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了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青鸢看着主人,此刻的神情与那时那么相像,只是云荒泽灿烂的光芒将他的心 情镶嵌出一圈光晕,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了些许不同。当初,当那个红色凤凰的影子 出现在凤凰城城头的时候,他也这样问过。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就此改变了本已定 下的轨迹。本以为从此再也不会重逢,谁知道她却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出现。从那 时起就压抑着激荡心情的主人,现在借着问出这样相同的一句话,将深深埋在心底 的情绪不着痕迹地吐露了出来。 “主人给她喝了酒?”本无权干涉的,可还是忍不住问。 丛惟立即察觉到她的不赞同,目光飞快地扫过她掩藏在黑布下的脸,思虑着, 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坦然接受吧。” “朱凰终究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她有些焦急,却小心地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想起以前的事情,便终究还是会离去,同样的伤痛,何必要经历两次?与凤凰城主 近在咫尺,他的伤就是她的痛,这也是命定的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看着这个忠心的护卫,丛惟冰蓝色的眼睛里浮起暖暖的 了解,“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我就说过,全凭她决定。她要留,固然好。她要离去, 我绝不阻止。如今也是一样,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随她。” “主人你何必如此?”难道一次还不够?青鸢不明白,明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结局,为什么还要乐此不疲地去亲身试炼? “是我欠她啊,青鸢,是我欠她的。”丛惟喃喃说着,朝云荒泽的方向走去。 “主人莫不是将对蔻茛的歉疚也转移到了朱凰大人的身上?”一句话冲口问出, 青鸢立即就后悔了。 果然,丛惟止住脚步,望向她的目光被蒙上了一层寒霜。青鸢垂下头,不敢造 次。云荒泽在他的身后变幻着梦幻般的光线。 “青鸢,”他的声音轻冷,听在她耳中,不寒而栗,“如果这话是别人问的, 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什么都可以说,却绝对不能触及这个最隐秘的痛处, 青鸢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自责,不是因为对他的敬畏,而是因为这隐秘的杀伤力实 在太大,即使是身为主宰的他也无法等闲视之。 丛惟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幸亏是你……”他看着她,“别再问这种问题了。” “是。”青鸢心底仍在颤抖,垂着头,不敢看对方。良久,听见主人低声说: “把新颜卷进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却还要一错再错……也许你说的对, 我把欠蔻茛的那一份,也算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主人就站在云荒泽畔,沼泽金黄色的光芒在他脸上变幻,勾画出一 重又一重的面具,重重叠叠,掩藏真心。青鸢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冒失的问题,将 主人从朱凰回归的喜悦中惊醒了过来,也许今后很久,都无法再现了。 “主人,不早了……”她诺诺地说,从没有如此般不知所措。 丛惟却仿佛没有听见,忽然蹲下身子,捧起一掌金色的泥,“新颜她还缺一头 青牛。” 新颜倚在窗边,隔着半个梧桐宫,遥望着巨大山体的缝隙间,映亮天空的金黄 色光芒,沉沉思考着什么。大概是喝了丛惟那杯酒的缘故,与去时的虚弱相比,她 的身体状况已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坚持要自己走回来,打发绯隋离开。那女子虽然 傲气不亚于一男将军,却对她格外恭谨,虽然不情愿,也只好远远跟着,送她回到 住处便立即离去。 室内没有光亮。新颜记得这个世界的人们,是用一种能够吸收蕴藏日光的熏霓 水照明的,她回来后找了一圈,没找到,也就随意了。窗外金黄色的光芒虽不算耀 眼夺目,在暗夜中也将这房间内的情形照得通亮。 丛惟中断谈话或许是对的,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她需要时间整理。金黄 色的光线在她脸上变幻着,新颜努力想理出点头绪来。 这是与她来的地方平行的世界。照丛惟的说法,这个世界有梦想却没有生命, 而那个世界有生命却没有梦想,两边相辅相成,人类才能不断延续。可是丛惟所说 他赋予万物生命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这里的草木禽兽,还有这所有的男人女人, 都是被他赋予了生命?万物之母吗?新颜讪笑,那就是神了。不知为什么,即使知 道他主宰着一切,即使知道他法力无边,她还是笃定地认为凤凰城主也只是个人, 或许与众不同,也还只是个人。 想到这里,一幅久远之前的印象突然闯入脑海,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她也说 过这样的话。她对那个黑衣的主宰说,你也只是个人。别的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对 方的眼神却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眨也不 眨一下,眼中光华盈动,似乎有意外,更多的却是感动。不止是感动,即使此刻仅 凭着模糊的印象回想,新颜还是立即能察觉到那里面的情绪。 她闭上眼,金黄色的光芒微弱地投射在眼皮上,浅浅的甜蜜随着那印象的逐渐 清晰漫上来,她仿佛听见那如雪山冰湖般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有太多被 刻意压下去的激动:“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作人看的。” 不由自主握紧拳头,为什么会有一种悲伤的心痛弥漫出来呢?新颜把头靠在窗 棂上。“可是我又怎么能怪别人呢?”他接着说,笑意里充满了苦涩,“谁让我跟 别人都不一样。” 跟别人都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呢?新颜想,或许,因为是主宰的缘故吧。 “你没有睡?”门口突然传来的问话打破了满室的静谧,让新颜猝不及防地惊 了一下。她寻声望过去,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来人的脸,然而那人从容儒雅的身形 却让她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 “师项?”她轻轻喘了一下,口气带着埋怨,“你吓了我一跳。” “我看见你窗口好像有人,就过来看看。”他走进来,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来, “本以为你已经睡了。” “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定襄的缘故,这个世界里,师项总给她一种亲切 的感觉,这和面对丛惟时不一样。丛惟就像是沉静的湖水,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 让人觉得无比沉静。他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包容力,面对他,只要看见那双眼睛, 新颜总不由自主地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那平静的语调和悠远难测的目光,就仿佛 洪荒一样轻易将她席卷,让她无暇思考无力挣脱。 而师项不一样。他如风,能让人轻易体察到他的存在,却绝没有那种铺天盖地 的压迫感。师项让她觉得轻松。 “在看什么?”他问,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不意外地看见山体间的黄金色光 芒。微微一笑,他说:“那是云荒泽发出的光芒。” “云荒泽?”新颜心中一动,“丛惟所说天神用来造人的那个云荒泽?” “原来你也听过那个传说了。”师项点点头,目光转向她。光芒映照在她的面 孔上,她眼中犹如跳动着两团黄金色的火焰。他一怔,问道:“他给你喝酒了?” 察觉到他惊讶中淡淡的不满,新颜犹豫了一下,“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师项迅速摇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看来他希望能回到从前的那 个样子啊。所以给你喝酒……”他来回走了几步,像是有什么问题,难以委决。 “我……不明白,从前什么样子?”似乎捕捉到什么异乎寻常的讯息,新颜小 心地追问。 “从前,凤凰城主身侧是凤凰双翼、青鸢,还有我,我们是一个整体,辅佐着 主人主宰这个世界。其中最重要的,是凤凰双翼,银凤朱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 师项的语速慢下来,盯着新颜,一字字道:“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新颜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冷静与他对视。他想告诉她什么? 银凤朱凰缺一不可,如果她是朱凰的话,她曾经离开了很久,那么是不是说平衡就 被打破了呢? “如果……”她仔细斟酌着字句:“如果银凤朱凰折损其一,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不答反问:“如果凤凰被砍掉了一只翅膀,会发生什么事情?” 新颜心头突地一跳,猛然想起了那幅《凤凰的哭泣》。隐隐地,有些凌厉的记 忆在脑中闪过,似乎耳边曾有人说过一句话,“凤凰在哭泣。”接下来是一片黑暗 的印象,她无法看清楚,却能察觉到一股阴毒寒冷的风迎面扑来。不由自主地,仿 佛要躲避什么,她无意识地向后退却,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摔下去。 “小心。”师项急忙扶住她。两人肢体接触的一刹那,无数过往如闪电般劈入 脑海。一股混杂了愤怒、不甘与怨恨的情绪如强风般呼啸扑过,扫得她面颊生痛。 她急忙缩手,被那种强烈的情绪吓着了,怔怔看着眼前儒雅沉稳的男子,无法想象 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面孔下面,竟隐藏了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了?”她突兀的躲闪让他不知所措,师项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疑虑。 “没……”新颜敷衍着,仍然不敢置信,“师项,”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好像 是要把对他原本的印象给唤回来,“师项,师项,”她闭上眼,忆起定襄带笑的容 颜,不由得怀疑,那样亲切的笑容后面,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