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芙蓉如面柳如眉(26) “夏老师。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你的声音很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她 突然笑了,夏芳然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孩子虽然一笑起来本来就小的眼睛更是变成 一条缝,可是她的笑容让你觉得她是由衷地开心,哪怕还有一具尸体躺在她面前 也不能改变她的喜悦。 “夏老师,那个时候我看过电视新闻,我知道了你的事情。夏老师,我当时 还想着一定是一个碰巧跟你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后来我看见了报纸上的照片才知 道那是你。其实想想也对,‘夏芳然’这么好听的三个字,想找一个完全同名同 姓的人也难。” “夏老师我还记得你指挥合唱队的样子,我们比赛那天你穿了一条桃红色的 裙子,那时候我真羡慕你啊,你的腰那么细,可是我直到现在都是肥肥的。” “够了。”夏芳然轻轻地,甚至是有气无力地说。这是从哪儿来的一个可怕 的孩子?上天的惩罚都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吗? “夏老师你骗了我们。”刚刚擦黑的天空像个肮脏的垃圾场,小洛愉快的声 音就像是那些盘旋在上面的小麻雀。丝毫不在意周遭所有的龌龊与荒颓。 “我没有。”夏芳然握紧了拳头。 “夏老师你们这些漂亮的人真是可怜,一旦没有了漂亮就什么都没有了,像 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叫你闭嘴你听见没有?”夏芳然觉得自己似乎是扇了她一个耳光,她尖 利的指甲划伤了她的脸。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打人,还真是有一点儿不习惯。 她抓住这孩子的肩膀,摇晃她,她只是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你再不闭嘴我就 杀了你,你信不信?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不就是这一条命 吗我告诉你我不怕。”那孩子挣扎着,挣扎着,终于挣脱了她。路灯映亮了她的 脸,这路灯就像这个污染严重的城市里肮脏的月光一样,把人的脸照成温情又有 些惨痛的灰白色。她就在这温情又有些惨痛的灰白色中天真地对夏芳然摇了摇头, 微笑着后退,后退,夏芳然没有紧逼上去,绝对没有,但是那孩子还是一点儿一 点儿地后退着,是吓坏了吗?那一瞬间夏芳然几乎是后悔了,她一点儿都不想伤 害这个孩子,她发誓她不想。夏芳然知道这孩子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这个一脸 天真无邪的笑容的小魔鬼,她是来带她下地狱的。她已经准备好了,丁小洛我不 怕你,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应该对所有接踵而来理所应当的惩罚甘之如 饴。 “丁小洛。”她的嗓子竟然如此晦涩跟暗哑,“不要再往后退了丁小洛,后 面是——”那个“湖”字还没有出口,她就已经掉下去了。像电子游戏里GAME OVER 时候的那个小人儿一样张开双臂掉下去了。夏芳然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拉住她的 手,她觉得自己已经触到她的皮肤了,丁小洛的小手真暖,那触觉完全是果实一 般的清甜和温馨。 “我想我的手一定是冻僵了。”夏芳然抬起头,看着徐至,“要是我的手不 是一点儿劲都使不上的话我说不定可以拉住她,我想要把她拉上来的,她沉下去 的时候我喊人了,我使劲地喊,可是居然连一个人也没有。湖边只有我和那个叶 初萌的雕像。当时我想我们中国不是有十三亿人吗,都死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不 会游泳,我也不是叶初萌。” “完了?”徐至问她。 “完了。” “那么签字吧。” 徐至又一次明显地感觉到夏芳然笑了。她真是爱笑。徐至想,她一定是一个 笑容很美的女人,但是现在没有谁有机会印证这个了。 17 陆羽平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他是在一个小镇上长大的。镇上的 人们基本都互相认识,陆羽平就算叫不上谁的名字也绝对不会对那张脸感到陌生。 陆羽平在十二岁之前就一直过着这样一种没有陌生人的生活。所以很多都市里的 孩子天生就掌握的冷漠对于他来说就需要在成长的日子里慢慢地学习。那座镇上 的男人们多半是矿工,陆羽平从小就习惯了远远传到镇上来的矿山的机器的声音, 或者轰鸣,或者沉闷,对于他,这些机器的声音就像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对于 森林里的动物一样,能唤起他最柔软最深刻的乡愁。后来陆羽平来到城市的时候, 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在大城市里,机器被认为是一样冰冷无情的东西。这个发现令 陆羽平第一次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十二岁那年的某一天,他听见一声恐怖 的巨响震荡着这个小镇,那声巨响是陆羽平贫乏的童年里离“激情”最近的回忆。 他觉得那声巨响让他的血液在身体里奔跑,那是种很新鲜的感觉。那巨响呼啸而 来,把他的灵魂干脆地砸出一个恐惧而幽深的黑洞。当他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 时候他还不知道就是这声巨响让他变成了孤儿。矿塌了,他的爸爸妈妈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