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三天,图书交易会正式开始。来自全国各地出版单位和书商齐聚宾馆的会议 厅展览各自出版的书籍。 按照展厅分配,苏林的展区在最后一排的偏角。这是个不起眼的位置,流动人 员不大。许多书商和其他出版界的同盟们一般只走前面几排,尤其是几家靠重金租 下的好摊位。她把公司近一年来出版的十余种青春文丛的样品摆放在展台,很用心 地作了一番" 摊位修饰" 。 别的公司都是至少安排了两个人员应付这嘈杂而辛苦的工作。一个负责客户定 货,一个负责展示样品。可能是黎娜特意的安排吧,想借此机会考验一下她的独自 应付事情的能力。 图书交易会只有两天时间,交易会一完成,整个出版工作会议也将结束。宾馆 大厅设置了火车飞机票的预定服务台。许多人在服务台上排起长队,令本身狭小的 宾馆大厅变得更加拥挤。 苏林看着前排围绕在某个醒目展台边的客户,登记定货的人员忙得不亦乐乎, 手上的笔飞快地记录发货的联系方式。她心里一阵着急:不奢望超额完成指标,但 基本的预定数额必须完成。可结果第一天下来,苏林手上只是接到四张单子,而且 有两家要求的发货量不是很大,只有几百本。她没有心思和会员一起聚餐,一个人 收拾展台早早回了旅馆。 洗了澡,换上轻便的衣服出来闲逛。苏林路过青石板街边的一家面粉馆,吃了 一碗米粉算是补了晚饭。湘西米粉油汪汪香喷喷的,一律用极大的粗瓷碗装着。苏 林非常喜欢他们煮米粉的动作:老板一边把细白滑嫩的米粉放进热水里烫几下,一 边用勺子往碗里填骨头汤,把米粉捞上来搁在一个小篓箩,然后像盘头发一样盘进 汤碗,再是花椒,芫荽,胡椒,酸辣子花花绿绿地往米粉上一摊,最后放的是" 臊 子" 了,有牛腩,牛肉,猪肉,猪脚,鸡肉,肠子……随顾客喜好添放。 一碗粉刚吃到一半,苏林就饱了。想来,到凤凰古镇已有三天,除了那家宾馆 和住的旅馆自己哪都没有走过,趁这样的闲荡时间出去转转也好。 傍晚时分,凤凰变得彻底热闹起来。 一路过去。街道上的小店铺紧密连绵。银器首饰,书店,蜡染织锦,特色体恤, 手工牛皮包,字画,餐馆,玉器,藏饰,姜糖,根雕店……密布其中。结实淳朴的 苗族妇女包了头帕,向游人招呼满箩满箩的绣花虎头鞋。几个老太婆聚在西城门脚 下,展现剪纸工艺。锋利的老剪刀在布满皱纹的手上像是生了风,一张张艳红的纸 瞬间变换成形象生动的人鱼鸟兽。年轻小女孩兜售大而香甜的桃子,生涩地露出洁 白的牙齿。人力车被男子拉向巷子的四面八方,一下子没了踪影,脚下仿佛踩着风 似的。 游人穿梭在各个街店小巷,大多是临走前选购纪念商品的。苏林顺人潮而下。 前面紧紧地围堵着一群人,周身还发出啧啧的惊叹声:一位苗族老汉,顶着短发包 头帕,捧着一把葫芦丝,轻快活泼地吹奏,手舞足蹈。她很快被眼前的民俗风情感 染了,只想屏弃周围的城市陌生人,把自己当成这个古镇上的原住民与他痛快欢畅 地一起跳。 视线在自己的眼眶里不断丰富蔓延,苏林的思绪得到惬意地舒展。她觉得比之 前第一天来发现了古镇更多姿多彩的地方,她更容易辨别当地人了:他们一律共享 着这片山水赐予的粗旷的脸蛋,结实的身骨,以及饱满坚定的性情。 在凤凰,一切都充满浓浓的人情味! BINGO 酒吧是苏林和叙建偶遇的地方。 灿烂的星空映衬山城如水的静谧。月光倾泻的余辉撒在沱江里。苏林走过熙攘 喧哗的虹桥,顺着江边小道一直漫步到万寿宫附近。夜里很少人来这边,大多数人 都会在虹桥以及北门码头中心地带赶夜市。隔岸吊角楼的灯火连接了整个凤凰古镇, 在墨蓝的天野下犹如一幅印象派油画。 一个叫" 边城诗社" 踏进苏林的视线。她驻留片刻,被旁边一间铺着稻草的偏 房吸引。房间里闪耀着灯火。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清里面的陈设:杂志,花瓶,装 裱好的照片,精致的小摆设,还有茶杯。茶杯里盛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黑咖啡。拌匙 搁在把手边。苏林被这细微的生活情节感动了,忽然想进去这家诗社拜访一下。 跨过大门,瞥见耸立在木门上森然凶煞的门神。天井里堆放着木料和木屑,屋 正门左右悬挂中国红色彩的长灯笼。灯笼上不同地写着如意,吉祥,春……这样的 字眼,浑厚敦实的字迹在红纸灯罩的映衬下格外醒目。里面大厅依然是一排鲜艳的 红纸灯笼。一个女孩从吧台边探出头来,微微一笑。 洋酒,烛台,油画,杂志书籍,蜡染布景,法国音乐,西藏香……苏林顿时明 白,原来自己走进的是一家酒吧。确切地说是一家多种文化混合的酒吧。那位女孩 从吧台后走到她面前,引着苏林上小台阶,走到一个靠栅栏的位置。 粗壮的桐木桌椅,铺着蜡染流苏的沙发,桌子旁边树着一盏用牛皮纸笼罩的台 灯。灯上的花绚烂而诡异。四周环视,苏林发现在这家布置精致的酒吧零星地坐着 几对客人。她是今天晚上惟一单身的顾客。她要了一杯茉莉龙梳。 坐在靠墙右侧的那对男女:女子优雅地抽烟,男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脉脉看着 对方。背后传来外地男女的口音和调侃的嬉笑……此起彼伏细小的声音,一如酒吧 惯有的暧昧情绪。来自外地的人以传播者的身份把都市里的夜生活带到这个宁静的 小山城,让酒吧文化在此地繁衍生息。 感叹之余,苏林继续欣赏这间酒吧美丽的布景:墙壁上挂着许多关于当地风景 与人文的摄影,也有华美的织锦。架子上堆满了排排书籍,是国内外的世界名著, 有小件的如铜香炉这样的工艺品。门廊上系着门帘,是用稻草编织的。门廊旁边凿 空的墙壁放满了时尚旅游电影类的杂志。BINGO 酒吧的墙壁上燃着兰花色的火光, 将一切映染得神秘,纵情而绚丽。 不一会儿,落座她右边的那一对买单离去。苏林起身朝书架走去,想看看有什 么书籍。正欲转身,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驻留在她的目光里。尽管灯光昏沉,她 相信绝对没有看错,是他--" 巨文出版公司" 的老总叙建。 " 是你!" 苏林微笑点头:" 没有想到,你也在这!" 叙建呵呵一笑,对侍应挥了下手,然后把苏林请到另一张桌旁。" 怎么这么有 兴致,晚上出来泡酒吧呀?" " 你不也是!" 苏林觉得他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似的。 侍应重新递上两杯水,把点单的牛皮册子放在叙建面前。 " 想喝点什么,我请!" 他把点单薄传给苏林,看着她说。 " 是因为我那天敬了你酒!" 苏林接过问。 " 不完全是!" 叙建摇摇头又点了点头,说," 其实你那天" 救" 了我,没有 让我尴尬。我就怕你不喝呢!" " 原来这是你请客的初衷?"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叙建的笑声浑厚而 有力。 苏林让侍应把刚点的茶拿过来,重新点了一份" 香蕉船刨冰" 。叙建则拿了支 TIGER 啤酒。 " 你刚喝热的现在有吃冷的不担心肠胃?" 叙建问。 " 我肠胃自小就不好,都是被我爸爸给惯的……" 苏林诧异怎么说到了父亲, " 我喜欢这样吃!" " 你爸爸一定很宠你!" 叙建看着她的眼睛。 " 哦,那天我得谢谢你。谢谢你送我回旅馆。" 她抬头望着他:" 还有那杯解 酒的姜片水和梨。" " 你都吃了吗?" 他关切地问。 " 姜片水喝了,梨实在是吃不下了!" 苏林用纸巾擦了擦沾染了奶油的嘴巴。 " 可能呕吐了,口中无味。" 她解释。 " 你吃东西真像小女孩?" " 我像你的女儿吗?" " 我没有这么老吧,这么大的女儿?" 他掏出一支烟,顺手将烟盒放在桌上, 是包中南海。" 我没有孩子。" 他的语气有点严肃。 苏林愣住了不作声,余光里看着他完成打火点烟抽第一口的每一个动作。他的 左手没有戴戒指。她把头埋下,用刀叉划着刨冰。刨冰吃成了一个小山堆,周围不 断在融化。醇厚的茶香与烟味纠结弥漫在温暖的空气里。 " 今天你们单位的定单如何?" 苏林首先打破僵局。 " 还不错的!" 叙健感到轻松了。 " 你们不惜花重金租用抢眼的场地还是值得的!" " 做生意就是这样。花钱与赚钱的关系在场合上就可以体现出来。" " 你这么有经验,我一定得好好学习才是。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图书 交易会。况且是我一个人前来,很多地方都不懂……。" 叙建一边听一边点头。 " 所以……" 苏林摇头。" 我估计老总交代的预期基本目标是否能完成还是一 个很悬的问题!" " 都是些什么类型的图书呢?" " 公司里近两年策划出版发行的都是一些青春文丛。" " 那应该还是比较有销路的。" " 有销路没门路又能怎么样!" " 你是哪个出版公司的?" " 英卷图书。" 叙建粲然一笑,往烟缸里弹下一节长灰," 我们都在一个城市抢饭碗呀!" " 你见笑了!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哪里敢与巨文对着干呢!" 叙建没有把烟继续抽完,泯灭在烟缸里。倒是一口气喝了许多啤酒。他放下酒 瓶,揉了揉鼻梁。" 你预期目标里还有多少定单没有完成?" " 大概……" 苏林形象地伸出了手指。 " 这样吧,你明天到我公司的展台上来一下,我帮你介绍和联络几个书商,先 帮你把预期的工作指标解决,剩下那部分就得你自己努力了!" 苏林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眼前的这个男人要帮自己,他们认识还不到两天。 吧台的女子新换了张音乐碟,撤掉了柔软缠绵的法文歌曲,放了一首武侠影视 剧常有的一段琵琶插曲:中国味醇浓的侠古柔情。叙建在新进的音乐里点燃了第二 支烟,苏林吃完了香蕉船刨冰。苏林为了叙建明天的帮忙,提出买单以示感谢。等 书会结束到C 城再请他吃饭。而叙建笑而不语。 当苏林知道叙建是这家多元化酒吧的股东老板时,她好像戏剧化地被捉弄了一 把,同时她又十分享受其中捉弄的感觉。这一晚上的" 奇遇" 似乎是老天早就安排 的。她与叙建的再一次碰面像是冥冥之中设置好的一样。他们注定在无意中有意地 走到一起,让他帮助她解决现实的困难,让他们成为工作旅途上的一对朋友。 图书交易会第二天,叙建果然履行自己的承诺,帮苏林公司的青春文丛联系门 路。很快展示台被人包围,书籍样本和图书宣传画册在许多书商的手中传阅。苏林 接电话,与客户详谈,收款,开定单发票,一个人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短短一 上午,苏林立即完成了公司指派的预期定单指标。这一天,苏林展示台这个不起眼 的位置围得沸沸腾腾的。 中途叙建来过苏林所在的展台,见她如此忙碌便没打扰。他在远处透过人群的 缝隙,看见她认真的工作态度:笑容灿烂地分发宣传册,与客户地悉心交流,耐心 诚恳地解答提问。 这位姑娘难道不像她吗?太像她了!生活里无时无刻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智慧和 美丽。忽然一悸,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叙建的内心。他一掉头,立即止住迤俪的思绪, 将一段过往的回忆迅速湮灭。 忙完这一天的图书交易会,苏林只想马上给两个人打电话,一个是黎娜,另一 个是沈阳。很奇怪,黎娜通常整天开机的手提电话今天却早早地关机了。而沈阳的 电话则设置了秘书服务系统。苏林觉得挺奇怪的。她想打电话而且应该打电话的两 个人都倏忽之间没了音讯。 苏林甚至无端地猜想C 城是否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想重新拨电话到公司里 去,可一看时间,已经下班一个多小时,只好作罢。但她依然给沈阳发了短信息, 告诉自己对他的思念。 不知为何,在外出差的几天苏林对自己和沈阳的关系蒙生了一层陌生感。又仿 佛经历了一场倦怠无可奈何的妥协。她极不自信。 临行前的那天,她本能地认为自己与沈阳的关系已经完全确定。他和她可以进 入一个新阶段,两人的感情将随之时间的长久都会深熟丰饶,时间本是一切事物最 有力的考验。但现在她似乎只是模糊地记得那天的片段:下雨的天,急促逃奔的人 群,她的拥抱……什么都是琐碎的,再也拼不起一幅完整的画了。那天的氛围仿佛 是虚假的。天气,角色,动作都是虚假的。整场画面像是演员力不从心地演完了一 场没有感觉的戏。 她越想越烦恼,什么情绪都被搅杂了。自己搅杂的!看在自己超额完成工作指 标的份上也不能把自己糟糕的心情扭转过来。有时候私人情感的事情奇怪得像一个 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可以吞掉自己所有的生活。同样坐在昨天吃米粉的地方,今天 却没有一点胃口。米粉还没上,她想干脆付钱走人。 她拉开椅子,起身走到招呼客人老板娘旁付钱。哪知老板娘不但不收钱还大声 嚷嚷,说自家店里还没有顾客不吃东西白给钱的,米粉是下了但客人没吃就不能收 钱……声音说得满店人都听见。苏林没有见过这样的老板,脸刷得绯红,好象自己 做了件错事。 老板娘嘴巴还在不依不饶,说什么外面城里人瞧不起他们凤凰人之类的话。苏 林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自尊而感动,反而觉得自己丢了自尊。她准备丢下钱直接离开, 迎面正遇见叙建。他来这里吃米粉。 " 这么巧!" 他有些惊喜。 " 你来吃米粉?" 苏林觉得他一般不会来这种市井小店光顾的。 " 你就吃完了?" " 还没呢!" 苏林朝老板娘说,把刚才的米粉上了。 老板娘向伙计吆喝了声,重新上米粉。 " 今天多亏了你帮忙,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而且是超额完成!" 苏林轻松地 耸了耸肩表示解脱," 所以,我请你吃米粉吧!" " 好啊!" 叙建欢喜答道。 老板似乎和叙建早就认识,看到叙建和苏林又认识,于是在两人的米粉里放了 许多" 臊子" 。到米粉呈上桌,叙建把自己碗中的大片牛肉夹到苏林碗里。一边夹 一边说自己不是很喜欢吃牛肉。 叙建的举动在苏林眼里非常熟悉。一阵久违的记忆被唤起。她记得小时侯父亲 带她去吃米粉也总是把自己碗中的肉夹给她。父亲一边夹一边笑盈盈地说,多吃点 才能长高……。这一幕很多年不见,今天又回来了。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苏林连连推辞说足够了。一股感动的力量促使她的胃口重新开启。她突然变得 乖顺起来,认真地吃着每一口,觉得每吃一口温暖就多一些。她在一种" 厚待" 下 把米粉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米粉,苏林主动提出去边客酒吧消磨时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