十几岁了人了,乳房还是这样结实坚挺。” 老田的话让春芬更兴奋了,她完全的瘫软和放松。老田继续抚摸着,而春芬也 没有抗拒,配合着老田。 很顺利的,老田脱下了春芬的衣服和裤子。 夜色幽微的光线中,春芬赤裸的身体躺在床上,光洁的皮肤闪烁着白光。老田 一边赞叹着,一边来来回回地亲吻着春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春芬从来没有体会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这样的愉悦,她也没有想到老田看上 去那样脸皮厚,而且又不正经,而此时却是如此的耐心、体贴和斯文。 老田的舌头亲吻着春芬,春芬身体软软的,非常的舒服,慢慢的,春芬觉得自 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烫,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欲望也变得非 常的强烈,她本来已经松弛和瘫软下去的身体又开始变得有些紧张,她的双腿紧紧 的并拢着,双腿的内侧微微不安的相互摩擦着,她发出了又是痛苦又是愉悦的呻吟 声,甚至开始回吻着老田,用手抚摸着老田。 当春芬的手再次抚摸着老田那坚挺的男性的力量时,春芬渴望着这力量,渴望 着力量让她变成真正的女人。 老田轻轻地咬着春芬的耳垂,说:“春芬,我爱你。” 春芬娇喘微微,没有说话。 老田知道春芬已经作好了准备,他轻轻地翻身将春芬放在了自己的身体下面。 他用手抬起了春芬的双腿,他那男性的坚挺在春芬那隐秘的部位慢慢地摩擦着, 试探着,他握着春芬双腿的手开始用力,他的身体猛然向前一冲。 在无比的愉悦中,春芬的身体突然间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疼,春芬忍不住痛苦地 尖叫了一声。 老田楞住了,停下了动作,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田伸过手去,轻轻抚摸着春芬的脸,关切地询问道: “春芬,你怎么了?” 春芬娇软无力地道: “没、没什么。” 刚才春芬那一声痛苦的尖叫,把老田吓着了,他退了出来,伸手去床头打开了 灯,他看到春芬捂着脸,娇羞地叫道: “不,不要开灯。” 老田楞住了,这是他再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他看到赤裸的躺在床上的春芬,花 朵一般隐秘的部位,赫然流淌下一丝血迹,将雪白的床单也染红了。 老田目瞪口呆,喃喃地说: “春芬,难道、难道你,你,还是处女?” 春芬没有说话,却抬手将床头的灯关了,顺手将老田拉着躺了下来,将赤裸的 身体紧紧地贴着老田,似乎还在寻求老田的保护和安慰,就像漂泊了五十多年的小 舟终于找到了港湾。 在后来春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老田终于明白了一切,知道了春芬的那些不堪 回首的往事。 老田更加心痛和怜惜起春芬来了,他向春芬海誓山盟,一定要让春芬幸福,他 们一定会搀扶着走完此后人生的道路。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