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们毕业了。 我们在毕业典礼上夸张的大笑,彼此追逐,因为我们知道这一刻以后再也不 会有这么纯真而无邪的流年似水。无数的恋人承受着毕业我们一起失恋的痛苦。 现实不会因为真情的温暖动人就不讲临到他们身上。倒是希洛洛,从阿雅回 到老家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这个女人的闪电般的消失,就如同她闪电般的走进 我们的生活一样。 毕业了。毕业曾如同一个残酷而咫尺相对的现实,当这个现实落到我们头上 是,发现我们更多的是平静。我带着莫妮卡回到北京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假期,接 着换了一身正统而成熟的衣服回到洛南,毅然走向工作岗位。 工作在国企,待遇还好,我用拿到的安家费为莫妮卡买了雅顿第五大道的香 水和戴比尔斯的项链。当这些东西捧到莫妮卡面前的时候她微笑。对于莫妮卡来 说,这份礼物并不贵重,但它代表了我,对于她的生活的介入和完完全全的竭力 照料。 带莫妮卡回北京见了我的父母,两个人很喜欢这个端庄典雅的女人。只是母 亲在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对我说,孩子,你确定你要和她厮守众生了么?她有一 点太过耀眼。 希洛洛从毕业开始低烧,转眼快一个月了,本来想好打点行装准备回老家, 但是他一直在阿雅的房子里痴痴的等待阿雅。这个女人何以抛弃了自己的大房子, 不顾一切的离开希洛洛?难道她在策划着什么? 希洛洛每天打着点滴,但是丝毫不见起色。我愈发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陪 希洛洛打针,看他满脸胡茬的疲惫表情,我说道,听话,宝贝儿,和我去医院检 查一下。 希洛洛说,那万一阿雅回来了怎么办?我说你傻呀,开着手机她还能找不到 你? 希洛洛被进行了一系列化验,繁琐而复杂,这个架势不像是普通的感冒发热。 希洛洛开始紧张起来,他诚惶诚恐的看着我的眼睛,问我,究竟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做这么多检查。 我的心也悬了起来,不过我故作轻松的说,放心吧,就算得了非典都能治好 你还怕什么? 下午三点的阳光成一种锐利而微黄的姿态,带着春夏过度特有的爽朗和不加 修饰。我走进医生的办公室,坐在桌子前面。 医生看看我,问道,你和患者什么关系? 我默然的看看他,说道,朋友,最好的朋友。 医生皱了皱眉,看着我,问道,只是朋友? 我一时蒙了头脑,问道,医生,您什么意思? 医生叹了口气,说道,你朋友是艾滋病,已经过了潜伏期了。 这是个笑话,我笑了,接着问道,医生,您要对您的玩笑负责,哈哈。 医生瞪了我一眼,说道,谁跟你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 我一时间感觉这个世界在跟我开玩笑,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用一副虚假的 面孔看着我,他们假情假意的笑着看着我,然后神秘兮兮的对我说,你的朋友, 得的是艾滋病。 我的心跳猛然在加速,我喘着粗气,感觉脑子在充血,眩晕感一度一度出现。 我说医生,用不用复查?准确么? 医生说,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血液里HIV 病毒呈阳性,表现的异常活跃, 白细胞在飞速减少,低烧只是初期状况,他马上要转入感染期了,准备好办住院 手续吧。 我瘫在沙发上,我茫然无措的看着医生,我哭着说,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告 诉他? 病床上希洛洛无助的不停哭泣,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艾可,我怎么能,我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护士却对我喊道,请你和病人保持距离,他现在在打针,请避免血液传染。 在希洛洛最无助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护士把我拉到一个离希洛洛几步远的 地方。 希洛洛就在那相隔的几米处哭泣着看着我,这几步的距离,隔着一个凡尘, 一个地狱的境地。 很明显,一切的疑惑在这一刻解开,阿雅把艾滋病传染给希洛洛。至于阿雅 的前男友,大概也是由于艾滋病而死的。如今阿雅应该已经病入膏肓,希洛洛也 已查出阳性的病毒。 希洛洛在最最凄迷的道路上等待着死亡,这种眼睁睁看着死亡步步逼近的感 觉要比真正的承受死亡更加令人恐惧。 我在看着老天一步步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带入诚然悲惨的境地,自己却只能 毫无办法的袖手旁观。 希洛洛,你是个那么好的人,你善良,你纯真,你敢爱敢恨,你个性,有魅 力,你拥有一切好孩子的素质,可是为什么? 希洛洛,在这个南方的潮湿的美丽城市,艾滋病的感染率低的出奇,为什么 你会如此不幸?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希洛洛不吸毒,不滥交,不搞同性恋,却如此坦然的得 了这个最最恐怖,却也最最遥远的病? 希洛洛,你在哭泣,你的眼泪像流水一样湿透了你的衣服,你在呜咽,我看 着你憔悴而悲恸的表情,我的心在破碎。 希洛洛,不对,这一切都不对,这对你不公平,凭什么你是个好人,却被一 个艾滋病患者当成了下一个标靶,而那些花天酒地的挥霍青春的男男女女却可以 如此糜烂的腐蚀在酒肉舞池里,诚然的享受生命? 为什么把一切都丢给我,我的生命里每一个人都如此不幸?我刚刚送走了赖 赖,凭什么要再把希洛洛夺走? 我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无助的哭泣,撕心裂肺的喊,可是,生命终不会倒回去 重新再来一次。我总归只能把一个自己挚爱的好友,送上最后写满无奈的坟墓。 希洛洛的父母来到这个城市,我去火车站接了他们。这对焦虑的年近半百的 夫妻脸上写满了极度的悲哀和绝望。生命如此,我们在看它玩弄着一个个诱人的 抑或令人抵触的戏法,却毫无选择的承受这种残忍而依然血淋淋的苦痛。 希洛洛一直在消瘦,他拒绝饮食,时而发呆,时而看向窗外哭泣。他在等待 一种无谓的挣扎,这种挣扎是一种徒劳,它可以适当的延长他的生命,但这无疑 是在增加他的苦难和恐惧。 那天下午病房里充斥各式各样的声音,心电图滴滴答答的声音,护士走来走 去的声音,希洛洛父母哀嚎的声音,希洛洛故作平静而低沉说话的声音。 希洛洛的母亲最后终于哭得休克过去,父亲扶着她走出病房。希洛洛看着我, 我看着他,这一瞬间,我感觉到生命诚然的脆弱和过早凋零。 希洛洛看着我说道,艾可,帮我做一件事。 我说好的,只要我能做到。 我此刻和自己的兄弟最最真诚的四目相对,看他曾经轻松而悠然的笑容如今 变得沧桑而淡然。 八月份,我和莫妮卡站在湖南岳阳,这个多雨而湿热的城市。我们很快通过 地址找到了阿雅所在的医院。 阿雅还没死,已经晚期,身上长满了突状物,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阿雅看到 我们很惊讶,也很愧疚,这个曾经锋芒毕露的女人如今已经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 力。她的生命在用最最细小的单位计算着倒数着。 我看看她,是这个女人让我最亲爱的希洛洛如今茫然不觉的走入死亡的深渊, 然而,她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已经无法让人对她产生再多的仇恨。 阿雅淡淡的冲我和莫妮卡笑笑,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莫妮卡,接着对我们 弯弯大拇指,意思是在说,我和莫妮卡会很幸福。 莫妮卡笑着哭了,这个场面是令人悲伤而触动的。我握住阿雅的手,轻声的 对她说,希洛洛让我来,告诉你,他从来没有恨过你,他仍然爱你。 阿雅笑着点头,可以看出她已经很卖力气的点头了,她的微笑里,保存着孩 子一般的纯真,这似乎是人类面临死亡前的一种回归吧。 莫妮卡说,我们的生活太多的坎坷要走,我们像战士一样,眼睁睁看着身边 的战友们一个个的倒下去,却没有扶起他们的力量。 这一次希洛洛是真的倒下去,便再也不能起来继续战斗了,他在看着逐渐离 他远去的我们的身影,欣慰的笑着。 聂小情要出国了,去往英国,攻读生物医学。之前一直给我打电话,我由于 在外地,没有开手机。当我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发现了十几条信息,聂小情一 次次的告诉我起飞的时间,一次次的焦虑的问我在哪,看到这些,距飞机起飞只 剩下一个多小时。登时我在洛南的最南边,飞机场在最北边。 出租车在向着飞机场飞驰。我的心里在不停的乱跳着,想着等下见到她应该 说些什么。然而现在我仍然不能确定我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到达。 就在我正沉思种种的时候,出租车停了下来,我看见前方密密麻麻的车子, 知道又开始堵车了。我默默祈祷,紧闭着眼睛,思考着为什么生活总在把戏剧化 的一幕幕一次次交给我。 到达飞机场的时候距飞机起飞还有五分钟。我跑向登机处。广播里一次次的 重复着,飞往英国伦敦机场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没有登机的旅客们抓紧时 间登机。 我在远远处看着聂小情一步步走入登机口。我跑过去,尽全力的喊道,小情! 聂小情回过头来寻觅我,接着她笑着看着我,流下眼泪,我看到她捂着嘴哭 着转过去,走进去。 我是聂小情在洛南这个城市最依恋的一个人,然而我最终却来不及和她说一 句道别的话。 我看着聂小情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嘴里兀自叨念道,小情,走好,宝贝儿。 生活再次从波澜变回平静,不同的是,此时我已满身疲惫,看着身边的人们 一个个远去,一个个带着让我极度的忧郁,成为我的心头无比巨大的伤痛。 希洛洛的病情恶化了,身体已经开始轻度的过敏,出现菌斑,舌头上密密麻 麻的白色的泡。扁桃体发炎了,连吞咽都很困难。血液化验,白细胞奇少无比, 这种状况及其的不容乐观。 大夫几次把我和他的父母叫出来对我们说,病人现在极度的不配合治疗,他 很固执,也很消极。你们能不能想方设法让他态度转变一下?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拉开尽头的窗子,盛夏的洛南,黄昏,一种迷蒙而烦 躁的气息扑面。我吸着烟,想着和希洛洛的一切一切,这个学艺术的孩子,这个 有着美好的笑容的宝贝。 我走进病房,坐在希洛洛旁边,看着他惨白的面庞,我一瞬间感觉自己再度 压抑而悲伤起来。我对希洛洛说,亲爱的,你相信我么? 希洛洛笑了,那么纯真,那么漂亮,像一个美丽而可爱的孩子。 我说,相信我,艾滋病不是不可治愈的。 希洛洛点点头,说,可是艾可,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 我握着他的手,我说,希洛洛,鸡尾酒疗法治愈了无数的艾滋病患者,你相 信我,只要你想你绝对可以治愈,真的。希洛洛,我的生活需要你,你爸妈的生 活需要你,你的治疗态度,决定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命运。 希洛洛闭上眼睛,他点了点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