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县招待所。清晨八点钟,两位护士给刘正信喂了水和饭以后,又给他全身清 洗了一次,套上特制的像面口袋一样的棉布宽袍。套袍子的时候,叮叮当当地响, 那是昨天就别上去的那些军功章,一直留在上面。 又如昨天一样,他浑身飘着皂香被抱到沙发上靠着。刘正信自嘲地说道: “嗨,就咱这副尊容,还神一样地这么立着。进来一个,吓跑一个;进来两个, 吓跑一双! ” 两个女护士听着,心里挺难受,都拿话安慰着他。 “吓跑了的,都不是好人! 都没有阶级感情! ” “对,那样的人,跑了更好,有什么留恋的? ” “人民英雄人民爱! 还怕没有人崇敬,没有人照顾? ” “是呀! 您就在那靠直了,给人看看咱们为国捐躯的英雄形象! ” 两位护士走出房间,嘀嘀咕咕地朝招待所大门外走去。她们要去中学找那个 叫于莺的女人,问问她的良心何在! 如果她还是不肯来认人,就把这狼心狗肺的 告到政府,查查她家祖宗十八代,看是不是无产阶级,是不是革命后代! 剥她的 皮,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两人越说越气,急匆匆出了招待所大门。 她俩刚走了几步远,迎面却碰上了于莺。于莺穿了一身列宁装,高挑的身材, 两条大辫子盘在头顶,扭着细细的腰肢走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中山装的 高个子戴眼镜的男人,很有文化,很精神的样子。 “呀,那不是于莺吗? ” “是啊,是啊! ” “她来了,她来了! ” “我昨晚睡不着就想,这么漂亮、有文化的大学生,又是为人师表,哪能没 良心呢? ” “对呀,对呀。人家哪能没有革命觉悟啊!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你看,那 人肯定是她爸爸,一看就是个好人,多有文化,多有教养! ” 两名女护士在街边站定,高兴地叽叽喳喳看着于莺他们走进了招待所的大门。 郭璋跟在于莺身后,像犯了罪被人押解的犯人一样,低着头,净沿着墙根儿 走路。 于莺带他径直朝一个房间走去。在门口处,她停顿一下,回头冲着郭璋,目 光咄咄逼人,声音低沉却充满威严:“记住了! 要是给我搞砸了,小心你的前途 ! 跟紧我,进去! ” 于莺推开门,带着郭璋走进房间。郭璋第一眼看见刘正信,只有吃惊,却没 有害怕。他看到一个面目模糊残缺、没有胳膊没有腿的“半截人”靠在沙发上, 洁净的白棉罩衣胸前那片灿烂的军功章格外炫目。那人端端正正地靠在那里,紧 闭双唇。他的面庞上只有那完整的嘴角还能传达一种表情,那就是坚毅! 郭璋肃 然起敬。 于莺仿佛也有些震撼。昨天这人还声声呼唤着“莺——莺——”,今天他肯 定已听出自己的脚步声,却这样沉默不语。这气势,一下子把于莺镇住了。她这 个平日里巧舌如簧、口蜜腹剑的虚伪女人,此刻慌张得语无伦次。 “是我,于莺……你今天看上去……我来是……你立了这么多功……你看, 我……我今天来……你听见了吗? 我是于莺……我来是……”于莺结结巴巴,满 脸涨得通红。 刘正信嘴角一动,脸上的疤痕抽动了几下,发出了一声凛然不可侵犯,充满 蔑视的冷笑。 “哼——知道是你来了。有什么话,说吧。” 郭璋在心里暗暗叫精彩! 不愧是驰骋疆场的英雄! 是条硬汉子! 英雄永远不 会气短! 从学校往这边走时,他像做亏心事儿似的低着头,为自己给这冷血女人 当帮凶,去伤害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伤残军人而愧疚难当! 现在他站在这里, 就好像是来观战的,观看一场人与妖魔的战斗! “是这样,正信……我对不起你。 今天……来……”于莺咬咬牙,语速加快了,把一整套可能在心里编织和演练过 不知多少遍的谎言抖落了出来:“当年,我年纪小,是充满浪漫幻想的少女时代, 是你的英俊相貌吸引了我,而且,在你报名参加志愿军就要离开学校的前夜,我 们俩都太冲动了,没有结婚就到了一块儿。那之后,我毕业分配了工作,挺着大 肚子到了工作岗位。所有的人都指着我的背梁骨骂我,一些闲话就更难听了。我 为那时的一阵冲动犯下的错误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我不能让女儿一出生就遭人议 论,所以……所以我就很快找了一个老干部结了婚。我怕你在战场会……牺牲, 回不来,我一个人怎么办呢? 原谅我,我实在没有办法等到你回来。今天,我只 能带我丈夫来跟你说清楚……”她推了郭璋一下,“死人,说句话啊! ”郭璋无 奈“嗯啊”一声,于莺接着说:“我们结婚是组织上批准的,是合法夫妻,我们 ……” “知道了。你有权利结婚。”刘正信打断她的话,情绪非常平静,“那么说, 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可以走了。” 于莺张大着嘴,太意外了! 她没想到,她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要甩掉的包袱, 要摆脱的麻烦,要逃避的爱情,就这样简单地解决掉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 “正信,别怪我……那时,我们要是把婚礼举行了,就不 会……” “好了,别说了。你可以走了。” “我……本来想带女儿来看看你,怕吓着她。等她长大了,等她长大了,我 一定会告诉她,她的爸爸是战斗英雄,是残废军人! 我还会带她去看你。等你安 置好了,跟我联系! ” “不必了! 请你离开吧。” 那坚毅的双唇紧闭上了。 房间里空气凝固了一般。于莺愣怔了几分钟,扭身走出了房间。 郭璋看见,这个狠心的女人滴下了两滴鳄鱼泪。 郭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长廊上,于莺已跑得不见踪影。突然,两个女护士 一把拉住他,笑嘻嘻地同:“你们今天给刘正信办手续吗? ” 郭璋愣了一下,红着睑,不知怎样回答她们的问话。那两个年轻的女护士便 以为是真的来给刘正信办交接手续的,就一边一个拉住郭璋的胳膊,说“到办公 室来谈”,硬把他拉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两位穿着军装的男首长,正在翻着一堆表格。 一个女护士赶紧喊着:“好啦,好啦! 刘正信有人认领啦! 看,他们家的人 来了。” “不,不,不,”郭璋红着脸,直摆手,“我不是他的家人。” “咦? 那怎么……你跟着于莺同志不是一起进了刘正信的房间吗? ” 另一名女护士问。 “我是于莺同志的同事,是陪她来跟刘正信同志断绝关系的,是被她拉来当 ……” 郭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护士生气的质问打断。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呀? ” “还有没有阶级觉悟? 还有没有人性? ” “那个于莺哪去了? 她是人吗? 她怎么这等狠心啊? ” “找你们单位领导去! ” “对待革命荣誉军人什么态度呀?!” 两位女护士的质问和斥责,冰雹一样劈里啪啦地倾泻到郭璋的头上。 “好了,好了,有话慢慢说。同志,您先请坐,咱们听听情况再商量怎么办。”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首长和蔼地请郭璋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自我介绍说 :“我姓田,就叫我老田,是负责这批伤残军人安置工作的同志。” “他是田部长,”一名女护士介绍道,“那位是华干事。” 郭璋赶紧起身,朝田部长鞠了一躬:“田部长好。”又朝那位年轻的细高个 子鞠了一躬:“华干事好。” “坐,坐吧。”田部长对他说道,“刘正信同志的情况,昨天我就听说了。 怎么,他未婚妻不准备再接受他了? ” “于莺同志说她自己已同别人结婚了,不可能再跟刘正信同志一起生活了。” “嗯。这也没有办法了。本来刘正信同志和于莺同志就没有正式的婚姻,组 织上也不能强逼她一定把他接回家。这就麻烦了,刘正信自己不同意与他几个姐 姐联系。他也不想再把他往河南转,只希望组织上把他安置了就行。”田部长心 情也不好受。 “那么,请问,咱县里有荣军院吗? ”郭璋问。 “有,但是目前全安排满了。刚解放没有几年,我们的优抚工作有一定的困 难。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这两场战争下来,伤残军人大批地运回来,很多 都没有亲人,都无家可归了。再加上一部分抗日战争时期的伤残军人,政府的压 力很大呀! ”田部长解释说。 “刘正信同志的情况真的挺麻烦。别的残废军人都比他轻些,有的只是少一 只胳膊缺一条腿的,有的只是单纯的失明,像他这样完全要依靠别人才能生活的 人不多。”华干事接着说,“目前得尽快想办法给他安置好。” 郭璋动情地说:“刘正信同志真是条好汉! 他是在保家卫国的战斗中受伤, 政府可得好好安置他呀! 我刚才见过他,一方面很佩服他,一方面又替他担心。 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安置他? ” “这种情况……只有依靠当地民政部门和妇联,给他找一个爱人,找一个家。” 华干事说,“上一批也有三个人和他的情况差不多,我们依靠妇联,很快就给他 们找到了爱人,现在人家都过得很好,民政部门和妇联每年去他们那里巡访四次, 每次都有他们生儿育女的好消息。 不过也有失去生育能力的伤残军人,像刘正信同志这样的。“ “噢,这就好。有姑娘愿意吗? ”郭璋仍然很担心。 “有的是! ”华干事轻松笑道,“首先,咱们这是胶东革命老区,人们拥军 优属的思想很高尚。再者,国家给这些残废军人以极高的政治待遇,在国家经济 不富裕的情况下,论等级给他们发放抚恤金和各类生活补助、残废金。像刘正信 同志这样的残废军人,国家等于全养着,每月的钱将近一百元,顶得上一个级别 不低的干部呢。所以,一些家庭困难的农村姑娘,都自愿找荣誉军入结婚呢。再 说,有政府部门的监督和评定,这些领了人、领着钱回家的群众,都能尽心尽责 地侍候好咱们的功臣们。上一批,有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残废军人,和农村一个 哑巴姑娘结了婚,虽然没有孩子,两人过得好着呢。上周夫妻俩进城,还给哑巴 媳妇买了新衣服、新皮鞋呢。凡是残废军人家庭,在村子里都比别的社员家庭富 裕些。” “哎呀! 这我就放心了。首长,政府有办法安置好刘正信同志,这里没有我 什么事了吧? 那我走了,我还有课呢。” “好,好。您放心。组织上一定会把每一个残废军人安置好。”田部长和蔼 地同郭璋握了握手,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外。 郭璋回到宿舍,拿了讲义去上课,一看还不到下午,姜妈却做好了中午饭, 在和九九等他吃饭。 姜妈比郭璋大十几岁,像个老姐姐一样疼着他,照顾他和九九的一切生活。 坐在饭桌前,姜妈立刻就觉察他有心事,正好九九已吃了饭跑到院里玩去了,姜 妈以为郭璋在单位里不顺心,是否被人盘问家庭出身的问题了,就一边给他盛饭, 一边关切地问他。这些年,无论有什么事,郭璋都不拿姜妈当外人,都愿意同她 说说。 于是,郭璋便把于莺同刘正信的事儿,以及于莺威胁他,逼他一起去刘正信 那里断绝关系,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姜妈听。 “缺德啊! 缺德啊! ”姜妈气愤地说,“那女人看着斯斯文文、长得一朵花 儿似的,怎么能是毒蝎子心肠? ” “唉,我见了那刘正信一面,觉得他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他虽然残了,可 他志气不短。他眼睛瞎着,心里却敞亮着。不知怎的,离开招待所,我心里就是 放不下他。说是挺好安置,可真担心他今后的命运是什么样子! ” “可怜的孩子! 如果不去打仗,如果不伤着,他现在也像你们这样每天夹着 讲义去教课呢。”姜妈叹息着。 郭璋沉默了。 下午,郭璋结束了课,傍晚回到家里。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睁着眼,就这 样把自己关了两个多小时。 晚上八点了,姜妈把饭热了两次,她还是敲门喊郭璋出来吃饭。 郭璋说:“姜妈,不急吃饭。进来,我给您商量个事儿。” 姜妈进到房间,郭璋把房间门带上,一脸庄重地对姜妈说:“姜妈,这一下 午,我课也没上好。我这心里呀,说什么也放不下那可怜又可敬的小伙子。姜妈, 我决定把他接咱家来! ” “接咱家? 没问题呀! 我们可以照顾他,可是非亲非故的,国家能给吗? ” “能。咱们这也是为国家分担困难嘛。华干事不是说吗,给他找个爱人。我 想来想去,把九九嫁给他,侍候他。” “九九? 把九九嫁给他! 这……这……我可是心疼九九。那是个特……残的 人啊! 可怜归可冷,咱可不能豁上九九去侍候他一辈子啊! ” “姜妈,咱九九也上不了班,哪个单位会要她? 干农活儿,她也不行……” “不行! 不行! 九九小姐从小念书,细皮白肉的,哪能干农村的活? 咱山里, 连男人下地干活都能累弯了腰! 九九可不能干农活! ” “这样,九九就只需要照顾刘正信的生活就可以了。政府给的钱,够他们的 生活费用,到老都有保障了。这是经济上的好处,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政治 上,地位可就不一般了。九九嫁给刘正信,从此就是革命荣誉军人家属,身份就 不一样了,她再怎么着,也不会受人欺负了,只会受人尊重。” “这倒不假。九九就成了荣誉军人的老婆了。”姜妈也觉着这事儿不错,有 些动心了。 “姜妈,您想,我的这个成分问题,迟早得被人拨拉出来。到那时,九九可 就成了资本家的后代,一辈子就没好了。谁还能保护得了她。如果我家的成分问 题被弄出来,我这半辈子了,扣上顶帽儿也不可怕,夹着尾巴做人呗。可是九九 今年才十八岁啊! 她的这一辈子还长呢! 这新社会,很讲究成分。” “嗯,这样,九九可就保上险了,一辈子都不会受折腾了。这孩子,从小好 心眼儿,不会对人家不好。” “是呀。只要九九能照顾人家生活,人家会疼她的。我看刘正信这个人挺不 错,他肯定会对九九好。如果九九嫁别人,一般的人,我说什么也不放心。她的 智力不行,咱们都不能跟她一辈子,进了婆家门,谁想欺负欺负她,咱们也看不 见。” “对。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件事。不嫁吧,闺女大了,不能在家养一辈子。嫁 吧,她心眼儿不够使,后半辈子咱想管也不行了。如果嫁给刘正信,刘正信现在 这个样子了,有人要他,他还计较什么呢? 他跟咱们过,进咱门儿,咱就可以连 他带九九一起照看着。这辈子,您就不用和九九分开了。” “反正是吧,姜妈,刘正信头脑很好,身体残缺;九九呢,身体很好,头脑 不行。但是他们俩心都挺善,凑到一起,会过下去的。相互是个伴儿吧。” “刘正信多大呢? ” “他和于莺是大学同学,同龄,二十六岁。” “九九比他小八岁。行,俩人能过到底。唉呀,就是有一桩,九九这辈子跟 守活寡没有什么两样,也不可能有孩子啦。”姜妈叹道。 “九九不像大人,她不懂那些事。还不如就叫她永远不懂,咱永远当孩子把 她养着。她以后照顾一个残废人就够了,不要孩子拖累更好。 以后,可以抱一个孩子来养。“ 姜妈说:“如果这样,可以等到九九五十岁以后,过继一个儿子。 儿子一过来,可以给他们养老。“ “这是个好主意。在村里,我爹留下的那个大宅院,殷殷实实几十间屋,过 继个实实在在能干活儿的男孩过来,九九两口子老了也有个亲人帮着。” “这样,咱这些老人儿就没有心事了。” 郭璋和姜妈意见挺一致的了。郭璋决定晚上就告诉九九。姜妈说她不担心九 九,因为九九是个特别听大人话的孩子,只要是爸爸和姜妈跟她说什么话,她都 听。 所以晚饭以后,爸爸便带九九出去散步。父女俩沿着学校外的小河边走着。 九九抱着爸爸的胳膊,“啊啊”叫个不停,快活得像个大孩子。 “九九,有个志愿军战斗英雄,他受伤了。被美帝国主义的飞机扔下的炸弹 炸瞎了眼。” “他在哪里呀? 爸爸! 他炸瞎了眼,那怎么行呢? 他不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吗 ? ”九九着急地问。 “唉,他好可怜! 他不光眼睛瞎了,他的胳膊也炸断了,两条腿也都炸断了。” “那怎么办? 他眼睛看不见,没有手,没有脚……他还能活吗? 爸爸,他在 哪儿呀? 咱们去看看他。” “你喜欢战斗英雄吗? ” “喜欢! 我特想跟战斗英雄玩儿。可他们不跟我玩儿,说我傻。” “你说的那些战斗英雄,是小朋友们玩游戏假扮的。我说的这个战斗英雄是 真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被炸瞎了眼、炸断了胳膊和腿的那个英雄。” “我喜欢! 我要跟他玩! ” “好,跟他玩儿,我们就要把他接回家……” “好啊! 好啊! ”九九高兴地跳着脚,“接到咱们家,就不许他走了。他就 是咱家的人了! 咱家就有战斗英雄了! 爸爸,我要! 我要个英雄! 以后咱家有了 英雄,他们就不敢再欺负我啦! ” “爸爸就想把那个英雄接来家,要你跟英雄结婚,好吗? ” “结婚? 结婚是什么? ” “就是成为两口子,像爸爸跟妈妈这样。” “好哇! 好哇! 英雄当爸爸,我当妈妈是吗? ”九九天真地问爸爸。 “是啊。英雄是你的丈夫,也就是你的男人。你就是英雄的妻子,也就是英 雄的老婆。” “懂了,爸爸。我跟他结婚。” “他被美国鬼子打残了,你知道结了婚以后,你要干些什么活儿吗? ” “知道……我记得,妈妈给爸爸做饭,给爸爸洗衣服,给爸爸擦皮鞋……爸 爸睡午觉时,妈妈给赶蚊子。” “对! 你能做吗? ” “怎么不能做? 能! ” “好,你要慢慢学着干好多活儿。” 郭璋想,不能一下子对九九说太多。等把人接回来,再和姜妈一起教导她吧。 “九九,这个英雄……他受重伤,样子挺难看,你怕不怕? ” “不怕! 爸爸,你怕吗? ” “不怕! 爸爸就是心疼。好好一个大学生,一个志愿军战士,就被炸成了那 样。他现在呆在招待所,孤苦零丁,无家可归……” “爸爸,咱们快去把他接来吧,别让他孤单。来咱家以后,我天天陪他玩儿, 给他好吃的,叫他高兴。” 九九泪眼汪汪了。 ‘’好吧,明天,明天咱们就去接她。“ 父女俩走了很久很久。父亲在一点一点地往女儿脑子里灌输关于那个志愿军 残废军人的事情。 九九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整个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觉。 郭璋深夜从床上起来,踱到院里,望着满天的星星,长舒了一口气。他挺直 腰杆儿,心里为今天自己的这个重要决定而畅快。 “明天,我就要用我的行动,让大家看看,我这个旧知识分子,同样有爱国 心! 同样讲道德讲良心! 同样热爱人民英雄! ”他对着天空大声地说。像是宣言。 姜妈在身后,轻轻地给他披上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