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照片上的人,瘦瘦的略显单薄,蓄着短短的头发,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充满了
抑郁与苍凉,一双还算锐利、明亮的眼睛透露着一丝坚毅、一丝沉静。
照片旁,清晰无比的隽印着几行醒目的文字。
私立玉堂学院!高二年级五班!!——穆易!!!
这!——这赫然竟是我一个多月前遗失了的学生铭牌!
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惨烈的雨夜!
一枚闪亮的铭牌静静的躺在泥泞中,默默的看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正在凄厉的风
雨中,和三个穷凶极恶的绑匪顽强的搏斗着、抵抗着。
忽然!一只无情的大脚狠狠的踏了上来,将那枚铭牌完全的、深深的陷入糜烂
的泥土中,再也没有能探出头来……
一阵寒冷的夜风骤然吹过,只觉得通体一片森凉、牙齿相切发出咯咯的声响。
高天培慢慢的渡到了我的身侧,轻描淡写的说道:“放心!现场我已经清理过
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愕然抬首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更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说——他当时就在现场的话?他又为什么要作壁上观?为什么不帮助我?……
高天培毫不理会我的惊异,蓦然转头逼视着我沉声问道:“如果可以回到当日,
在那种情形下,你还会那样选择吗?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孩而拼命吗?要知道!
那次你没躺下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有点不值吗?
他冰寒凛锐、慑人心魄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我,似能轻易穿破人的灵魂,直捣内
里隐藏的最深处般。
我禁不住低下了头、向后急退了几步,避开了他凌厉的逼视。
不错!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在那种情形下,我真的还会那样选择吗?我真的还会有勇
气去面对吗?我真的不会后悔吗?我不禁扪心自问,思想一片混乱。
“会!”我猛然抬头,第一次直视着高天培的双眼,正色大声道:“也许你会
觉得我愚蠢、幼稚甚至可笑,但我仍会那样做!”
“我不是什么圣人,也从没想过要当什么大英雄,我只是知道,这是我该做的。
假如我选择了逃避,我会痛恨我自己一辈子。”我忽然感到有一阵热血在胸中激昂
的奔流着!高天培森寒的目光不再对我构成任何威胁。
高天培不做一言,默视我半晌,眼中的寒意逐渐有所融化。他若有所思的微微
点了点头,又慢慢的渡回了原位,静立良久。
静默片刻后,高天培忽又淡淡的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一待数年?”
“呃?”我先是蓦然一楞,不明白他所问何意!紧接着心里一阵激动,想不到
学院最大的疑团会在此时此地揭晓,并且揭开它的人竟是高天培本人。
“是因为你!”高天培猛然回身,以指为戢直逼面门。
“轰——!”
他的这一指恰似带着万钧焦雷直殛顶门,通体登时麻木不堪,脑中一片嗡嗡做
响。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你,你尽管有些呆苯,但却胜在能不弃不躁、
以勤补拙;你虽然看似单薄、赢弱,但你身体的柔韧性、灵活性、抗击打性和耐力
却令人侧目,且孕育、隐藏着连我也瞰不透的强大能量。”
高天培双眼放光,带着狂热、欣畅的神情,走上前来重重的拍了我一下继续道
:“最重要的是,你拥有着坚忍不拔的意志、临危不惧的素质、有所必为的意念;
拥有着一个武者最宝贵的财富——侠义精神!”
“你就是我找了十年的传人!”说完不禁仰天长笑不已,竟似压郁了陈年,终
于得到了解脱般酣畅淋漓。
在高天培欢愉的笑声中,我呆同木鸡、如坠梦中。
这!——这简直是我一生中所听到和看到的最滑稽的言论与画面。我就像《天
方夜谭》里的傻小子,无意中召唤出灯神一般震惊莫名、悸骇万分。
我虽然并不聪明,但仍有一点自知之明,决不会被他人的三言两语给冲昏头脑。
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块混入在美玉中的顽石;一株
掺杂鲜花中的杂草而已。我有何德何能去博得高天培的青睐?
“教……教练……”我语无伦次的急忙说道:“我……我不配的!你……找错
人了!”头越来越低、声音愈来愈小,眼前不断浮现出“玉麒麟”尹天赐他们天之
骄子般的身影。
“你错了!”高天培的笑声嘎然而止,他重重的握了握我的肩头、用力晃了晃
我,一脸凝重的看着我说道:“上苍待人是平等的!金钱与权贵并不会令你的情操
变的高尚;同样,贫穷和艰辛也不能使你的人格变的卑贱;那些持强凭富者只会招
人厌恶;而一味自怨自哀的也只会徒招白眼。”
高天培的双眼充满了世故的智慧、满含着慈祥的善意。
“人活着,就是要有理想、有目的;就是要努力的去奋斗、去争取。至于结果
是不是成功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你赢得了过程、赢得了自信、赢得了尊严,这已经
足够了。”
我的眼前豁然一亮,仿若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这里阳光明媚、四野清新,诱
人忍不住要欢欣雀跃、振臂高呼。
不错!人只要心纯意正、光明磊落,就一定会坦坦荡荡、无悔于生。人的尊严
是独立的,与人的身世、背景、地位无关!
毫无关联!绝无关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懒懒的斜映入宽敞、整洁的教室。
我疲惫不堪的扒在课桌上,在授课老师无数次怨愤、斥责的眼神下,竟无力动
移分毫。
我居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屠佛”高天培的关门弟子!达成了无数武者梦寐以
求的心愿!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了,让人有一种晕眩的混乱和不真实感。
激动的情绪、紊杂的思维使我一夜都未睡好,凌晨五点不到就偷偷摸摸的溜出
了林家,迫不及待的赶到了与高天培约定的地点。
这个时间段里,不会有一丝人迹出现来打扰我们。
高天培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我亦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夜,静得瘆人。四处仍被浓浓的黑幕所笼盖着,深秋的夜风,像剃头刀一样肆
无忌惮的扫荡着这沉靛靛、死寂寂的空间。
高天培直到五点正才慢悠悠的骑着一辆三轮车姗姗而来。
他不理我的惊异,刚一到就催着我驮着他赶往另一个地方。
“这到底算是哪一门子的修炼?”我一肚子疑惑的驮着他,卖力的赶到了他指
定的地方——农贸市场!
用“人山人海”这个词儿形容这里一点也不算夸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穿着各种各样的衣裳,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掺和在一起,揉成了一个整块似的。
小贩的叫卖声、电子秤的碰击声、宣传员的广播声,嗡嗡地汇成一片。摊架上
堆满了刚上市的新鲜水果、嫩绿的蔬菜、鲜活的鱼虾、初宰的肉类……
“到这里来干什么?这和修炼有关吗?不会是真的来买菜的吧?”我望着眼前
的一切,诧愕到了极点。
万没想到,高天培居然真的一头扎进人堆,一边拾肥拣瘦、掐青择绿的挑着菜
;一边严肃认真的和小贩们论斤数两着讨起价来!
天哪!这那还是什么“屠佛”?这整个一闲的泼烦、没事找事做的退休老大爷
嘛!
我恍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一会儿工夫,三轮车上便堆满了小山般的各式物品。高天培满意的拍了拍臃
肿的肚皮,一屁股坐上了后车架,不耐的催着我赶往下一个地点。
“高胖子!算你狠!居然想出这种阴招来骗我这个善良、无知的未成年笨蛋来
替你驮菜。”我欲哭无泪的想着。
“不过也真有你的!竟然能吃下这么多东西!难怪你长的那么胖。”我继续恨
恨的想着:“你可还记得,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
类仍在饥寒交迫中。’你那一身膘,足以让整整一个村落的埃塞俄比亚难民吃上一
个月也仍有结余呵!”
一辆接一辆载满物品的各式车辆,飞一般的从我身旁驶过,迅速消失在茫茫黑
暗中。仿佛我的运动是静止的,徒劳的瞧着他们展示着各自敏捷的身手。
不是因为我不卖力,亦不是因为他们的力气比我大。而是因为……因为实在是
太重了!
我的双臂双腿都缠满了铅袋;且穿着一件名副其实的“铁布衫”,一件用铁铰
链编成的背心;更何况身后还墩着一位脑满肠肥、超级吨位的高胖子。
“这那是什么修炼嘛!这明明是硬架着一头可怜的小黄牛,去拉火车皮嘛!”
我满腔悲愤的一面小声嘟囔着、一面奋力的蹬踏着。
“乓——!”
我的后脑勺冷不丁被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重击了一下。
“有工夫瞎嘟囔,还不快点骑!”高天培扬了扬手中冻的硬邦邦的鸡腿,一脸
不悦的瞪着我吼道:“敢耽搁了我的事,饶不了你小子!”
“我讨厌鸡腿!尤其是冻的硬邦邦的鸡腿!今天中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
一边暗暗的发着誓、一边更加卖力的蹬踏着。
凭着我顽强的意志、不懈的精神,在高天培变本加厉的斥责、鞭笞下,终于来
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海滨市颇有人气、名望的中餐馆前。
“这高胖子的第二职业不会是专职送菜吧?”我喘着粗气趴在车把上;擦了擦
脸上、额上仍不断沁出的汗水;抬头望了望餐馆门前高悬的牌匾。
“人人居”,笔意苍劲雄厚、大气磅礴,决非平常人所能书写。
“还不赶紧抬到厨房!动作再不快点当心我扣你小子工钱!”高天培见我傻盯
着牌匾半天不动,又抡起冻鸡腿重重的敲了我一下。
“还有工钱可拿!?”我一个激灵直起身来,登时忘了满身的酸痛,屁颠屁颠
的扛起一筐菜直奔进厨房。
这时再看去高天培的模样,哪还是什么凶神恶刹!十足一尊人见人爱的弥勒佛
嘛!
“老板早!”
“老板好!”
一阵此起彼伏的谦恭、阿谀的问候声在耳边猝然响起。
我不禁好奇的一边走、一边转回头来想瞧一瞧能令“屠佛”高天培伏首送菜的
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身后并无旁人,只有高天培一人在那里指手画脚、挥三喝四的比划、指挥着。
“不……不会吧!?他……他竟然就是这里的主人!?”一瞬间所有的惊异和
错愕都汇集到了最顶点。脚下一个趔趄,连人带筐“咣!”的一声干脆的摔倒在了
地上。
“你这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耳边炸响魔鬼般的怒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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