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方的天气,昨日还是阳光灿烂,今晨便阴雨连绵。 我蒙咙中被沙沙的雨声吵醒,睁眼看了一下表,已是清晨六点半了。昨夜, 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昏沉沉睡去,早上醒来,头有些微微的晕眩。 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阵湿气扑面而来。伫立窗前,涩涩凉意让我顿然 感觉从盛夏一步跨到了深秋。 我匆匆洗漱,喝了杯牛奶,到前台叫上包租的桑塔纳轿车,向芳邻路出发。 驶到哈啤酒馆门前,小赵姑娘已经撑着把花雨伞站在门前了。她身穿一条淡 蓝色的清纯小花半截裙,上身是白色T 恤,脚下是一双白色网球鞋、白色红蓝边 儿的球袜,娇小的身材浑身上下清清爽爽。 看到我向她招手,她跑过来,拉开车门上车。 “阿姨,我昨晚下班晚,没来得及去商场。半路停一下车,我给淘淘买点东 西带上。” “好吧。” 我们正想到一起去了。那个刚懂事的淘淘,可怜的孩子,他多么需要人关爱 和呵护呀! 汽车在霏霏细雨中沿成都市的街道行驶。人们已经开始行进在上班上 学的路上,满街忙碌的身影,满街流动着五光十色的雨伞雨披,丰富了阴雨笼罩 的街市这块调色板。 在一家规模不小的超市门前,我们停了车。我同小赵姑娘一起下车走进去, 为老人和孩子先购了一些营养品,还为孩子选购了一些小衣服、玩具之类的东西, 提着回到汽车上。 在小赵姑娘的指引下,司机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开到了万星家所在的小区门口。 这个小区有一排门面房,面向街道,行人不太多,所以各家小铺都顾客稀少,也 可能是天气不好的原因。 车子停在“星辰日用百货店”门前。这是个仅有十几平方米的小门面房,玻 璃门窗外面装了一层防盗网。已是上午九点,其它店铺都开门了,而惟有“星辰 日用百货店”还没有打开防盗网开门营业。 小赵姑娘走上前去,我紧跟她身后。我们每人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 门旁边有个电铃按钮,红色报警器一样。小赵姑娘就上前接响了门铃。 不多一会儿,里面有个人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子。 “是万辰哥。”小赵姑娘惊喜地说,“他回来就好了。” 隔着玻璃门儿,我看见万辰在柜台抽屉那儿找着什么,一定是找开门的钥匙。 万辰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健美型男青年,黑色的T 恤衫比较合身,恰到好处地 凸显出臂膀和胸脯的发达且儿肉块,下身浅咖啡色休闲裤,拖着塑料拖鞋。他终 于摸到一串钥匙,拎着朝门这边走来,这时我才看清了他的脸面长得什么样。 使我想不到的是,万辰长着一张集南方俊秀与北国豪气于一体的几近完美的 脸。 门打开了。万辰同小赵姑娘打了招呼,对我这个陌生的来访者却显得不甚欢 迎的样子。怕小赵姑娘道出我的律师身份,我赶紧介绍说,只是山东老家人委托 来看郭姨的。万辰这才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 “请进,请进吧。我妈在后面房子里。这几天家里出了事情,我这才赶回来。 昨天才到的。” 这个大男孩似的男人讲话语调平和,只有透过他的眼睛仿佛可见些许的孤独 和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 万辰在前带路,通过柜台后一扇小铁门走到后面的一处小砖房里。 这砖房很低,窗户很小,有的窗扇坏掉,从那里渗进了不少雨水,使得墙壁 地面都潮乎乎的,散发着霉湿味道儿。房子也很小很暗,有两小间。外面这间有 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五斗橱,还有一张不大的木餐桌;里面那间有一张大双人床和 一张桌子、两扇衣柜,就是所有的家具了。 躺在床上的一个瘦小老太太一定就是郭姨了。在她身旁,一个三岁大的小男 孩正坐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个汉堡在啃吃。这就是万星的儿子淘淘。 郭姨一看有人来,赶快挣扎着坐起来,她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显然这场突 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摧垮了她的精神和体力。她长着山东女人那种大脸盘儿,一 双大眼睛,个子不高,但却生得大大方方。岁月沧桑深刻在她的面庞,头发稀少, 已完全变白。 当她听到我是从山东老家她的亲戚那里过来,专门为看她而来时,她惊愕地 问:“老家知道我这边出命案啦? ” “不,不。他们都不知道这边的事情。” “哦。可千万别传回老家,怪丢人的。”她松了一口气。 我问候了她的身体情况,又向她讲了一些老家的情况。这时万辰已和小赵姑 娘把淘淘抱到店里,开了店门,在那里看店。 这样,我同郭姨一直谈了一个上午。我也告知她我此行的目的,她也极其伤 悲地叙述了女儿万星的伤痛经历。 从她家出来时,我手里捏着一张名片。那是准备为万星做辩护的律师留给郭 姨的名片。将近中午时分了,万辰要请我们在附近吃四川的名小吃,我谢绝了。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一个老人,一个幼儿,就够他忙活的了。 回来的路上,我请小赵姑娘还有司机简单吃了点午饭,然后,车把小赵姑娘 送回了芳邻路。再一次向她道谢之后,我匆匆回到了住的旅馆内。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十分压抑。我踱到窗前,看见 窗外正对着这边的街道上有一座别致的茶室,由于天气阴幽,里面一对对恋人中 间点起了蜡烛。在这样的天气,茶室也是个恋人幽会的好去处。幽幽暗暗之中, 一杯红茶,一盏烛灯,四目相望,在红色暖暖的情调下,更显温馨浪漫。 到茶室一坐,真的可以驱散阴霾给人带来的坏心情。 我拎起包便离开房间,跑到楼对面那座茶室。一个人离京四十多天了,从山 东到成都,为了办好这件财产继承案子,我是下决心,不管费多大周折,花多少 天的时间,我都要把九九的后人一个个地找到。 刚出来那几日,觉得身心特自由,把这当做一次放飞心情的远足,在途中领 略不同的自然风光;也光顾小西餐馆来一次只属于自己的烛光晚宴;还在疲惫之 后的晚间走进水疗馆,来一次香氛氤氲的沐浴,喝一杯浓情的巧克力奶昔……反 正特轻松。我体会,一种态度,一种感觉,再加一些方法,任何年龄的女人都能 活得很有情调,很迷人。 后面这些天,却实在生出些寂寥,总不敢一个人呆在发暗的寂静的宾馆房间 内。 生活就是如此,被事务缠累久了想要自由,孤单久了又怕寂寞。 没有一个生命完全是轰轰烈烈,也没有一个生命永远是波澜不惊。 但是人的命运却是那么的不同! 坐在角落一幽静地方,这里的墙上挂着些很 有情调的水彩画,而茶座上总有鲜花和文竹相陪。 我临窗而坐,叫了一份茶。整个下午我都不想做什么了。因为我已电话约了 万星的律师吃晚饭,谈谈事情。 这么幽静的地方,如在平常,我肯定会在这文竹飘盈间,清茶不离手,找本 最新畅销书来读,消磨整个下午的时间。 可是这个下午,我却守着清茶呆坐,呆呆地看着外面街上的行人,呆呆地想 发生在万星身上的事情。人说,当日月风云漂去一个小女孩的幼稚,她就真正成 为了女人。关于万星这个女人的故事,我在心里编织了一下,过滤了她母亲讲的 所有过程和细节,形成了我可以写出来的故事。 万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希望拥有普通的爱情。她这样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即使这样一个普通愿望,最终她都没有以偿。她的爱情,她的婚姻生活以悲剧而 告终。 万星的悲剧很简单,她所爱的男人不爱她,始终在利用她,而她却不能自拔 地爱着他,不离不弃,一切可以忍受,像很多女人一样。 她是个思想很单纯,又很重感情的人,但在她结婚前,她谈过好几次恋爱, 身边出现的都是些不懂得爱别人,更不可能珍惜别人的男人。 尽管她付出了很多,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但依旧没有收获她想要的普通人的 爱情。 万星的爱情婚姻史可以这样概括:无奈的、凄美的、浪漫的、温馨的、伤痛 的、断肠的爱情故事。 起先屡谈屡败,是无奈的、凄美的。 在遇到他现在这个丈夫唐若幻之后,就经历了先由浪漫、温馨开始,逐渐走 向伤痛与断肠。 在万星二十七岁那年,她依然孤芳自赏。此时的她,带着工龄补贴离开了倒 闭的单位。为了三百六十五日的生存,为了挣钱供弟弟上大学的责任,万星开始 不得不硬生生捺下心头寻找爱情的绮梦,在这都市的经济大市场中追随大队人马 上下奔波。 她卖过盒饭,倒过服装,开过出租车,最后成功地开了一家酒楼连带一座茶 楼。她的能干给她带来了很好的财富和身份。 她的身边又频频围上许多男人。但有了以往的教训,她这回可不轻易动感情 了。 来她酒楼消费的男人贫富相当不均,有欠一屁股债还妄想东山再起的,有一 贫如洗天天吃蹭的,大多数富豪来这里极其要排场。也偶有中产阶级的男人冒头 儿,他们哪儿扎来的钱万星不得而知,反正他们的行踪也飘忽不定,经常半年或 者一年冒一下头儿,来酒楼一掷千金。万星均把他们当顾客敬着。 随着她的生意的红火,含金量的提高,有不少男人开始追随她。 有人极度热衷她的酒楼热闹茶楼优雅,有人爱疯了她的不理不睬、孤芳自赏 那劲儿,有人由衷地赞叹她身上的那种江南女子的柔顺和依人、北方女子的坚韧 和魄力。 那时候,爱情好似躲闪在她的意念之外。从十八岁至二十三岁,初始谈情说 爱的那种豪情已经厮磨得踪影全无。 整个城市五彩缤纷,整个人世五彩缤纷。开放的城市,开放的经济,开放的 人群,五彩缤纷是万星这样的女人心空中绽放的烟火,时炫时灭,迷迷惑惑。她 拼命赚钱。她做到了。她买下了酒楼和茶楼的房产,从此可以获利更纯更大。 她计划挣更多的钱,为母亲买一处商铺,那样也就不用租别人的房了。她要 供弟弟读书,大学、研究生、博士生,甚至到国外名牌大学去拿学位。听郭姨讲, 万星知道自己是从老家农村抱来的,而且在她六岁那年,亲眼看见了别人把病得 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儿,扔在了他们的家门口。是万星把这个小男孩抱进门,让她 做了自己的弟弟。全家人为小男孩儿治好了病,并万般爱抚,一直把他养大成人。 这个小男孩儿就是万辰。 自从那个外表风流倜傥,脸上时常挂着忧郁的唐若幻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万 星完全陷落了。 那个男人发现了万星之后,几乎每晚来这里,点一两个菜,要上一杯清酒, 灯光下欣赏酒液如何纯净,如何清亮。 整个夏天,若幻每天晚上都来这里,一坐就坐到深夜。每夜操持生意至深夜 的万星,逐渐注意这个男人了。她觉得这个男人的眼光一直在追踪着自己,走到 哪跟到哪,一如舞台上的追光灯。 一个夏天都是如此相互注意,有意无意地客气几句,搭讪几句,两人素味平 生,却像多年近邻一样,偶尔遇不到一起,便会产生几分关怀和担忧。 错误往往是在不经意间犯下的。突然间,在一个暴雨的夏夜,两个孤独的大 龄青年,男的四十岁,女的二十九岁,沉睡的春心就荡漾了起来。 在若幻那安稳、沉静的外表下,竟藏着一个引诱女人上当的热烈的灵魂。它 的烈性,像慢性毒药,是在女人不知不觉中散发的,而且是很持久的那种烈,一 如他的外表那样具有欺骗性。 老姑娘对这个老男人怦然心动,于是,这个夏末就变成了疯狂夏末。 浪漫过后,温馨过后,久旱逢甘霖的万星根本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样的年纪 还没结婚,偶尔触及这个话题,若幻会立刻岔开去,或以难遇知己之类的话语搪 塞过去。 在炎热没有褪尽的初秋,二十九岁的万星准备同四十岁的唐若幻步入婚姻的 殿堂。早已攒足了嫁妆的万星,立刻买下了一处别墅楼。 郭姨一直担心快三十岁的女儿不好嫁了,听说她要结婚,心里那个高兴劲儿 就没法提了。女婿大女儿十一岁,唯一这一点,郭姨心里觉得不是太对劲儿。 新婚的他们住进了小洋楼。第一夜,屋外雨声纷乱。海上花已谢,太平洋不 再伤心。小楼一夜,新人无眠,天地同醉,直到春光初露。 那样的深情,那样的缠绵。这是万星走入她的“深渊”的开始。 她的女友们都怀疑她如此闪婚会不会带来什么不良后果,但很快也就理解她 了。毕竟是奋斗了多少年的老姑娘了。再说了,遇到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谁还要 做躲在角落里自怜自悲的灰姑娘? 谁还愿继续抱着低调的信念过灰暗的生活? 起 初万星没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的魅力所吸引,坠入他制造的狂野爱河中有什么不对。 她渴望的就是这样的爱情。 可是婚后不久,他们发生了问题。万星这才后悔又爱错了人。 传统的说法,即郭姨和万星、万辰的说法,唐若幻是个浪荡公子哥儿,不务 正业、好吃懒做,甚至在外吃喝嫖赌,是个万恶不赦的恶棍。 而实际上,这是现代社会培育的现代“边缘人”。边缘型人格的人,情绪变 化无常,上一分钟热情似火,后一分钟就冷若冰霜;行为也充满变数,初爱上一 个人时会视对方为珍宝,但一转头又会爱上别人;或者因爱生恨,无情报复。 “边缘人”如果有了婚姻,彼此的情感一直会在惊喜的浪峰与绝望的波谷之间舞 蹈,仿佛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节一样。这是报纸上最新探讨的一类人。 可怕的是,唐若幻集旧社会与新时代的恶习于一身,差点没把万星折腾死。 落拓、浪漫、加上俊秀的脸,他本是一个最理想的男人,除了他致命的边缘 性人格。婚后不久,他就滥情浪荡,我行我素。有好几次万星都受不了他了,一 个人搬回娘家住。如此,唐若幻就越发肆无忌惮。可是当万星发现自己已经怀上 了孩子之后,就又忍了。 这段感情让万星身心疲惫,整个过程令她感伤。他们两人就这样数度分分合 合,尽管没有离婚,万星仍不相信丈夫能够洗心革面。 淘淘出生后,若幻仍然在外面滥情,花在女人身上的钱大把大把的。他从不 问酒楼茶楼生意如何,妻子辛苦与否,只把她和她的酒店茶楼当成摇钱树。他也 从来不管孩子,据万星后来了解到,四十多岁的唐若幻前后共搞出五个男孩女孩, 没有对哪一个负一点做父亲的责任。他所有的滥情都不受婚姻牵绊,进退自由。 他之所以选择同万星结婚,是因为那个时候他染上赌瘾,已输光了自己和父母的 所有钱财,才瞄上了万星的酒店和茶楼的。 后来的事情更可怕。 唐若幻不断地赌钱,不断地酗酒,输了钱就把自己灌醉,醉了就动手抢家中 的钱,甚至向妻子施暴。几年中,万星经常被丈夫打得遍体鳞伤。 很快地,唐若幻输光了小洋楼。万星下决心和他离婚,但他扬言,如若离婚, 杀她全家。一个赌棍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又考虑到孩子,又考虑到自己仍然对丈 夫还有些感情,并且还要考虑妈妈的感受,万星咬牙忍受。 人说,婚前睁大眼,婚后闭上眼,女人最好把这一功夫做得足够到位。 可怜万星,婚前是瞎了眼,婚后睁着眼闭着眼就都无所谓了。 怎样都无济于事! 罪恶是不会停止的,该来的很快就来了。若幻输光了万星 的酒店和茶楼。这次他是跑到澳门去赌的,那里的豪赌曾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啊! 万星没有产业了,灰溜溜地抱着孩子回到娘家。 可是,万星的身体和精神却一天天地垮下去。天下可怜的人啊,曾经也是爱 情的信徒。结婚前,她单纯又自信,因为她觉得她已拥有了一份完美的爱情,此 生无忧。现在她的痛苦很简单,却也很沉重,像海啸像地震,好端端的爱隋无理 由突然死亡一样。 这个勤劳善良诚信的成功女人,毁于了她的爱情婚姻。 她痛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