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把我们全部忘掉 师项的目光移到酒红色的地图上,轻声笑道:“部署三城,使之成为凤凰城的 护卫,这还是当初朱凰在的时候,我们共同定下的策略。”听见他提起朱凰,丛惟 回过头来,冰蓝的眼睛盯着他看,如同冰河般清澈的寒芒,毫不掩饰地落在师项的 脸上,仿佛要看清楚他心底的真意。 饶是师项一向沉静从容,在这样探究的目光下也不禁退缩。“丛惟……”仿佛 认输了一般,他轻声唤出对方的名字。 丛惟淡淡一笑,暂时放过他。挥手让地图消失,眼前清明了许多,丛惟望着窗 外连绵到天边的葡萄藤海,忽然道:“朱凰,回来过。” 师项一怔,这样的话题一向是两个人之间的禁忌,他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何在, 想了一下,才小心道:“是,我听陟游提起过。”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丛惟语气不变,话外却仿佛有不尽的感慨,听在师项耳中,心头不禁一紧。若 换了陟游在他的位置上,多半不会有什么想法,到底要年轻许多岁,而且陟游的性 格朗阔,向来不习惯揣度别人的心意,也因此,丛惟在面对陟游的时候也不由会坦 诚几分。 而师项不同,他向来以心思婉转缜密著称,兼且当年曾与丛惟有过争执,纵然 这次回来取得对方谅解,总难免心中踟蹰,分外敏感小心。此时突然听他提起这样 的事情,一时间竟没有把握应该如何回应,才不会招致对方猜疑。踌躇着,他问: “怎么会这样?” 丛惟却不在意他的反应,一径说下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自己选的?选择什么都不记得?” “是啊……”丛惟望着天空深处,脸上现出苦笑:“她要彻底斩断与这个世界 的关系。选择把我们全部忘掉。” 猛然听见这样的事情,师项愣了足有几个瞬间,才失措地问道:“怎么,怎么 会是这样?这么说她是自己离开的?” 丛惟的目光收回来,看着他微笑,那笑意深处蕴含的某种情绪让对方心慌。丛 惟问道:“你以为是我放逐了她?” “我……”何止是他以为,略微了解他们的人,几乎都这么认为着。难怪陟游 会担心丛惟的消沉,他一定知道这个内情。这一瞬间,他突然不确定起来。为什么 她要那样做?难道真的无可选择,或者是要借这样的行动,来告诫他?“这就是她 的选择吗?她宁愿离开,放弃这一切,也不肯……”惊觉失言,师项慌忙住口。一 抬眼发现丛惟闪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他有些懊恼地避开,难道这就是 所谓的心虚?以至方寸大乱。 “既然全部放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丛惟喃喃地问,“是还放不下呢, 还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看见一个鲜黄的影子从云端深处冲出来,慌乱 地拍打着翅膀,朝自己这里飞来。 丛惟蹙眉起身,仿佛预感到什么一样,沉声道:“不好!陟游出事了。” 石定襄最近忙着学生答辩的事情,几乎整天都泡在大学里,没有太多多余的时 间。新颜跟他约了几次,都因为临时有事而取消,所以这一次索性提前通知了一声, 到大学来找他。 临出门前刚赶上之佑跟朋友打完篮球从外面回来,一听说姐姐去见石大哥,连 澡也来不及洗,换了件衣服就要跟着去。母亲气得追出门外:“你这个孩子,你姐 姐去约会,你去做什么?” 新颜不待弟弟回嘴,一把将他拉进电梯,把母亲无奈的脸关在外面。之佑大笑, 说道:“姐,我可真成了超级照明器材了。” 也找不出更好的见面地点,他们只好约在上次那个教工食堂。石定襄赶到的时 候,正好看见姐弟两人正抬头跟上次那个惹祸的服务员吴妹说着什么,便走过去。 吴妹看见他,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打了声招呼匆匆忙忙跑开。 “你们在聊什么呢?”定襄在姐弟对面坐下,看着吴妹离开的背影,含笑问道。 “姐姐问她有什么理想。” “哦?”定襄一愣,目光投向新颜,见她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问道: “那她有什么样的理想啊?” “她说……”姐弟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古怪,最后还是之佑回答他的问题: “她想做一个首席大厨。” “哦?是吗?”定襄一边往自己的茶杯里倒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很不 错的理想嘛。” 新颜目光灼灼,看着他。 定襄不明所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西装领带一丝不乱,口袋也服帖平整,没 有任何不妥,于是问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啊,没有……”惊觉失态,新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好奇,你有什么 样的理想?” “对啊对啊,石大哥,你有什么样的理想呢?” “我吗?”石定襄愣了一下,“还真没仔细想过……” 之佑使劲起哄:“肯定有的,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说说嘛,要诚实哦。” 石定襄无奈地笑笑,喝了一口茶,“让我想想。我希望能以我的学识博取别人 的尊重。虽然如今我这样的专业对于国计民生没什么大用,但是私心里也还是希望 能在某些方面树立声望,并且利用我的学识来提出好的建议。”他停下来,见坐在 对面的姐弟那两双非常相似地眼睛以非常相似地目光看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不约而同地,寇家的姐弟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彼此相视而笑。“果然是这样,” 说话的还是之佑,丝毫也没有作为电灯泡的感觉:“上次跟姐姐讨论,我们猜石大 哥的志向,果然是差不多的。” “哦?怎么突然想起这样的话题?”定襄含笑明亮的眼睛朝新颜看去,目光中 蕴含着某种不为外人知道的深意,那是男女之间所特有的近乎于孔雀开屏般的表达 方式。高谈阔论的之佑完全没有注意到,新颜却看懂了,目光中暧昧的情愫让她的 脸一红,不由低下头去。 石定襄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立即问道:“我知道之佑这家伙的理想肯定 是出人头地,那么新颜,你的理想是什么?” 之佑一听他的话,正要问为什么,听见他问姐姐理想,连忙也跟着问:“是啊 姐姐,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新颜有些茫然,“我从来没想过……” 类似地话定襄刚刚说过,当然不被接受,连定襄也跟着之佑催促:“那就现在 赶紧想一想,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最想干什么?” 新颜皱起眉头苦想,脑中确实一片空白。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的 理想,甚至没有任何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似乎生存这种状态,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这样的发现,足以让她心头发凉,脸上变色。 定襄察觉她脸色不对,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一瞬间,她原本就苍白的脸, 几乎是透明的,让他以为她会就那么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新颜,不想说就算了,不必勉强……”他有些担心。 “不,没事。”新颜勉强平复惊惶的心情,顺着记忆回溯,“我记得上大学的 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吉卜赛人一样无拘无束地浪迹天涯。那时候我疯狂地喜欢 旅行,背着包,挤火车,饿了就啃面包,渴了喝凉水,跟一群朋友跑遍了大江南北。 我是真的想做一个旅行家的,所以在大学就学了法语和西班牙语,为的就是以后能 到非洲和南美旅游。” 定襄和之佑静静地听着。这是她很少提起的,连之佑都不大了解。那时候他还 太小,只记得姐姐很少在家。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是突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突然对旅游 失去了兴趣。突然一下子,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热情,很少想以后怎么样,也不再 参加那些活动。然后我就毕业了,随便找了一个工作,一直到今天。”她没有提遗 忘掉的那三年,但是另外两个人都明白。因为她的记忆是连贯的,说起来在那边的 三年,完全可以作为另外的故事。 “一点理想也没有了?”之佑有点不可置信。 “是,一片空白。”新颜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承认这一点。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定襄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几个人都不再说话,陷 入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