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章二三殉情殇(3) 然而,皇帝却静道:“九郎,让她说。”皇帝微微阖目,眉心深刻的,竟是 无限的疲乏。他苦笑,喃喃低语,“顺其自然吧,不要再勉强。该来的总是要来, 该走的,留也无用。” 祥誉大笑。“好。启禀陛下,陆氏女祥誉鸣冤。”她奋力直起半个身子。忽 然,她笑着流下泪来。她又深深地匍匐拜倒,以最虔诚而壮绝的姿态禀陈,“祥 誉替汉王殿下鸣冤,恳请陛下做主。” 没有人料想到,她会这样说。 李乾浑身一颤,呆呆地望着她。 祥誉却不看他,只有澄清泪水从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滚落下来。她向皇帝拜道 :“祥誉本是草芥贱优,蒙殿下不弃,恩宠有加,是祥誉不思餍足,贪婪愚昧, 因……”她眼中显出痛苦来,却依旧咬牙泣道,“因太后阻挠殿下与祥誉往来而 怀恨在心,造下此等深重罪孽。祥誉自知死罪,与殿下无干,呈请陛下明察,万 勿错冤了好人。”她猛又抬起头来,竟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她道:“陛下,祥誉 死,不足惜,可殿下是您的亲子,您不能无为,您一定要护着他啊。” 她忽然甩开摁住她的两个禁军,从其中一人腰间抽出佩剑来,引颈狠狠一抹。 瞬间,灼红飞溅。 他们离得太近。那一腔热血,竟洒在李乾脸上,顺着面庞滚落,染红了他的 眼。 人群惊呼,唯有他安静无声。 他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她,看见她倒了下去,躺在血泊里,唇边却绽开了绝美 的微笑。 她终于在最后的时刻向他伸出手去,薄唇颤动,似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已 再没有了声音。 但他却听见了。 她说,对不起,活下去。 可是他…… 人声在周遭嗡鸣。他难过得不能呼吸。他看见她被人抬了起来,渐渐远去。 鲜红浓稠的血沿路淌落,一端连着她,好似残断的红线。 那月老牵订姻缘的红线啊,竟是这样织就…… 他忽然就暴怒起来,毫无征兆地,扑向她,竟无人敢阻拦,无人能够阻拦。 他不顾一切地夺回她,抱在怀里,一手抄起那尚染血的长剑,剑锋所向,不 知是人是己。 他抱着她一步步后退,双眼无神,却又有激烈燃烧,癫狂。 那是至极绝望而无力的控诉。 是谁,将这琉璃般剔透而脆弱的爱情踏得粉碎? “乾!你回来!你听见阿娘在喊你了吗?”好容易醒转的德妃声泪俱下,匍 在地上,竟不能起身。 “九郎,父皇令你回来!有什么话回来慢慢说。”皇帝亦紧张起来,禁不住 战抖。 “九哥哥,你回来啊!”婉仪泪如雨下。 所有人都在唤他。但他却一言不发,像个不会说话的木雕人偶。 他在太液池清寒的波光前停下来,夜风飞扬着他染血的宽袍,映着冰冷月光 下瘦长的影。他终于淡淡地开了口,声音一如这皎月湖水般清冷,“我说过了, 就算化成灰,也要与她化在一处。” 忽然,他听见一声哭喊。 “殿下!你不能辜负她啊!” 他循声望去,看见那个少女站在皇祖母与他的好友身旁,泪流了满脸。 他微笑起来。 他懂。可这世界太冷,没有了她,一刻也不愿再多停留…… 毋宁死,不苟活。 肌骨碎裂的凄绝声响撕裂了九重夜空。染血的剑锋从李乾后心穿刺出来,竟 然那么深,那么长。浓稠鲜血顺着剑身淌落。他抱着祥誉倒了下去,跌入太液池 里。 沉寂寒潭悠长沉闷地叹息着,拥抱了这一对绝望的恋人,水面渐渐旋出血色 水晕。 天地,冰凉寂静。 许久,那崩溃的母亲终于迸发出凄厉惨呼。她扑上去,无助地向着水面伸出 双手,好似祈求再能抓住些什么。禁军将她架了回来,她却再次晕倒过去,不省 人事。 生辰,死忌,红灯吉彩,惨惨哀哭,多么绝妙的讽刺。 墨鸾看着眼前一片混乱,无数的火把几乎要将太液池给烧干了,火光鼎盛, 却将水面漂散的鲜红映得更加凄艳。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心口旧伤受了剑气冲袭, 一直疼痛难忍,几欲迸裂一般。她难过地按住,战抖着无法支撑。 李乾干净的笑脸依然在眼前。但那个人却已不在了。不在了。 她不能相信,不能接受。为何会是这样?为什么,明明这样相爱,老天却偏 吝啬至此。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腿软得再也站不住。 恍惚中她被人抱住,她抬头看见蔺姜。第一次,她与他离得这样近。经脉血 液俱凉,她无力地倚在他怀里,听见他反反复复地哄慰,“阿鸾,你不要怕,还 有我呢,我在这里。” 他的胸膛是宽厚的,温暖,结实,却偏这样陌生。 她猛然想起白弈,仓皇地一把推开他,摔倒在地,混乱中茫然抬头,却看见 太后静静坐在凤床上,冷冽面容毫无表情,仿佛眼前惊涛骇浪的不是生死离合, 而是一场因早已观赏过无数次而不再新奇的闹剧。 心中陡然震颤,一口腥浓从嗓间涌出,她兀自强忍,却还是从唇角淌落下来, 苦涩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