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团团疾风在黄土高坡上翻腾着,呜呜作响,沙土击打在纸糊的窗格上又从破了 的小洞里灌入,窑里弥漫着呛人的土腥气。睡在窑里的管家就是在这夜风里,他甚 至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人割下了脑袋。接着杀手直接奔向东家王学文家的石窑,炕 上或许做着春梦的一个女人高挺的胸上被插进了一把尖刀。那女人就是被王学文霸 占来的草根婆姨。 一早村人们悄悄议论道:那黑衣人就是当了土匪的草根,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 的好功夫。 人们还说:黑衣人就是去取东家命的,谁知他进城没回来,躲过了这劫。 从此,王家堡子多了巡查的家丁。 秋夜就这么清澈而又朦胧地驻守着一如往昔的李家湾村。没有月亮,星光灿烂 地镶嵌在墨蓝的苍穹,如同一颗颗熠熠闪光的宝石,映现着静谧的村落。有疾驰的 流星畅然滑过缎面般的幕帘,跌进帘下翻卷进群山的暗影里。 一切显得很是平安。 高大的王家堡子更是宁静。 许多年来,在李家湾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王家的家运是靠女人的身子偷来的。 人们说,多年前王家的祖先原本和其他庄户人一样,日子过得很惜惶,常常是 吃了上顿没下顿,三十过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这样的光景自然不会有哪个女子下 嫁,熬得王家祖先想女人都快疯了。不知是人们糟蹋这老光棍还是确有其事,说王 家的光棍祖先实在熬不住了,夜里钻进羊圈,爬在母羊尻子上干那事,弄得羊的叫 唤都变了声。也许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救苦救难恩赐给了光棍一个水灵灵的女 人。这女人就是东家少爷身边的一个丫鬟,长得很有姿色,被长大了的少爷看上了, 几番花言巧语就破了丫鬟的女儿身。这位少爷该当就是个情种,在丫鬟身上尝到云 雨之欢后,竟为情所困,向老东家提出了娶丫鬟为妻的想法。勃然大怒的东家老爷 岂能容得下,哪怕少爷下跪求情都不为所动,硬是棒打鸳鸯,把丫鬟赏给了在他家 扛长活的光棍汉。那丫鬟倒也顺从,乖乖地跟光棍汉来到了他四面透风的破窑,答 应和他好好过日子,还告诉光棍,王家红火的日子快要来了。光棍心想,这娘们看 来是受刺激得了癔症,满口胡言乱语。这会的光棍顾不得那么多了,心急火燎只想 上女人的肚皮,哪怕你说明早天一亮这破屋变成金銮殿都成。可女人坚决地拒绝了 光棍。光棍傻眼了,问为什么?女人说,她的身子让少爷弄脏了,算命的说等七七 四十九天过后就没事了,否则谁沾了她的脏身子谁就会招来血光之灾。光棍哪里肯 信,哪怕明天就死也要上女人的身,他的确是熬不住了,只一扑就把不从的女人压 在了炕上。这女人眼看守不住了,在他撕破她的裤子,亮出他裆里那个直挺挺的东 西时,情急中她摸到了一把剪刀,剪住了他的命根子。 “你信不信,我会剪了?” 光棍吓傻了。 没能弄成好事的光棍像一滩泥蹲在炕沿下嚎啕大哭,“我这是甚命呀,讨个女 人这般下狠手!先人啊,你们到底做了甚孽,要报应在我身上?” 似乎女人的心软了,抱住光棍说:“是我不好,等熬过那些日子我全给你,你 白日要我白日给,黑夜要绝不到天明。成不?” 光棍还能说甚? 第二天一早,光棍要去给东家干活,女人嘱咐道:“给少爷带个话,他答应给 我破身费,让他送来,从此两清。” 光棍疑问:“这钱还能要吗?” 女人不管:“要,为甚不要?我就指望那钱拾掇这窑呢,这是人住的窑吗?” 很快地少爷就来了。不多会光棍的破窑里就传出了女人欢叫的呻唤和少爷消受 女人身子的酣畅。女人不但要了少爷带来的钱财,最重要的是要了少爷的骨血,这 才是女人叫李家少爷来的根本。 当女人每月的红潮不再来的时候,她连眉梢都溢满笑意。自此女人再也不需要 少爷了,哪怕少爷可怜巴巴她也不为所动。就在女人狠心地拒绝了少爷的那一晚, 女人主动把自己的身子给了光棍汉。终于尝到女人滋味的光棍从女人身上翻下来, 幸福地哭成了个泪人。 这女人之所以要这样,是去年秋天东家老财花重金从西安请来了一位高明的风 水大师,给得病即将要死的李家老太太找墓穴。当老东家陪着大师满沟沟洼洼转悠 察看了多日后,秘密定下了穴地。返回家后,是在李家当丫鬟时她送茶水时听见了 石窑里风水先生的话语:“在这方圆几十里地再不会有第二个这么好的旺穴,你李 家的鸿运还在后头。当然升官似乎不可能,但保全财源滚滚没有一点问题。”那风 水先生还说,在陕西这块黄土地上,再也不会有梁山上埋葬唐高宗和武皇那样的好 穴了,那简直就是一个赤裸的女人仰卧在天地之间,注定大唐要有乾隆盛世。” 精明的的丫鬟记下了,既然老东家那么绝情,她只能把李家的脉彻底偷走。 女人的计谋果然得逞了,多年后王家果然发了。可惜的是那精明的女人到死还 是窝在那破窑里,没能看到她偷来的洪福。到了她孙子手里王家才真正发迹,自此 被偷了旺脉的李家一天天败落下去,最终李家堡子归了光棍的后代。 不管这传说是不是真的已经无关紧要,王家彻底发了倒是真的。现今掌管堡子 的王东家就是那个偷人丫鬟的嫡出五代世孙。 日后的一个黄昏,太阳还未下山,暖洋洋的。墙根下,一个背驼腰弯的老人牵 领着尚不能独立活动的稚童幼娃儿,依靠在自家门前,晾晒着太阳。这时,有一匹 快马从沟底疾驰而来,跃到峁上,奔向王家堡子。马蹄声惊得那位老汉紧紧护住幼 孩,往后贴在了墙面。 “东家,不好了,出大事了,娶亲的被马子们给劫了!” “啊?”王学文惊得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王学文的老二儿子原本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小时得了一场连郎中都说不清 的怪病,吃过的药渣都堆成了小山也没见好起来,多的时间一直卧在炕上。多年过 去,病秧子已经长到了十六岁,该是说亲娶媳妇的年龄。王学文听从了算命先生的 话,给病秧子儿子娶亲冲喜,谁知半道竟遭遇了土匪。 土匪说来就来,一队快马在半道上围住了娶亲的队伍,领头的一看那新娘子如 花似玉,当下掠到马背奔往山寨。 “东家,咋办呢?” 脸色发青的王学文明白他这是被道上的人盯住了,土匪的目的显然是要钱财。 当即王学文指使新管家带上大洋连夜去了刘柯寨,晚了怕惹得土匪不耐烦坏了新媳 妇的闺女身子。 次日人是赎回来了,但通过女佣验身,那苦命的女子还是被土匪破了身。人们 甚至私下传说,在山上的那一夜,土匪们排着队进她的房间,连炕上的毛毡、席子 都被瞪烂了。 东家王学文脸色铁青,执意要休了那坏了女儿身的女子。那可怜的被土匪坏了 身子的女子凄惨惨地跪在东家脚下,乞求老爷不要撵她走,甘愿做丫鬟伺候老爷一 辈子。可王学文怕沾染晦气,狠心地拒绝了。 被休了的女子无路可走,在回娘家的路上跳了崖。 人们叹息:唉,可惜了那么水灵的一个生命,说没就没了。 日子过的平平常常,过完了秋又迎来了寒冷的冬。 雪舞的潇洒,满山遍野一片洁白。寒冬是农人们一年里最为清闲的季节,短工 们被东家结账打发回了家,只留了长年住在马厩里饲养骡马的马夫还有一个女佣, 再就是每天放羊在坡上的我父亲和狗蛋。 村南一里许的路边山坡上,晃动着一个身影,浑身上下沾满了霜花,口里吐出 一股股白色的雾气。他站在一个凸起的坟堆前,良久跪了下去。他就是草根,那坟 堆下的是他死了的父亲。草根的父亲是被王学文害死的,这仇不能不报!火点燃, 一把把黄纸化作了灰烬,又被风一一飘散。 站在崖口的他长久地远望着高大的王家堡子,眼里皆是杀气。 是眼尖的我父亲叫出了声:“快看,那是草根哥。” 狗蛋一把捂住了我父亲的嘴。 草根转回身迅速消失在雪夜里。 快要过年了,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就盼着过年,过年能吃上软米和大枣炸的油糕。”那时父亲的心里充满了对 年的期待。是父亲的话勾出了狗蛋的馋虫,来了精神他翻身从坡上坐了起来,说: “我妈说要做荞面合烙,配羊腥汤,味道可鲜哩。” “香啊!” “是,说得人涎水都下来了。” 缕缕的寒意从西北方的山垭口侵袭过来,就连树木亦随寒风瑟瑟发抖着,发出 阵阵“呼呼”的唏嘘声。 山坳里弥漫着一种苍凉的氛围,山坡上沟坎间的一块块田地里,没有了往日油 绿或灰黄的庄稼,光秃秃地坦露出黄褐的色肌肤,任寒气放肆地轻薄,无可奈何地 等待着寒冬的蹂躏摧残。 借了风向飘来的自远而近的唢呐阵阵声响,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一顶轿子,十 几个吹鼓手,还有骡马、毛驴,花花绿绿,很是排场。新郎倌骑高头大马,头戴瓜 皮帽,胸前斜挎红绸,满脸红润里凸现着稚嫩与不安。 父亲认出惊异地喊出:“狗蛋哥,是东家三少爷。” 狗蛋说:“是哩,三少爷顶替二少爷又娶亲冲喜呢。看,还有民团的人跟在后 面护驾,怕像上次再被土匪劫了,狗日的害人哩!” 父亲问:“冲了喜,二少爷的病就会好?” “好个球,越冲死的越快。” “啊?”年幼的父亲不明白了。 狗蛋嘱咐我父亲说:“可不敢说给别人,东家最怕听这了。” “狗蛋哥,听大人们说,这王家的堡子原先是李家的,是这样吗?” “是哩,王家的祖先奶奶偷人偷来的。” “啥叫偷人呢?” “就是女人和别的男人睡觉。” 睡觉咋叫偷呢?父亲还是没弄明白。 二少爷这次娶的新媳妇叫娣儿,一个穷人家的女子。娣儿死了娘,发送完娘, 她家的锅揭不开了。是她年迈的父亲跪在了她的脚下,她的心碎了。为了家人们能 活下去,也为了已经长大的弟弟娶上婆姨,娣儿含着泪答应去王家堡子。 娣儿进了村,这让伤心欲绝的我大爹方占元差点疯了。他站在高高的山梁上, 任凭山风冷却他沉下去的心。拾不起、斩不断的情思随寒风在圪梁梁上流动、回旋, 憋屈使得他终久对着群山发出痛苦的呐喊: “娣儿——” 风声把一切吞没。 “娣儿——”他依旧发疯地呼喊。 在风的间歇中,大山、崖壁冷漠地回应:“娣儿——娣儿——娣儿——” 绝望中的我大爹一气走了西口。 在山坡上放羊的我父亲远远地看见了我大爹离去的身影,悲怆地一声“大哥— —”,泪从眼眶决了出来。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