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芙蓉如面柳如眉(44) 夏芳然知道陆羽平这样说其实是怕她心里难过。可是夏芳然真的一点儿都不 难过。陆羽平是不会了解她就算难过也永远舍不得把委屈撒在它们身上的。但是 夏芳然还是很感动,她笑着揉陆羽平的头发,说:“傻瓜。”然后她说,“陆羽 平,你爱不爱我?” 这是永恒的第二问。问完了自己爱不爱陆羽平之后马上随之而来的第二个问 题。陆羽平从来不会说:“爱。”只会说:“当然。”或者说:“你又说什么废 话?”男人真是迟钝,夏芳然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看上去是毋庸置疑的,陆羽平凭什么要忍受她,忍受她满脸满身的 瘢痕,忍受她反复无常的坏脾气,忍受这份因为她而不能正常的生活,甚至忍受 所有她忍受的疼痛?凭什么?陆羽平爱她?他爱的是原来的夏芳然吧?那个如花 似玉风情万种的夏芳然。可是他实在没必要爱如今的夏芳然的。谁能永远靠着那 么一点儿回忆过日子呢?夏芳然突然想起了王菲的一首歌,她用慵懒和玩世不恭 的声音唱着:“如果你是假的,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我还爱不爱你?如果你 不是你,温柔的你长了三头六臂,拥抱你甜不甜蜜?”好问题。但是有时候,身 体一旦变成了别的,思想灵魂也会跟着变。夏芳然对自己微笑了一下,她的灵魂 变了吗?应该变了一些的。可是她真庆幸自己依然是一个湿润的女人,尽管身体 已经变成了一片无可救药的戈壁。女人有四种:干燥的好女人和湿润的好女人; 干燥的坏女人和湿润的坏女人。那我是哪一种?她自嘲着:我现在是个湿润的妖 怪。那陆羽平又为什么要爱这样的一个我呢?陆羽平是怎么说的?“你是我喜欢 过的第一个女人,如果我因为你出了事就这样逃跑,我永远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我今年才二十岁,如果永远都看不起自己的话那么长的一辈子我该怎么打发?” 真是个傻孩子,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悟出来所谓荣辱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呢? 她知道别人在怎么讲她和陆羽平。她们——比方说她父亲公司里的那些厚颜 无耻的女职员,她们说陆羽平真是聪明真是有心机,一个来自小城没有吓人的名 校文凭的年轻人在研究生满街都是的今天拿什么来出人头地呢?看人家陆羽平就 想得到那个被硫酸亲密接触过的夏总的女儿。陆羽平这个年轻人真不简单真舍得 下血本。她似乎看得到她们绘声绘色的样子,她们还会说:“不过夏总的女儿其 实很漂亮的基因还在,生的孩子一定还不难看。”然后她们一起开心地大笑…… 夏芳然害怕那是真的。当她开始害怕的时候一种歉疚就会跟着浮上来。她怎 么可以这样想他呢?她的陆羽平她的宝贝那个总是叫她“殿下”的男孩子。可是 她需要知道这个,说到底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有些男人在女人身上最在意的东 西是顺从,有些男人最在意的是仰视,有些绅士一些的男人最在意的是尊重跟了 解。——说来说去都是些跟“权力” 沾边的东西。可是女人最在意的“爱”是 样什么东西呢?不是说跟“权力”一点儿不沾边,但是“爱”更多的是种自然界 里生生不息的蛮荒的能量。 比如说,当她需要忍受那些没有止境的疼痛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寻找他的 手。在那种时候她对自己说算了吧,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就算是被骗了也好。那个 时候她就问自己:夏芳然,没想过你也有今天吧?冷酷的不可一世的你啊,你伤 害过多少人?你对多少人的真感情满不在乎?现在报应来了,你慢慢地忍受慢慢 地了悟吧,倾国倾城阅尽风情也好,惨不忍睹诚惶诚恐也罢,都是你的命。不是 每个人都有运气用一生的时间活完两辈子的,你偏偏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那么好 吧你会比那些一生只有一辈子的人聪明得多只要你肯忍耐。也就是说你终究会比 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想到这儿夏芳然的心情就又好了起来。她愉快地看着陆羽平 很没气质地点烟,愉快地听着陆羽平用家乡话跟他的叔叔婶婶讲电话,然后愉快 地叹口气自言自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陆羽平现在已经 非常了解她了,了解她每一个玩笑每一句暗语,所以当他收起手机的时候熟练地 扑过来掐她的脖子,“你刚才说什么?”她笑闹着一边挣扎一边求饶,“我错了 嘛——”他一边胳肢她一边问:“哪儿错了——”她笑着说:“我以后再也不歧 视来自偏远地区的同胞了。”他重重地朝她屁股上打了一下,她说“体罚犯法的 我要打110 ”。他们突然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气味就这 样不依不饶地侵袭了她。短暂的安静过后,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乖。你 现在还恨不恨孟蓝?”她想了想,“不恨。”他问为什么。她说:“就是因为恨 她的理由太充分所以倒懒得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