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姚秘书知趣地退回来:“你们坐,你们坐,我先去找人给你们开饭。” 她说,“你不用忙开饭,赶快把领导找来。” 姚秘书迟疑着:“陈……陈市委,书记镇长都在圩上救人,一时还到不了。” 他们就是这样的,对上面来的人,他们一律都叫市委,总是称呼越大越好。而对上 级交办的事情,他们又很会权衡,知道该怎么周旋。 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满耳朵都是哗哗的雨声,还夹着沉闷的雷吼。 此刻“陈市委”还不清楚,半个小时前,就在离此地不远的葫芦坝水库了。数 十米高的坝基顷刻间化为粉末,洪水,像是被笼子关久了饿疯的狮子,以两层楼高 的浪头向柳林铺扑过来。铁路沿线的老百姓也潮水一般涌上路基,有些人还试图抢 回几件财物,但在宏大的自然力面前,他们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后来才知道,书记和镇长当时就在排灌站里。排灌站两台75千瓦的大水泵昂昂 叫着,可这就像两支墨水管想吸干池塘那样力不从心。这帮混蛋急得团团转,但他 们并不想露面。他们根本没把她陈启秀当回事。 然而,就是排灌站也守不住了。站长趟水冲进来指挥拉闸,跟着他脚后跟进来 的,是水。水,转眼漫上了马达底座,配电盘。 三点多钟,镇委会也进了水。会议室里,陈市委们还在等。 刚才,那位姚秘书还毕恭毕敬向市委们打听来意:“我斗胆问一声,各位领导 的意思是……” 她只好沾着茶水在桌子上边画边解释:“这是柳林铺,这是铁路线,这是市区。 你们想保住镇里几万亩水稻,动机是好的,但你们却把铁路路基当作了防洪堤,而 不是积极想办法把水引到外面去,现在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你看,路基已经下 沉了五厘米,铁路运输随时可能中断,全市的经济生活随时都可能瘫痪,这要造成 多大损失?所以必须尽快分洪。” 姚秘书的脸色在急剧转换,“我斗胆问一声,”他说,“现在‘市带县’了, 你们是有权在这里分洪。可柳林铺就遭殃了,你总得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吧?” 她说,“我们来就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好的好的,这要等书记镇长来谈。”他又毕恭毕敬退出去了。既没有给他们 来开饭,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尊重。而现在,连人影也找不见了。 她站在门口,冲着空荡荡的回廊大声喊:“姚秘书,老姚同志———” 大伙这才明白,这是一出空城计。这是陈市委第一次遭遇狡诈的农民。 “给县委挂电话。”她还不死心。 “来不及了。”指挥部黄秘书闷闷地瞧着窗外。 窗外,一只漂浮过来的屋顶和电线杆撞在一起。电杆就跟被腰斩了似的,转眼 就矮下去,然后那排电线就没了。 大伙只好顺着原路往回趟。水已经齐腰深了,他们走得很艰难。在铁道旁她打 了个趔趄,差点栽倒。黄秘书伸手想扶她一把,但很快又把手缩回去。 她拒绝了。她仰起脸,让大雨尽情冲刷一下死灰一样的面孔,深凹下去的眼窝 里刚刚还蓄满了一包泪。在这种时候她绝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当然,这也不 过是骗骗自己罢了。谁都知道她是软弱无力的。 电瓶车司机见了他们也为难了,摊开手说,“现在连我都不敢开了,路基下沉 得厉害,你们都是首长,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找死啊?” 大伙还想跟司机纠缠,但陈市委只扫了一眼拥在路基上的灾民,便踏着枕木向 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