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因你而死 她在车站门口等他乘坐的夜班车,有个男人过来问她价钱,她让男人估价, 男人说她不够专业。 她问:“免费怎么样?”男人逃得有些仓皇。 她打算把这当笑话讲给他听。后来没能等到他。 嫖客不要免费的妓女,他不要谦卑的她。 遇到他之前她一心求死,遇到他之后她一心求他。他是她的救世主。 能拯救世界的人必然能毁灭世界。 这好比她跌落枯井,过路的他垂给她一根绳子,拉到三分之二,他忽然放弃 了对她的营救。 他看不惯她哀求的姿态,怕救上来一个要纠缠自己一生的女人。 所以,我有两件事情不会去做,等你和求你。一分一秒都不等,一丝一毫都 不求。我不是因你而生,也不会因你而死。 你出现在我最晦涩的岁月里,暗涌沦陷着我的柔情和光华,我也不知拿出什 么来款待你,然而我刻薄我的谄媚。 我要为你写这部长篇。 我尽力,竭尽全力。 给你我的文字,这是你唯一纪念我的东西。 我们承受着生离,惧怕过死别。 还有那跋过的山,涉过的水,看过的电影,读过的文字,相识过的男女,交 碰过的杯盏,这些是我们共同的财富。 拥有的太丰盛了,忽视了我们那时候的身份——两个贫瘠的少年,各自手里 摇晃着一张通往远方的车票。一张往东,一张往西,谁都不肯妥协,连丰盛的财 富也忘了去平分。 若真的要分,也不知如何公平?能分的只是我们拉着的手和将被剪断的羊毛 围巾。 稍一低头,我的泪翻滚而出,再一转身,你的臂膀环住了我。车轮滚动时暮 色苍莽,年少的我们终究忘记了告别。 你口袋里我的照片,定格着我十九岁的容颜。我手中你咬了一口的香蕉,余 留着你唇齿的清香。 正午时分的山林公园里,树木之间的细绳上挂了许多褪色的彩旗和两只你的 白袜子。你说:“一只破了洞的袜子株连了完好无缺的那只,真可惜。” 你坐在石凳上换了新袜子,鲜艳的湛蓝色,还顽皮地伸出双脚逗我发笑。我 背过脸不去理会你的讨好,一眼望下山去,是整个城市的华丽。 你站在我身后,把头靠在我肩膀。然后我们互相提醒——到点了,去车站。 走了不远我们转头去看,你抛弃的那双白袜子在风中纠结,完好无缺的原谅 了残破的,左脚那只宽恕了右脚那只。 偏是美满的年少不肯原谅缺憾的成长,偏是美满的相恋不肯宽恕缺憾的离别。 俯仰之间,一场风流云散。 他问我:“故事里的小抛有何意义?只是一个玩偶?” 我笑道:“一个玩具,后来变成我对一个少年的昵称。那少年我曾喜欢。” 他不再发问了,营造着很好的谈话氛围。 “把这故事写完,好好写。”他勉励我。 夜里下了雨,说好给仍在办公室加班的他送把伞。他淋着雨回来了,我才知 道我写得忘记了时间,还亏欠了他一个小小的诺言:夜雨里的一把伞。 吃着他带回来的米线,我想着,或许可以学着去等一个人,去求一个人,一 个我没有对他履行诺言却连责备都不舍得给我的人。 等他忙完了手头的工作,然后求他当我故事的第一个读者。 等他给我一些牢靠的誓言,再求他给我一张红色的证书。 他说过,每个人9 块钱,两个人18块钱,去民政局办。办假证要贵得多了, 还是办真的实惠。 小抛,你看,我已经勇敢得随时可能私定终生了。 那时的我是不是很懦弱?与你行走在大街上,远远看到一个我相识的长舌老 女人,我急急地窜到你前面,要把距离拉到陌生人的尺度。 和喜欢的人走到一起就那么可耻?还要震慑于那个女人的无聊庸俗吗? 她把繁殖人类当成了唯一的工作和全部的生活,拖儿带女地,邋邋遢遢地散 着步,身边自然没有男人,听说她老公是出了名的恶徒,吃喝嫖赌无所不能。 她为什么不躲开我?我也长着不短的舌头。 而我,白白比她年轻貌美,白白比她冰雪聪明,白白比她讨人喜爱,白白比 她有才有德,我却在恬不知耻上输了她。 要是倒回那天,我预备拉了你手去叫她一声什么阿姨,什么都不叫也可以, 我们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她要是没有看清你的样貌, 我们再走上十个来回,她那刚给小儿子擦过屁股的手按一下遥控器,我们把恩爱 的画面定格给她看。好让她将我身边的花样少年描述给别人听,让所有人羡慕我 羡慕得口吐白沫。 你多英俊,你多明净,你多傲气。你是一道纯粹的阳光,你是一股清冽的芬 芳。 你永远不要去学吃喝嫖赌,你永远不要去学背妻弃子。 你,曾被我真空包装。 你不知道,后来她跟别人说我谈恋爱谈得像做贼,她是看出我身后化装成陌 生人的你了吗?一定是你紧随我背影的眼神揭穿了我们的关系。呵呵,我们真厉 害,隔那么远了,还怎么看怎么像一对情侣。再想想,大概是那女人平时总跟踪 丈夫和情人幽会,经验丰富着呢。 但是我更愿意相信第一个推断。 不过,连爱情都不敢拿出手,把相爱的人藏在背后,我不是贼又是什么?我 偷窃了自己美丽的韶华,去隐藏情感当着所谓的好孩子。结果好孩子没有做成, 倒又便宜了别人的口舌。 哪天在街上碰到你,我身旁又恰好有那种长舌妇,我就指着你,很大声告诉 她:“什么阿姨,那个少年我曾喜欢。”接着像复读机一样重复到一百遍,一口 气都不停歇。 我向我爸妈介绍了他,郑重地,严肃地。 他们说:“呵呵,女大不中留啊。” 留,你们应该留,等我再长大一点,再勇敢一点,再坚强一点,再磊落一点。 重要的是让他见识最优秀的我,让他学习我的精神。 爱,就要说出来,没有迟早和对错,没有耻辱和畏惧。 相爱,要么把对方在亲友面前展示一遍,要么逃离所有目光,只过想要的生 活。 他说:“我不怕任何人的臭骂和毒打,只要有命在,就翻身,就以最快乐的 笑容来冲击那些耻辱。你要勇敢!” 他说:“你不要死,死是最笨的反抗。” 我不死,怎么能死呢?没有死,遇到了他;遇到了他,再不愿死;失去了他, 也不会死;留着命,再去遇见,再去离别。 那个少年我曾喜欢。 这个男人我喜欢。 写故事的缘由就是你和他,你是起源,他是动力。 兹有一女,暗疾未愈,药物和手指配合,将病痛散落于键盘。 那个少女你曾喜欢。 这个女人他喜欢。 活着,笑着,挺胸收腹,穿颜色最鲜艳鞋跟最高的皮鞋,穿质地最柔滑领口 最低的礼服。挽着你,赴过年少的盛大宴会;挽着他,步入成长的华美舞池。 你们看,病痛让我如此妩媚。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