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起来或沉下去(2) 平心而论,林秀珍是个不难看的女人,想象得出,十多年前的她一定姿色出众。 “医院里的人都说我是个女强人,其实他们不懂,只有爱情失败的女人,才会 疯了似的工作。” 林秀珍的语气变得幽幽的。 我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和女上司讨论这么私人化的问题,感觉有点古怪。 气氛变得有点僵化,我绞尽脑汁,盘算着怎么才能立即逃跑又不失礼貌。 “有人说女人四十豆腐渣,也有人说四十岁的女人才真正具备成熟的魅力。这 个问题得男人回答才客观,小颜,你怎么看?” 林秀珍把一只手放在我靠在茶几上的胳膊上,目光变得火辣辣。 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年龄也是人 生的经验和财富吧,一年四季……嗯,我是说……”我语无伦次。 我只剩了一招,站起身,拔腿往外走,林秀珍却从身后一把拉住我的手:“等 一等,帮个忙,这条项链的搭扣太紧了,能不能帮我摘下来?”她说着背过身去。 撩开长发,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镶嵌在雪白丰腴的脖颈上,肌肤间的每一寸温 热都传达着醇厚香浓的成熟气息。几年外科手术的锤炼,自以为有了医生特有的镇 定和从容,可这一刻,我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怎么也解不开那个小小的链扣儿。 我放弃了努力,急转身走向门外。 “等一下。”林秀珍命令说。 我回过头去,林秀珍的目光满含嗔怪和恼怒。我不敢和她的眼光对峙,低下头 来。 林秀珍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和缓了一点,她自我解嘲地说:“我累了,你也 早点回去休息吧,带上你的东西。”她说着,把那个7250从茶几上拿起来,递 给我。 我和林秀珍在一个科室工作已经两年多,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却是头一回。这 几天里,这个女人传达给我的信息让我不安,如果我的感觉没有误差的话,我现在 已经是一只被准星瞄着的猎物,果真如此,尽心为我开脱处分,选我一起出差,就 都是有意为之的事了。 林秀珍一向是医院里最有争议的人物,关于她,有许多不太确定的传说。包括 她的来历和学历,包括她的飞速提升,当然也包括那些飞短流长的风流韵事。 至于她是不是以色相为资本爬上来的,我不感兴趣,但我讨厌她的处事为人。 做一个医生最起码的一点是你的医术一定得说得过去,三天两头出事故的医生,无 论如何不会受到尊重。我们医院外科的人里,数林秀珍“手潮”。“手潮”是外科 的行话,意思是手术做得差劲。她身为外科主任,还兼着医务科主任,却连解剖结 构都闹不清楚。去年她一连出了两次医疗事故,一次是在手术中误将输尿管剪断, 另一次是在做直肠癌手术时碰伤了髂内动脉,险些出了人命。医院里的人大多不知 道这个女人从何而来,到底有什么样的背景,但业务水平如此之低,却能在调进医 院的两年里,把老外科主任挤对得提前退休,自己坐上了外科主任的宝座,实在让 人不得不对她的铁腕刮目相看。此外,连续两年被评为医院先进,评为市里的三八 红旗手,还频频在媒体亮相,也都充分显示了这个女人“功夫在诗外”的强大实力。 和林秀珍同在一个科室的两年中,我一直有意和她拉开距离。中国人有敬神的 传统,也敬鬼,因为有时候鬼比神更厉害,所以孔子教导我们说:敬鬼神而远之。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初到深圳时的愉悦和轻松已经荡然无存,代之以一种与狼 共舞的惊惧。 想起好多天没有康小妮的消息了,我拨通了她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却一直 没有人接听。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离开宾馆,坐着出租车,在深圳市区转了好几家茶叶店, 总算买到了一斤成色上乘的凤凰单枞。人的口味其实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我原本 没有品茶的嗜好,更不知凤凰单枞为何物,但那次在潮州饭店吃饭的时候,服务小 姐送上来的茶让我惊叹,茶杯小得只有半个乒乓球那么大,茶色棕黄,香馥四溢, 喝到嘴里的感觉更是不可名状。服务小姐告诉我,这茶是潮州功夫茶的一种,叫凤 凰单枞。 中午在饭桌上见到林秀珍的时候,她冷着脸问我一上午跑到哪儿去了,我就跟 她大谈凤凰单枞。她虽然一脸的不耐烦,但当着罗小天的面,也只好装作很有兴趣 地听着,还问了问茶店的位置和茶叶的价格。 下午,我们正式和那家医疗器械代理公司的经理洽谈购置两台纤维镜的事。我 们先去看了样机,然后回到谈判桌上,卖方一下子就同意在公开报价的基础上下调 五个百分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意味着一下子给我们省下了八万人民币。 签了订货合同,由我给医院财务科挂长途,请他们马上先把百分之二十的订金划拨 过来。至此,我们出差的任务已经基本上功德圆满,画上了句号。 次日,我们乘飞机回到北京。 五天的深圳之行,除去两天的往返路程,其余三天的时间里,真正用于购销事 宜,只不过两三个小时。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真弄不懂具有中国特色的办事速度 为什么总是太慢。没办法,中国人一向偏好打着公务的招牌,把时间浪费在休闲和 饭桌上。 走出北京机场,林秀珍说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单独打车走。她从蛇皮手包里拿 出一个信封对我说:“这里有一张五万人民币的牡丹卡,你的名字。是公司给的回 扣。”说完话把信封塞进我手里,拉起旅行箱,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