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私地庆幸这个错误 蔻茛脸上出现一种奇特的笑容,她用很慢很慢的声音,仿佛挑衅似的说:“我 找到了,我要走了。”“你不能走。”丛惟淡然回答,不是要求,甚至不是命令, 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你不会走。” 蔻茛猛然仰起头,背风而立,长发如黑色的火焰包裹住她的身体,她桀骜地笑 着:“你有本事的话,就来阻止我吧。” 丛惟不语,盯着她看,眼神异常凌厉。新颜暗暗心惊,她曾经将丛惟的眸子形 容作结了冰的湖面,宁静深沉。而此刻,蔻茛的无礼仿佛成了冰锥,他的目光借着 碎裂变得无比锋锐起来。这样的丛惟,新颜从来没有见过,即使是在遥远的记忆最 深最黑暗的角落里,他也从不曾这样过。新颜觉得,如果自己被这样的目光紧盯的 话,不用片刻,一定会被凌迟。然而那个火一样的女子,却能够在掀起惊涛骇浪的 冰凌中飘然而去,毫不将这个凤凰城主人放在眼内。 丛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笑着,“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新颜突然一震,那样冷酷的笑容,那样轻慢的态度,仿佛一切的人和事都只是 他掌中的玩物而已。这一刻的丛惟如此陌生,与她认识的那个,截然不同。或许, 这就是蔻茛要离开的原因吧,如果换作自己,也定然要逃离的。新颜突然觉得疑惑, 究竟丛惟是改变了?或是只是掩藏了自己的真面目?她身体一阵发寒,莫非人人隐 讳不提的蔻茛的下落,就跟这个冷酷而志在必得的笑容有关吗? 猛然睁开眼睛,透过棂花窗口浸润进房间的夜色涌入双眼,新颜发现自己身上 也罩着一层寒霜,寒意无言地浸润着她的,丝丝入骨。她缓缓坐起身,在光线无法 涉足的角落里捕捉到那股存在感。“是你吗?”最初的诧异过后,微笑爬上唇角。 “你怎么知道?”如湖水般清澈的声音中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倒语气中的熟 稔与他周围冰凉的气息交融在一起,竟然令人奇异地感觉到温暖。 新颜一时没有回答,专心感受着这一刻心头突来的浅淡喜悦,“刚才我梦见你 了,还有蔻茛。你们……似乎闹翻了。” 那边静了一会儿才说:“那不是梦。” “那么就是记忆喽?”新颜了然。不知道是属于谁的记忆,通过身体的接触流 进了她的脑中。白天人事纷杂,那些记忆混杂在一起,难以理清头绪。到了夜深人 静的时候,其中最具震撼的就自然而然地占据了整个心思。 “也不是你的记忆。”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僵硬,“是另外一个在场的人的记忆。 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难怪觉得那样的你有些陌生……”话说到一半,突然品出他话中的意思: “你说我跟蔻茛从来没有见过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离去,所以你把我弄到了这个世 界?” 丛惟从黑暗中走出来,让光线落在脸上,冰蓝色的眸子停留在她的身上,目光 中带着微凉的悲哀让她说不下去。“让你卷进这个世界的纷争,是我最大的错误。” 他伸出手,隔空描画她脸庞的轮廓,微笑中却带着绝望的满足:“可是我却很自私 地庆幸这个错误。” 有那么一瞬间,新颜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眼眸深处闪烁的光芒让她几乎忘 记了一切,一头扎进那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意中去。丛惟却只给她片刻的沉迷,旋即 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她拉回到现实里来。“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的。” 新颜看着他。 “还记得陟游吗?” 那个月光一样的孩子。新颜笑了,“他是我弟弟的梦想吧。听说他失陷在白隼 堡,你是想让我救出他吗?” “跟我来。”丛惟向她伸出手。 他的指尖修长,触感沁凉,只在皮肤下极深的地方,有丝丝体温透出,使生命 得以维持。新颜微微吃了一惊,蓦地将他整个手掌握住,“你的手,好凉。” 时间停顿,记忆涌入,她看见一片璀璨的星空。天鹅绒一样的夜空上,镶嵌着 星星点点柔和的光芒,将夜空的颜色,染作了深邃的蓝。新颜感觉到一股强大吸引 力扑面而来,将她全部的心神强悍地拉扯进深得看不见底的漩涡中。 “多像是钻石啊。” 声音异常熟悉,新颜回过头,看见红袍女子凭栏而立,长发随着夜风轻柔拂动。 是蔻茛吗? 清冽却蕴含着暖意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丛惟踱步过来,“钻石?如果你希望, 这些星星都可以成为你掌中的钻石。” 她看着他,哧哧地笑着,“骗人!”目光却盈着动人的情愫。 两人眼波交流,浓浓的情谊无声流转。新颜心头突然一动,这样的默契相知, 和之前看见的丛惟蔻茛之间的剑拔弩张对立有着天渊之别。 丛惟向夜空伸出手,新颜只觉银色光芒一闪,便被握进了他的手中。“喜欢的 话,就送给你。”手掌摊开,星光在掌心闪动,映着他冰雪般皎洁的脸庞。 “你……”红衣女子惊喜的表情同样映证着新颜心头的感动,她小心翼翼地拿 起一颗星钻,按在自己的手臂内侧,紧紧压住。她用目光向丛惟求助,并且立即得 到了回应。丛惟扣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将星钻压向皮肤,一道幽蓝的光芒瞬息间明 灭,抬起手时,掌中空空,只有手臂内侧隐隐一点星芒。 他们仿佛在进行着一种仪式,齐心合力将那一瞬间的美丽镌刻在她的身体上。 新颜眼眶潮红,略有些颤抖地伸出自己的左臂,雪白的手臂内侧一道粉红色的 伤痕异常显眼。拇指轻轻摩挲着伤痕,她闭上眼,压抑着心头纷乱激动的思绪。那 个不是蔻茛,新颜明白了,是她自己。丛惟让她读到的,是他们之间最甜美的一场 梦。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离开?”她问着,指尖触到的手臂内侧没有星钻,只有 被切开的伤痕证明着那里曾经有过异物的存在。“连那样的礼物都不要了,走的那 么决然?” 她睁开眼,丛惟的双目近在眼前,冰蓝色的眸子中温情不再,竟然有些许陌生。 时间开始重新流转,他不动声色抽出手,转身想要离去。新颜却不让他逃避,一把 拽住他宽大的袍袖,“别走。”对上他戛眼睛,几乎是哀求着,她急速低声道: “再给我一点,关于我们的记忆。” 蓝色的眸子里显出恐惧的神色,他盯着她看,目光却穿透了她,落在不知名的 虚空里,良久,才从唇间蹦出一个字:“不!”他大步向外走。 新颜却不放手,亦步亦趋跟着,拉扯间来到屋外,丛惟乍然顿住脚步。 荧荧夜光中,一头青牛俯卧在门外,四蹄雪白,却有着一对金色的角。“青翡?” 青牛的名字脱口而出,新颜已经不再对不请自来的记忆感到吃惊,自然而然伏在牛 背上,抚摸着金黄色的角。云荒泽的光芒落在青牛身侧,印出青花瓷一样隐隐的花 纹。新颜侧过脸,看见丛惟安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夜色渐渐退却,曙光出现在天边,丛惟说:“我需要你替我去一个地方。” 朝阳升起前出现在天边的玫瑰色晨曦如往常一样唤醒了凤凰城里老老少少的居 民们。玄坛道上林立的商铺陆续打开门来迎接新的一天。这一天,北方的商队会带 来更多的货物,而往南方去的商人们也会来这里采购所需物品。 登上凤凰城高大的城墙,新颜才明白为什么丛惟非要她到这里来看一看。黑色 的城墙上,整齐排列着无数身着闪亮银铠的铁甲武士,阳光下耀眼的银色光芒在城 头一直延伸到天边。新颜注意到这些武士身后的大氅颜色各不相同,有红色也有银 色,人数最少的是身披黑色绣有金凤图样的一队。这几日在梧桐宫中进出,她已经 知道那是凤凰城主的亲身卫队。 “朱凰大人来了?” 迎上来的是卫队首领赫蓝。两个人在梧桐宫中就曾见过几面,看样子是受了丛 惟的委派,专门负责协助她的。新颜点了点头问道:“今天要做什么?” “城主的命令,凤凰城所有的军队今天在此接受朱凰大人的检阅。” “检阅?”新颜停下脚步,询问地看了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洛希,见 他也点头,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丛惟早就周详安排了这一切。只怕连刚才来的路上 惊动全城居民的盛况,也是他的意思。 城墙上每隔一百五十步建有一座箭楼,赫蓝早就派人将其中一座打扫装潢起来, 作为新颜阅兵所用。登上箭楼最高层,城墙上的情形一目了然。高处风大,新颜踏 出一步,宽大的袍服立即被卷起来,如同饱涨的风帆,将她整个人拽得笔挺昂扬, 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红色凤凰。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过去的日子里,她曾经无 数次与另外两个人并肩而立,共同检阅三军。此刻俯视着脚下庞大的军队,过往山 呼海啸般的军号似乎仍在耳边涌动。 赫蓝来到她身边,指点着脚下的银铠军队道:“身披红色大氅的,是原本就归 朱凰大人统领的朱凰军;银色的那一队是归银凤大人统领的银凤军;还有属下麾下 的黑袍军,遵照城主的吩咐,从现在起全都归朱凰大人指挥。” 早在看见城头上这延伸到天边的军队时,新颜就揣测出丛惟的意思,大概是让 自己掌管军队。然而此刻听他如此说仍不免惊奇:“连银凤军也给我?为什么?” 赫蓝向前一步,低声道:“银凤大人身陷险境,城主的意思,请朱凰大人带兵 营救。” 新颜心头猛地一跳,想起那个如月光般莹润的少年,以及他脸上和弟弟之佑一 模一样的飞扬洒脱的神情。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从众人口中已经得知陟游在白隼 堡遇险,于是点点头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