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这是一个极宽大、极洁净、极雅致的房间。一张极宽大、极舒适的软床摆在屋
子中间,上边盖着洁白的、绣着小花的床罩;左边是一对极精致的沙发,侧面立着
一个极宽大的梳妆台,台上放着一个贝壳叠起的别致工艺品;右边是一台淡绿色的
缝纫机,旁边摆着一张极宽大的操作台,上面垒着一堆摆放整齐、有序的各色、各
式布料……
我略略的巡视完馨儿的整个闺房,直被这无穷无尽的“宽大”震慑的瞠目结舌。
如果这也仅叫卧室的话,那么寻常人家引以自豪、向往的所谓大居室,简直就连狗
窝都赶不上哪!
咦!怪了?怎么没见衣橱?一个女孩子什么傢俬都可以没有,但妆台、衣橱是
万万少不得的!这一点就连我这种呆瓜、菜鸟也是晓得的。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何止是跳,我简直要被吓晕了过去。
急戳戳着要给我送礼物的馨儿,瞬间打开了两堵墙!不!确实的说,应是打开
了装的满满当当的两面,等墙大小的衣橱!
我总算是大开了眼界,这就是馨儿的衣橱吗?就算是服装厂里的衣库,也不过
如此吧?
看着馨儿心急火燎的将橱内衣物,堆山垒海般摞在身后,不一会儿功夫便遮挡
住她那娇小的身影。我禁不住又一阵长吁短叹:难怪女人约会时总爱迟到,原来把
时间都磨在打扮上了。光是找一件决定好了的东西都这么费事,再要是认真挑拣起
来,哼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哇!
忽然,一阵轻柔的微风,偷偷的揭起悬挂在屋子正中墙的一张白色幕帐一角。
由于其宽大之极,遮挡住了整个墙面,隐隐绰绰的看不真切其后的具体内容。
我一时闲得没趣,看着又帮不上馨儿什么忙,便百无聊赖的随手想将卷起的幕
帐折角抚平,决没有一丝一毫试图偷看的意思。
“别动它!”
猛不丁身后传来馨儿一声娇斥,我的手应声一个哆嗦,整个幕帐随即轰然落下。
我一面狼狈的企图将幕帐再挂上去、一面尴尬的连声致歉着:“对不起!我真
的不是有意的,我……我……我……”但--我的手,却定定的滞在半空中不再能
动移半分;我的嘴,也呆呆的支吾着最后一个字不再能吐露多半分音。
因为我的眼--已被那占居正堵墙面的画,大小不一、色彩各异、无穷无尽的
画,像滔天而来的巨浪般,刹那间将我席卷、湮没,再也无法找到自己的存在般震
撼着。
那是各种姿态、各式表情、各样服饰的人物肖像。有全身的、有半身的、有侧
身的;有油彩的、有炭粉的、有简笔的;但无论千变万化都始终围绕着一个主题-
-或喜、或怒、或哀、或怨的同一个人!
是我!千千万万个我!!千真万确的我!!!
轻轻的、柔柔的、缓缓的、暖暖的,一双纤弱颤抖的手臂缠绕在我胸前;一具
炙热滚烫的胴体紧贴在我背上;一阵宛转清音,迷梦般脉脉痴绕在我耳畔。
“你看见了,你终于还是看见了。”
“你知道么?不知什么时候起,人家每夜只有看着你的画像才能入睡、清晨只
有看到你的画像才能安心;无论是烦恼时、慌措时、忧伤时,只有看着你的画像才
能忘掉一切不快、变得振作起来。”
“因为人家知道,无论人家有多少缺点、过失、出格的地方,只有傻傻的你,
肯一直默默的守护在身旁、用你质朴的心来呵护一个疯丫头。”
“你知道么?如果失去了你,也许人家会疯、会傻、会变成一个木头人、会变
的失去理智,但--人家绝不会忘掉你!因为人家的心--早已不再属于自己,已
完完全全的刻满了你的名字。”
“你知道么?”
“你知道么?”
“你知道么?”
声音,愈来愈低婉、哀怨;泪水,悄悄的爬满了衣襟;身躯,逐渐瘫软、无力
的紧依;双腕,却越加有力的箍紧、颤抖着……
我的心,任凭撕裂般绞痛、酸楚着;我的脑,任凭紊乱的思绪,杂乱无章的占
据每一处空白;我的人,任凭馨儿纷坠的珠泪,猛烈敲击着不堪的神经,任凭馨儿
腻柔的舌尖,乞怜着吸啜我脆弱的耳垂。
但--我依然木立着,就像座千年不化的冰山、像块看尽沧桑的顽石、像具铁
石心肠的雕像般,纹丝不动!
尽管我在意念中,早已将她拥至怀中千次万次、早已将她吻至地老天荒。但-
-那一幕幕、一场场不敢前思半步的结果,重重叠叠、里里外外、前赴后继的将我
团团捆缚的--纹丝不动!
突然间,馨儿似得助神力般,猛得将我拉扯转身,在我措手不及中,已粗野的、
蛮横的、疯狂的、痴迷的强吻了过来。
馨儿就像沙漠中干渴至极的路人,猝然发现一眼枯井般,亡命的撬开我紧锁的
牙关;不懈的捕捉着、吮吸着、榨取着我干涸舌头,妄图抓住那一丝活着的希望。
但--枯井仍是枯井,任馨儿费尽心机也无法再挖掘出哪怕半滴甘露。
馨儿绝望的停止了无谓的渴求,紧紧闭阖的眼中那关不住的泪水,像倾注的雨
水般淋漓而下。咸咸的、涩涩的、苦苦的、酸酸的,立时涌满我枯竭的唇角。
我崩溃了!就像那貌似不可逾越的马其诺防线般,立时全线不战而降、土崩瓦
解的干干净净!
我追悔莫及、痛心疾首的一把捧起馨儿悲痛欲绝的惨容,义无反顾、全神贯注
的吻了下去!
馨儿癫狂了!立时同样无怨无悔、全情投入的炽烈回应着,似要把整个生命、
整个灵魂都统统付出般执着、坚定……
“这不是梦吧?这真的不是梦吧?你快点告诉人家,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
的,不是梦!”
激情过后,馨儿紧张莫名的在我脸上像个盲人般忙乱的摸索、探寻着;激动的
战栗不已的娇躯,像身临绝境般死死的攀爬在我身上;惶恐茫然的双眸,宣泄出揪
心的恐惧、乞怜、无助之色。
我无言,只知道轻轻的,生怕弄伤、弄皱、弄脏了那张莹洁如玉、吹弹得破的
面颊般,轻轻的抚吻她的眼帘、鼻尖、唇角、耳垂,轻轻的、轻轻的……
馨儿的泪,再次不懈的涌了出来。但--这次是甜甜的,直甜到了我的心碑上、
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刻在了我的灵魂内、烙在了我的生命中,很深、很深……
馨儿的手,颤抖着、滚烫着、执着的将我的手牵引着,慢慢的、执拗的滑下了
舒婉玉颈、翻过了镂月锁骨、攀上了腻泽酥峰……
我的手指,立即像遭针刺、雷殛般猝然弹跳开来,整个身躯顿时僵直、石化,
任凭那惊心动魄的感觉,像厉电般穿透、刺破、蔓延、震撼的战栗不已。
馨儿的手,再次牢牢的、死死的抓住我的手,再次倔强的、坚定的向那神魂渺
渺的圣山,再次攀去……
“下面好像有人来了!”
我猝然迸出一句话,不顾馨儿缠绵情思的浓密痴绕,失魂落魄的拔腿就跑。
我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去朝拜神祗般,从最初的渴望向往,随着脚步的接近,
逐渐无原由的忐忑紧张起来,等到即将得慕天颜时,却登时丧失了一切力量,像个
罪人般仓惶了、逃却了。
我如惊弓之鸟般奔出厅堂,慌不择路的乱冲乱撞着,期望逃出这无以言表的境
地。但这里实在是太大了,七转八回之下竟已不知此时身在何处,登下迷失了方向。
这里就如一座外似平常无奇、内含深奥玄机的八卦阵般,到处都是相似的房舍、
相似的围墙、相似的曲径,无论我闯到那里,都似来过、又似陌生。
我就像一只飞出金丝笼的鸟雀般,还没等重获自由的快乐愉悦起来,便发现自
己的兴奋是如此的可笑,自己竟仍困在金丝笼里、更大的金丝笼里、永远无法再展
翅高飞的金丝笼里--房子里!
“就算肚子饿了,也没必要这么急嘛!”
突然,馨儿从一扇窗户探出头来,悠闲的斜倚着,一边炫耀着晃动左手中已被
消灭大半的炸鸡翅,一边夸张的吮吸着沾满残渣的右手指。像个没事人一样,眨着
顽皮、狡慧、灵动的大眼睛,揶揄的偷笑着。
但她的眼眸深处,却止不住的流漏出深深的幽怨、凄凉、不甘、渴望。
馨儿不等我挠破头皮想出合适的说辞,便蹦蹦跳跳的来到我身旁,将手中残存
的鸡翅,不由分说便塞进我木纳的嘴巴。嬉笑着将她满手的油污、残渣,淘气的抹
在我的脸上、手上。
“你把人家的私藏吃完了,人家要你赔!”馨儿强词夺理道。
我费力的咽下嘴里的食物,急忙在口袋间四下摸索、查寻着。
“谁要你买的,人家要你亲手做的。”馨儿一面抗议着、一面拉着我进入她出
来的那个房间。
房间里宽大、整洁、明亮,灶具、厨器一应具备,杯盘、刀俎井然有序。透过
右手低帘, 一间装饰华丽、金碧辉煌的巨大宴会厅赫然入目。
想不到,在我盲目的兜兜转转间,竟跑到宁家的餐厅了!
“可我不会做啊!”我斯斯艾艾的将头皮誓要挠破到底。
“人家不管!”馨儿双手叉腰,傲人的骄胸耸然一挺,偏首威胁道:“你要敢
不做,就不带你走出去,要你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我干咳了两声,费力的收回被波澜激荡的心神,心有余悸着二话不说便溜向了
灶台。
虽然我自认为偷师而来的烹饪技能,足以上得了台面,但由于一直没有机会、
器具、场地来施展身手,无法得以印证而深以为憾。而这里材料、用具的配置、储
藏之丰富,简直能令任何一名厨师欣喜若狂,也令我立即全身心都投入到这外人绝
无法明白、理解的美妙体验中去了。
我在哗哗的洗拨声中、在嚓嚓的切削声中、在锵锵的翻炒声中,陶然自乐、沉
迷痴醉;我在刀花飞舞中、在炒瓢颠簸中、在水烟弥漫中,仿佛唤醒了另一个我、
一个自信的我、一个骄傲的我!
“你现在的样子,好酷呃!”冷不丁,馨儿调皮的小脑袋凑过近前来,紧紧的
盯着我瞧了个没完。
“你不是要送我礼物吗?是什么?”我急忙侧身避开她那灼人的目光,挑开话
题道。
“那得要先看看你的手艺怎么样才行。”馨儿又绕到另一侧,又不甘放弃的伸
出了偷食的小手,腻声赖皮道。
“你就不能乖点,就不能等做好了再吃?”我夸张的打落她的手,装出生气的
样子,闷声道。
“你当厨师一定有前途,光是神采、风度就能迷倒一大片女孩子。”在我一番
左阻右挡之下,无可奈何的馨儿忿忿的拧了我一把,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可人家
到时候就惨了。”
我闻言手中活计登时为之一顿,想要温言安慰,却又想不出词来;想要开个玩
笑,却又笑不出口来;想要转移话题,却又--满脑子、满耳朵、满眼里都溢满了
馨儿的凄怨、悲凉、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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