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飞机在两万米的高空稳健飞行,苏林的睡梦被耳朵边吟吟低絮的问候惊醒:" 对不起,小姐,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或许是苏林侧着脸,空中乘务员没有发现她 在睡觉。临坐的日本男子也没有惊动她。他正戴着耳机看时尚杂志。 苏林转头看见身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空姐带着亲切的笑容,瞬间有一阵感动。 "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更谦和。 " 请给我一杯水!" 苏林抱歉地微笑。 空姐从推行的食品车给苏林倒上一杯水,递给她,亲和地离开。苏林不知道自 己刚才怎么心不在焉的,她觉得自己在睡眠里的思绪还未停止下来,她的故事依然 迤俪前行。身边男子入神地听歌看杂志。 苏林把头再次转向玻璃外,望着颤悠悠的洁白云朵,飞机从它们中间穿腾而过, 似乎听到呼散开来的声音,调皮而可爱。她凑近舷窗张望,眼皮底下的群山,大地, 河流从这个俯视的角度看变得无比多姿美妙。就这样,在一点点阅尽美景的时间里, 她感觉自己的睡意又舒适地被重重包围着。她还想闯进那个未完成的梦境中去。 那天晚上苏林回家,没有沉浸在多余的兴奋与新鲜里。她倒是觉得自己和许文 龙走到这一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类似自然规律。另外,她也没有把自己补课的事 情告诉母亲。并不是" 补课费" 的问题,她也知道许文龙绝对不会收她的钱--他是 用老师以外的身份给她补课,只是苏林不想让母亲再管自己的私人生活了。她看着 自己的秘密开始壮大起来,它不再是以前只属于自己的这间闺房和抽屉里尘锁的日 记。它像破茧飞舞的蝴蝶展示了自己的成长。它是自己的情感,生活和整个人生! 就在那个星期六,苏林第一次去了许文龙家。 许文龙居住的教师楼靠学校的食堂,掩藏在一排葱郁的大樟树后面。不知道宿 舍楼住有多少人,房子是旧的,一般只分配给新来的教职员工。 顺着食堂的水泥路走,左拐,到了教师楼第一栋。一个老太太搬了椅子坐在单 元门口拆毛线。一丝一丝的毛线在她布满皱纹的手上灵活乖巧起来。她的旁边蹲卧 着一只肥大的猫。苏林经过时,肥猫立起身眼睛锐利盯着她,它眼睛的颜色在柔和 的光线下变幻。苏林有些后怕,她快步走上第二单元的楼板间。 苏林敲门。连敲了几声都没有什么动静。对面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 看了她一眼,朝屋内说了句:是找对面的。又急急把门关上。为什么没有人呢?苏 林心底盘旋着一丝愠怒。 苏林决定回家,下个星期再追问原因。这时有从里面开出一条缝来,一只粗壮 的手,朝她招动,她像受到指挥一样惶惑进门。关门和开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 没有定过神来,苏林站在了许文龙家的客厅。 狭小的客厅里稀稀拉拉地摆放着几件简单而陈旧的家具:两条黄皮藤椅沙发, 包裹扶手的边线几乎垂落到地面,灰尘藏落在竹蔑里,看得出很久没有擦抹过;吃 饭的桌子还没有收拾好,上面摆放了几个碗,一本过期杂志覆在碗上,遮挡苍蝇; 前面高低柜的柜脚下形成一团团的灰尘延伸到饭桌下;电视机就搁置在高低柜上, 是老式的韶峰牌彩电,插着不锈钢天线;阳台和卧房相连,看不清楚里面的装饰, 只感觉床很大,一直并靠到门口;放在阳台上的两盆绿色的植物幽幽地伸出青翠的 枝桠,正好迎到苏林可以捕捉的视线。 除了这些,稍微现代一点的东西都没有。苏林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后来才知道 稍微值钱的家舍都被离婚的妻子拿走了。这是他在离婚的协定上同意的,只是要求 女儿跟他过。 许文龙从厨房走出来,见苏林还没有坐下来,放下开水瓶,腾空沙发上的衣物 招呼苏林坐下。苏林有点战战兢兢的,不能立刻适应这里的氛围,而且这是在老师 家,并且这个老师正是许文龙。 他递给苏林一杯茶,自己留了一杯。苏林起身去接,他让她坐下,把茶水放在 离她最近的桌沿上。他拉了一条矮凳子与她相对而坐。苏林发现他穿一条格子沙滩 裤,上身套一件白色的短体恤,趿拉一双塑料的人字型拖鞋。 " 很乱吧?" 他问她。" 你不要取笑老师,我一个人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 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还是挺邋遢的!" 苏林嫣然一笑。她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一个人生活的马虎程度。 " 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看我房间就知道了。不是吗?" 苏林不答话。确切地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象还没有找到说话的内容, 她似乎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她的目光在屋子里飞檐走壁。她一个劲地回想着此次 来的目的,可她什么都忘记了:一看到他就什么都忘记了,一看他就紧张。 " 你怎么心神不定的呀?" 许文龙的语气和悦起来。 " 没有呀,没有呀。" 苏林辩解。 " 还说没有?" 许文龙厥嘴," 我都看到了!" " 说没有就是没有!" 苏林倔强地反驳。 " 好,没有,没有就没有。行了吧!" 许文龙一幅妥协做作的表情,放弃一场 毫无意义的争执。 面对许文龙的" 缴械投降" 。苏林似乎又大胆了起来。她问他女儿怎么不在家。 他说,被她奶奶接去了,好久没有看见孙女,老人想给她弄点好吃的,补点营养。 女儿所在的私人幼儿园的伙食不好,自己是一个大男人,也不擅长做什么吃的。 苏林见过许文龙的女儿。他的女儿四岁,在中学附近的一家私人幼儿园读书。 他每天下午五点半去接她。那是一个经常喜欢笑的女孩。她的笑很甜,很讨人喜欢。 所以她有一个非常贴切好听的名字,叫香香。 还有好多关于香香的事苏林都是从好事的女同学那里听到的。事实上,有关任 何一个老师的私事总能被一些学生无端知道,并被她们作为在其他学生面前炫耀的 资本。这些女生有事没事总爱瞎凑到一起叽叽歪歪,像间谍一样交换彼此得来的消 息情报。 许文龙明显没料到她会问自己女儿的事情,不过他也不必遮掩什么,语气平淡 自然。学校里有一部分学生知道他现在的身份--离婚的单身男人。 苏林觉得这样的对话让她觉得很自然,她可以慢慢放下不安和拘谨。 "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干嘛这么神秘呀?" 她带了点调皮地问。 他放下杯子,严肃起来:" 有吗?!" 这一问在许文龙看来却成了责备和探视。 " 当然有!" " 那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家!" " 可是,你明明在家呀?" 苏林天真地追问。 " 我是在家,可我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苏林察觉到他不悦的语气,她本能的有点害怕,但只能接招,停止盘根究底。 其实,这似乎是一个谁都明白的道理:许文龙不想让别人说他的闲话,他的身份是 一个离婚的年轻男老师。周末在家不管有什么理由与异性接触似乎都不妥当,尤其 是在教师职业的行当里,作风纪律更为重要。 当然,苏林故意这样追究无非是想以此作为事端,挑起一种对话的窗口,她觉 得自己又在无形之中与他抗争。许文龙看见苏林被他激烈的话挫得一言不发时后悔 了。他的脸色写满了悔意。他歉疚不已,马上跳正话题。 " 试卷更正的怎么样了?" 他问。 苏林被点拨,终于清晰了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 还没有完全好,有些题目依 然不知道做。" 她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试卷。 " 那天到教室开会的男人是你父亲?" " 不是!" " 那是谁?" " 我在外边雇的一个拉车夫替我扮演家长开会的。" 苏林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了, 反正家长会已经结束。 " 哦,原来这样!" 许文龙没有过分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你挺聪明的! " 他笑。 苏林终于觉得可以和他像朋友一样的开玩笑谈话,压力减轻许多。 " 今天你到了我家,是我的客人。我不想谈这次考试和试卷的问题。" 他顿了 顿,接着说," 谈点别的吧!" 苏林瞥着他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隐隐约约知道什么。她不阻 止,继续听着他说话。 " 比如说,我们可以谈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许文龙压低嗓子问。 " 此刻你可以不把我当成你的老师,我们只是朋友的身份。" 他神情郑重地补 充," 我只是想知道同学们对我个人的看法,你今天就是代表全体同学了。我洗耳 恭听!" 苏林被他一下子问成了被动者,他把她置于这样一种身份,这样一个高度。她 应该说什么呢,拣他喜欢听的,还是实话实说。这是他对她的" 课外考核" ? " 别急,你慢慢说!" 他把椅子朝她拉近了一步,款款地端望着她。看她的眼 神里肆意张扬一种柔软的东西。 苏林像被这柔软锁住了一样。她想说,很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他这是 在公然挑衅!她的胸口在渐渐地膨胀,脚底心都因凉意渐渐濡湿。许文龙继而使出 了一个催促的表情:手指在大腿上节奏地敲打。他在迫切地等待。等待不像是从苏 林口中获知的答案,而是别的。门外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有人开口喊" 张老师,张 老师……" 对方开门,一行几人在门外寒暄了几句,然后进去。话语消失在门后。 两人面面相觑,直至这场意外侵入谈话氛围的声响结束。有点小偷小摸的感觉, 即使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即使是她的老师,即使是她来请教问题,即使只是谈心, 苏林依然紧张。并且她知道,此刻不只她一人紧张。 许文龙全身像被充着了电,躁热而不安,他突然来了兴奋。不为人知的兴奋只 能靠一些微小细节掩饰激动。他敲在大腿上的手指频次越来越快了,手上的汗毛齐 齐挺立,有点受冷起鸡皮疙瘩似的。他的另一只手,环握拳头状,里面拳曲不可预 知的力量。 他们各自故意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但最后又不约而同地回到彼此眼睛里。当 苏林被许文龙盯住不放时,她已无力再转换方向,仿佛被他的目光控制。瞬间一脸 猩红,她感觉火辣辣的热蔓延到了脖颈,像发烧,堵塞了喉咙,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意念欲流的瞬间,苏林的记忆突然像洪水从决堤的缺口倾泻而出,那些模 糊的琐事一件件变得清晰明朗起来。每一件都深深地纠结着她的记忆神经,双鬓两 穴的脉搏鼓鼓捣动。声音剧烈。她忆起小时侯的一件事。那年苏林六岁。 这天晚上苏林照旧去母亲值班的招待所玩耍。但母亲只在在前台作登记,她不 愿意呆在母亲工作的前台。她一个人奔闹在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上。两旁的房门关 得严严实实,门把手还挂了" 请勿打扰" 的牌子。她无所事事地开关着壁灯玩。灯 光不停地闪烁,乐趣一点点被制造出来,她想象自己正在一间为她特别设计的舞厅 唱歌跳舞,台下一片欢腾。但她只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趣了,她连打了几个呵欠, 感觉自己的眼皮铅重一般,一股睡意袭来。她重新摁亮灯慢腾腾地往回走。 走廊上灯火璀璨,光从贝壳状的磨砂玻璃里折射而出,温柔而静谧。苏林走在 安静悠长的走廊顿时觉得很长,她实在困极,但又有点不甘。或许自己还真没有玩 够。她的手一路顺着贴满假瓷砖的墙纸滑过去。不意轻轻地触开了一扇门。门没关 紧,露出一条狭小的缝隙。然后苏林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后来,苏林拼命地想去抹掉这段记忆,但始终抹不掉,它总能清晰地浮现在她 的脑海里。那天的画面是如此的清澈,精细和美妙。 缝隙的视角里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男的穿着一条内裤 伏卧在她身上亲吻。女人的皮肤洁白无暇,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有股洗发水的香味 飘往苏林的鼻子里,她的乳房高高耸立,像两座堡垒,堡垒上的两点饱满而红润, 骄傲地竖起。男人一步一步把女人逼到床沿,他的背像结实的墙壁,手臂上青色的 血管如河流墨蓝清晰。腿上长满了青黑的汗毛。他牢牢地抓住女人的手,放肆的把 嘴唇扎进她的每一寸肌肤。一阵又一阵地翻滚。两人像在打架又像在摔交一般的玩 耍。 苏林当时弄不明白。但她觉得非常有趣,远远看着,心里痒痒的痛快。 床上的两人一挨一挨地搓到了地毯,彼此嬉笑,女人更是怪腔怪调。男人站起 把内裤退去,只见两腿间一根像火腿一样的肉棍从乌黑的毛发中挺拔而出,坚硬地 翘起。在缝隙外面隔几米远的苏林呆滞了,她的睡意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不知道。 她没有害怕,只是凝神屏息,有一种继续认真观看这幅画面发展的欲望。 难道那就是男人肚子下长的那个家伙,怎么有这么粗壮颀长。还有密密麻麻黑 咕隆咚的毛发,蜷曲一团,脏兮兮的。原来女人的身体可以这么美,美得如此洁白, 如此干净,如此丰满,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没有污染,还有沁人心脾的香。苏林 内心小小的世界里在那一刻已经装载了男女身体美与丑的概念和感受。 男人握住黑乎乎的阳具往女人的下体里塞。那家伙虽然粗壮硕大,却像泥鳅一 样油滑地溜进了女人的身体。女人修长的腿如树藤将他缠绕环抱。他们没有缝隙地 贴和在一起。男人在她的身体上运动起伏,汗水一点点凝结成珠,顺着脊背流下来。 他吼出粗重的呼吸,女人则发出纤细柔软的呻吟。 他们不断地变化姿势。但两人的下体总叠和在一起,没有分开。女人被男人重 新抱了起来坐在床沿,她坐在男人身上,上下摆动。男人跪坐在女人的身后,环抱 着她的腰,狠狠地撞击着对方……最后,男人发出一声破体的喊叫,仿佛都是这场 身体游戏的最终总结,点睛之笔。欲望被来临的高潮覆没。男人的身体微微地向前 挺动几下,歇了一口长气,渐渐瘫伏在女人的怀里…… 苏林不知道,她无意中做了一次目击者。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看得如此着迷。 她像是知道了某种结局一样等待这一切结束才怏怏离去。她把手心里的汗反复揉擦 在衣服上。喉咙里无休止地回吞口水。 第二天,苏林再去那间房子时,屋子里的客人已经退房走了。服务员从床底下 扫出两个透明的套子,发出啧啧的嫌弃。那是像两个奶嘴一样打成结的长套子,里 面装着雪白浓稠的液体。苏林用一种胜利捕获小偷罪证的目光审视了那两个套子。 苏林的心重新摆动起来,从往事抽离,过渡到欲火满当的现实。沉闷凝滞的空 气,闻见彼此浓酽的汗息。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共有的默契,都知道欲望一触 击发,只是看谁充当点燃这根导火索的角色。 苏林绝对不会。她现在害怕。非常害怕。她不敢想象这个下午老师会做出什么 事情来,自己怎么办? 她仿佛看见那个人在步步为营,已是咫尺。他满脑子热血喷涌,变成了一个沾 染毒汁或者携带病菌的人,一碰,自己便会毒发生亡。她的意识在后退,行动始终 跟不上来。他的脸逼近她,吐露的呼吸与她交集在一起。她的脊骨用力地顶在靠椅 背上,哆嗦出一阵颤栗。椅子闹出忸怩的声响。 " 老师--" 苏林终于轻喊起来。 他的手放在了苏林的大腿。 苏林推挪着,向他明确发出制止的态度。然而愈争脱,他愈将手握得更紧,甚 至有往里伸的意思,仿佛要探寻更丰富的地方。他一边做,跨下的那团也在发作, 气鼓鼓的。她的行为对他似乎够不成威胁,他更加得势。忽然脑海里涌起一股愤懑, 苏林觉得眼前坐的不是她的老师而是一个可耻的流氓。她一跃站起,让许文龙措手 不及收场。 " 我要走了!" 苏林说这句话时声音又准又大,俨然在控诉。 许文龙立即站了起来。刚才得意的神情一下子歪曲,似还没从自我陶醉的情境 分身出来。苏林直面他,走到门口,拉锁开门离去。 直到苏林下楼梯,再次走进巷子,她才意识自己终于化险为夷。蹲坐在巷门口 拆毛线的老太婆不见了,那只猫还在。它小心地踩着脚步探头望她,眼睛再次发出 阴森凛然的光,似乎它洞穿了刚才在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苏林心里咯噔一下,浑身起了激灵。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