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时离你更远(2) 火锅城里宾客如云。 红白两色的鸳鸯火锅里,热汤滚滚。 我夹了一箸子毛肚,放进浮着红油的这半边,对冰柳说:“你不吃辣椒,那半 边是你的。” 浪人老K给大家倒上啤酒,一本正经地建议:“喂,是不是再给你们点一盘夫 妻肺片?” 冰柳看了看我,对浪人老K笑笑说:“好呀,不过这么一来,你就得出局了。” 浪人老K故意瞪大眼睛,怪声怪气地说:“哈,变着法儿地轰我走?一点面子 都不给呀?” 冰柳说:“别开玩笑了,说点正经的,昨天我给老家长打了个长途,她让我问 你们好。” 老家长是我们医学院的同学梁文媛,她在班上年龄最大,天生喜欢助人为乐, 特别爱多管闲事,因此赢得了老家长的美誉。 “她现在怎么样?”我问。 “她还在广州,做急诊科大夫,有个女儿三岁多了,丈夫是部队的军医。” 浪人老K把一大把豆苗放进火锅说:“哦,好呀,那她现在算是军嫂,还是算 军妈?” 冰柳一下子把酒喷了出来,指着浪人老K说:“你这张嘴还是这么损,小心将 来下割舌地狱。” “我舅舅的同学也在广州,听说那边正在闹非典型肺炎,来势挺凶的。” “噢,对了,老家长也说这件事了,说最近的病人一拨接一拨的,高烧、咳嗽, 死亡率挺高,还传染。她们急诊室的大夫和护士已经有不少人中招儿了,真要是流 传开来,挺可怕的。”冰柳有点忧心地说。 浪人老K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又不是天花、鼠疫和霍乱,有什么可怕?如今 医学这么发达,连人类基因的框架结构都破解出来了,肺炎算什么?小菜一碟,不 在话下!” 冰柳瞪了他一眼说:“你当然不怕,反正你现在也不当医生了。” 浪人老K长长地“啊”了一声说:“颜澍你看看,人家一听传染病,马上就替 你担起心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动?” 我站起来举着酒杯说:“老K,你再犯规,我可要举红牌了,罚了这杯酒!” 浪人老K笑着喝了酒说:“在下不敢了,二比一,打不过你们,从现在起,一 定老老实实,绝不乱说乱动了。” “老K,你怎么越来越嘴尖皮厚,颜澍,接着罚他!”冰柳笑着说。 老K又乖乖地喝了一杯,席间的气氛一直热烘烘,可冰柳的眼睛却尽量不看我, 让我又尴尬又失落。 酒差不多喝完的时候,浪人老K说他约了人商量下星期演唱会的事,要先走一 步。其实我明白他是有意先出局,好让我和冰柳单独叙叙旧。 许光辉走了,剩下我和冰柳,可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分手三年,她从遥远 的大西洋彼岸重回到我的眼前,我却觉着重逢时离她更远。说了说北京的变化和新 泽西的天气,两人都觉得很乏味。冰柳说:“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说着, 扬手叫服务小姐结账。 出了火锅城,冰柳说:“你还住在老地方吗?我送你。” 我坐在驾驶座旁边的位子上,冰柳打开车里的空调,车里吹起了暖风,外面夜 风还有点寒冷,车里却变得一阵比一阵燥热。 “听说你还是一个人?”冰柳把车速减了下来,转过头来,朝我扫了一眼。 “他对你好吗?”我问。 “浪人老K没告诉你?我们分手了。” 冰柳的话并没让我感到意外,事先我已经料到,如果婚姻美满,她不会突然回 来。 “浪人老K什么也没说,大概是觉得这些事应该由你自己告诉我。” “美国人很坦率,什么事都是直来直去。乔治,噢,就是我的前夫,他从来都 不肯学说中国话,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用中文告诉我,他已经不爱我了。”冰柳说 完,大笑了几声,问我:“是不是很滑稽?”她那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我不舒服。 我能说什么呢?说她很勇敢,总是在生活里急转弯?还是劝她对生活别失望, 打起精神,再创美好的明天? “滑稽戏该收场了。”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牛虻》里的话,连我自己都弄 不清此时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车里更加闷热,过了好一会儿,冰柳才又开口:“颜澍,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哈,我凭什么怨恨你?你没听浪人老K说吗?人一辈子总得疯了似的做一件 自己愿意做的事,也算不白活一回。所以我很佩服他,也很佩服你。” “你在嘲弄我!”前方有一个人穿过马路没走人行线,冰柳重重地按了三下喇 叭。 “我有什么资格嘲弄你?一个纯洁得不像男人的男人,活该一无所有,不过有 一点可以让你欣慰,这几年里,我正在努力学坏!” 本以为分别多年,彼此已能坦然相对,可我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怨怼,把话说得 满身是刺。 冰柳把车停在了路边,眼睛看着车前方的远处,不动也不说话,但变得粗重的 呼吸让我知道我的话把她气得够呛。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刺痛你。你现在孤单一人,也够惨的了。” 冰柳猛地甩过头来,愤愤地瞪着我,恼羞成怒地说:“你是笑话我被人抛弃了? 呸,男人有什么稀罕?我现在是懒得自找麻烦,只要我愿意,一招呼就来一片!” 冰柳还是那么自以为是,比起当年,更多了几分已婚妇人的霸道和无所顾忌。 “我有什么可惨的?出国结婚创业,人生的重大环节我一个不缺,比实力吗? 别墅、汽车、美容店,至少五百万不动产,小康的标准已经绰绰有余了。说生活吗? 离婚算什么?时尚的婚姻不会一过就是几十年、一辈子,我现在就喜欢单身贵族的 状态。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现在还有儿子,黑头发、蓝眼睛,快两岁了,美 国籍,叫亚布力。” 哦,亚布力,那是冰柳和美国人爱情的见证。我的手在慢慢发凉,早知道重逢 是这个样子,不如不见。 “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那就祝你事事如意吧!”我说着,干笑了两声。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隔了一堵玻璃墙,就算彼此看得再真切,也永远走不进对方 的世界。 冰柳直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点着头说:“好,你的确大有长进。对不起, 我还有事,恕不远送了。请吧。” 我被轰下车来,盼望了那么久的重逢,就这么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