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进梦的陷阱(二) 他几乎每个星期天的早上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我们学校的宿舍一到 周末就空了,这也是我的理智丧失的重要原因。我是本校惟一的外省人,我无家可 回,我的同学在第一年还喜欢带我各处去做客,可是每所大学的共通之处在于:周 末是情侣的节日,而且像我这样一个背负名声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和我有着简单历 程的同学有多少共通之处。我是骨子里散发出孤独的姑娘,和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爱,他的品德不符合我的爱情原则;我不爱,我们却营造了实实在在的男 女关系。” 虽然我想努力摆脱这些纠缠不清的东西,但做不到。他一站在我的面前,我就 会丧失所有的理念;而他一旦离去,所有的关系就会像剥脱了石灰的旧房子一样斑 斑点点,毫无美感,再雄壮的男人一旦只露出他的躯体,他就基本上一分不值。一 股无名的怨恨和厌恶情绪占据了我的心,一种飘忽不定的状态,这种状态让人厌倦 甚至绝望。 就像一块石头,虽然明明只是一块石头,可是你要是天真地以为那可能是一块 美玉,你肯定舍不得放手。自责够了就等待。他出现的一刹那,就估摸着自己魅力 无穷,于是我像小燕子一样扑过去。女人若从什么人身上尝到了什么甜头,便要想 法子回报。像我,孤独的女子,能从城里女人那里抢来她的丈夫,被他爱不释手, 说明自己也有足够的魅力,若不把自己奉献出来,就不叫真正的爱情了,为了表示 这是真正的爱情,我表现得比狼还要狂热,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扔进了已婚男人 的陷阱。可是那些靠肉体为生的女人们抢来的何止是人家的丈夫,还尽是身份显赫 的贵人呢!按我的逻辑,我荣幸得要倒贴了,所以这终究只是我的耻辱。 这便是我的爱情,一开始像轻喜剧,后来就成了悲剧。我这外乡学子的单调的 周末从此热闹起来。我从周一到周五,都在做迎接周末的准备,然后到那格外短暂 的两天,把来不及说的话变成一些拿手的文字,塞进信封,往往这边他人到了,那 边也收到了信——还有两封在路上呢。一见面,他就迫不及待地索要底稿,可我没 有,趴到桌上再写一封吧,让他欣赏,看他迷恋的姿态,这是爱情的程序,以上是 轻喜剧。 悲剧的到来理所当然,在他偶尔一次爽约中,我品尝到了漫无边际的空虚和失 望。我猛然才想起他豪华的家,娇小的妻子和不到三岁的儿子,我的心被痛苦吞噬 着,被嫉妒煎熬着,道德也来挤眉弄眼,就像绳子一样缠住我。忠贞就是爱,没有 忠贞的爱,这是否是爱?他是玩弄还是爱?这些疑问像蛇一样的纠缠着我,从梦里 直到清晨;在阶梯课堂里;在唐吉诃德的日记里;在饭厅的价格表上;在男生的篮 球场上。 我渐渐消瘦,包括两只丰满的兔子也垂下了,有气无力。我去汇报学习情况, 妇产科主任用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我说,孩子你堕落了,你学习退步,无精打采,不 求上进,你要把你的前程毁了。 虽然这是她一贯的口气,但是今非昔比,我不能容忍那盛气凌人的腔调来否定 我纯真的爱情。 我想将爱情进行到底。是的,他见不得光,但我没有犯罪,我的家教告诉我, 偷啊,抢啊,杀人放火是可恶的,至于爱情,我的父母是个外行,没领略个中滋味, 我是新时代的大学生而不是打工妹,我要忘记这一点,忘记这一点,我的爱情便和 时代彻底吻合。至此,我的父亲母亲已从台前退到了幕后。 退到了幕后的他们还是我的父亲母亲,譬如铁饭碗,譬如嫁给城里人,都是父 母亲对我的坚决要求,我成功的今天和失败的今天,无一不和此有关,我逃不掉他 们的操纵。 譬如工作对我的牵制,或者我对有妇之夫的牵制。但是这种牵制是没有用的, 比我这种女人更强大的男人的本性已经决定了我的头破血流。 每次当他要走的时候,我的神经就会高度紧张。 “什么时候再来? ” “不一定。” “下星期不来吗? ” “不一定,如果我不能来,你就跟别人一道去玩。” 说得轻松,事实上从他要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期盼、等待。他看出我的不满, 走上来,心不在焉地抚摸我。我把他的手挡开了,我们的情况大致如此,往往在不 快中收场。 每当这种时刻,我就不做声地盯着他,盯着他那张精致的脸和那张懂得适时沉 默,用沉默揪住我心的嘴。 “不准走。” “你真是胡闹。” “嫌弃啦! ” 他开始表现烦躁的样子。 “别装,你讨厌了,是吧?” 到这时,他就会出现一种目光,做一些手势,好像极度痛苦,但到了下星期, 他又会来接受这种审判。 每次见面惟一使我痛快的,让忧郁的内心愁闷扫光的便是此刻。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你还想维持多久? ” “什么话? ”当他这样敷衍时,我便想到了“玩弄”这个词,真正感受到而不 是因为妒忌而说的这个词。 “一切随你高兴。下星期,如果还找到借口,如果你老婆想回娘家,如果我不 让你带我出去玩,如果你正好空虚,否则就不会有我。” “这没有办法,我是有家庭的。” “那你就不要来找我。”恫吓是没有用的,分手似乎是我惟一的杀手锏,但我 发现这个杀手锏的作用越来越小。我再也不能从他脸上看出真正的痛苦来了,一种 听多了听惯了的麻木浮出来,仅仅一分钟,我便及时捕捉到,因而总受到了更大的 伤害和耻辱。 “我不能一直这样不明不白,我也有尊严,每个星期的六天我也希望和你在一 起,难道你不知我吗?我不够爱你吗?” 他开始收拾,准备离去。持续很久的游戏规则是:让我发泄完毕,他说上一些 让我感动的话。但这一回,他似乎不再愿意解除我的妒忌和不平。 “够了吗?我该走了。” 于是他走,随该走的时间一起走,不管戏有没有散场,情人有没有得到安慰。 那不是一般的情人。 那是一颗火热的心啊,除你之外无思无想,深陷其中,不能放开的女子的心啊! 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践踏我,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但他及时掩饰了他的内疚,他经常给我买东西,因为我太贫穷,每一样东西似 乎都是我需要的。但我知道,这无非是想减轻他的内疚,内疚至少说明爱情存在的 基础,我不要物质的给予,我要长久的厮守。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当然免不了 伤心和绝望,乃至产生被人愚弄的耻辱感。 我用眼泪作矛,情诗作剑,频频进攻,他招架不住,只得赶来,然后任我真盘 实碗的敲打,用多情的眼神盯着他。他不反抗,不做声,愿承受一切。我一阵儿心 软,又投入他的怀抱,重复上上个周末的情节,然后挥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