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怒了去磨刀! 引子 故事从一个叫天线宝宝的红色玩偶说起,你曾亲切地叫它“小抛”,现在它 在我随身的旅行包里。那个叫郑小卒的少年是我,那个叫柳斋的少女是你。你给 了我头尾足足有6 年的爱,从你14岁到你19岁。如果可以,你会继续给我许多爱, 直到把我呼唤到你身边。而我,准备花费剩下的生命来呼唤你。尽管我知道,一 切的声嘶力竭都是徒劳。只有通过文字来缅怀我们失却的青春,它们组合成了我 送给你的一篇祭文,祭奠你,祭奠我们共同的年华。 我知道的是,若我众叛亲离,只有你还笼络我,你巴不得我众叛亲离;而你 不知道的是,若你千夫所指,只有我还袒护你,我见不得你千夫夫所指。 柳斋,请允许我叫你一声“青春爱人”。 讲这个故事之前,我想让你们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这很重要。你们有时候 在街道上闲走,有没有看到一些穿着破烂牛仔裤和廉价T 恤(脚上也许是50块钱 一双的假冒耐克),偏长头发手里拿劣质烟的年轻人?肯定是看到过的。那么你 们一定见到过我,因为我就是这些年轻人里的一员。我们是小痞子,用上海话可 以叫“小瘪三”,用土气点的话叫“小混混”,而我们管自己叫“古惑仔”,是 从香港电影里学来的。我们自然不可能来自某个富贵之家,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有 那么犯贱去穿假名牌,去抽劣质烟的。他们的牛仔裤如果破了,那是裤子的设计 就是如此,我们的裤子破了,就是真的破了。 我们这些人也不愿意这样,谁喜欢这样,不喜欢。但是奇怪的是,偏有人要 这样,她就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柳斋,我遇到的最犯贱的家伙。后来想想,也就 不足为奇了,有听说过百万富翁的女儿要去卖淫的,或者犯贱会成为一种时尚。 有个伟大的人说过,在咱们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啦。想想也是, 咱们真幸运,能碰到这样的时代。所以当个混混,我也觉得光荣。 不过,一个下贱的混混遇到一个犯贱的女孩,什么都可能会发生。这必然就 给故事设计了悬念(我原先不想这样干的,非要那么悬乎做什么。可人家说,悬 乎才能让故事有意思,这是当前小说的时髦写法。),悬念有了,故事可以开始 了。 有兴趣知道我这个混混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吗?我可不想提,可这又不得不 提,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是爹生娘养的。 这是一个我想起来都要呕吐的家,而我们都没有权利来选择出生在哪个家庭。 我身边的女人,几乎都长着婊子的模样,有的还真的就是婊子。包括我妈, 我三姐,我两个嫂子。婊子和混混,倒也和谐。 我爸是修自行车的,还是个残疾人,我妈是擦皮鞋兼职修鞋子的,都是劳动 阶级,他们喜欢人家说他们是手艺人。总的来说,我还算是出生在一个手艺人家 庭里。 我妈年老时才去学的擦皮鞋,玩上了师生恋。她自以为是被恋被爱,其实是 被玩被弄。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损失后,还搭上了三百学费,据说是打了折的, 她还买过一条中挡香烟送师傅——那嘴黄牙的糟老头,够我爸买五条劣质烟的了。 她挨了我爸数顿猛抽,受儿女频频冷眼,糟儿媳辱骂唾弃,连两个孙子也拿 玩具枪要击毙不要脸的奶奶。 这是她嫁给我爸之后的人生又一重挫,两挫就挫得她老态毕露,白发丛生。 出生在这穷巷子,又嫁给一个穷小子,而且没有远见地为那小子狂生孩子, 生了一个又一个,凑成了一桌麻将。但四个子女从没有一起玩过麻将,玩不起! 张嘴吃饭时,四人都能边把饭吞进去边把脏话吐出来,动不动挥拳头扔碗筷。 若打起麻将来,是有输赢的,输的难免眼红赢的,只消几句恶语,桌子一掀, 还麻将,简直麻烦! 品种这东西真是难讲,一对老实巴交没见过世面的夫妻,丈夫年轻时的理想 是开拖拉机,跟人学这门技术的时候断了左腿,以后就对酒产生了兴趣;妻子也 就是偶尔出轨一次,追求了那高尚的爱情;可他们却生出了这样的四个小杂种。 我大哥说话从来有如雷轰,性格暴躁,把杀猪刀当防身武器,谁惹他就扬言 砍谁。他最崇拜的是刘德华,把一首《忘情水》吼成了信天游。 他老婆是他师傅的女儿,师兄师妹的很容易擦出火花,重要的是他们志同道 合,都想尽量为猪减轻痛苦:刀出猪亡,例无虚发。他师傅有言,屠夫的成败在 于刀的好坏。于是他和老婆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养成了日日磨刀的习惯,习惯成 了爱好。 结婚后,爱好竟然变成了互相威胁的信号。只要一人发怒了去磨刀,另一人 就拿把更大的去磨。“霍霍”声惊动了一家人,冒着冷汗陪他们紧张,比看武侠 片都累。 谁也没被砍死,倒秧及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大嫂最冲动的一次割了自己一 撮头发,效仿白娘子诀别许仙。“许仙”骑自行车去她娘家接她,被晋级为老丈 人的恩师灌醉了,在带她回婆家的路上晕乎乎地摔进臭水沟里。两人合伙误杀了 “白娘子”腹中的“准状元”,血光四溅。 大嫂说:“那血比死猪都流的多。” 她又怀孕时,连上个厕所我妈都跟着,说是怕儿媳妇摔到粪坑里,那这个孙 子就夭折得更冤枉了。 家中一面板壁上贴着的陈年奖状被岁月熏的蜡黄,它们全是颁发给读书时代 的二哥的。他不舍得撕,准备用来鼓励儿子,还可以鼓励孙子。历经数代它们就 成了古董,但事先要立好祖训,不到危难关头决不变卖这些古董。它们极有可能 成就一个伟大的家族,乃无价之宝也。 二哥豪情天纵,才情天妒。他念初中的时候,成绩相当好,我妈还证明那时 他长得比现在像好人。一双慧眼葬送在教科书和杂书里,戴上眼镜后拣了个钢笔 帽插在上衣口袋,很有型。他从不轻易与俗人交谈,不知有多少爱慕才子的少女 恨透了他的清高。 他写过很多文章,把文学四大类写了个遍,篇篇都能发表,发表在学校操场 的大黑板报上。一个长十米宽五米面积五十平米的黑板报他就独占了四十平米, 和他现在买的房子一般大。 我妈立马背叛了他,说道:“那完全是老师们折腾他,欺负他老实。再说那 黑板报空着也是空着,学校贴个布告什么的十来平米就够了。一次他还哭着要钱 去买粉笔,老师说他一个星期费一盒粉笔,不爱惜公物,不给发奖状了。” 他老婆乐不可支地扑倒在我妈怀里,说道:“我的亲老公呦,人家自费出书, 你自费出黑板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呐!”我妈替她抚背顺气,担心她笑岔了 气,又要流失一个孙子。 二哥难得见到这世上他最爱的两个女人如此和睦,便低头沉思了片刻,想不 到就构思出一部讴歌母性至上的大作了,题目暂为《妈妈养过我,我养着妻子》。 他老婆意见很大,一定要改成《妈妈养过我,妻子养着我》。 我妈更高明,提议改成《妻子养着我,我养着妈妈》。 二嫂哑然失笑。 初中毕业后,他的文章再也无处发表。艺高胆大的他,凭借几杯浓茶,几刀 草纸,几根烂笔,当了专职“坐”家。只苦于没有钱买烟,光为了那几刀草纸就 挨了我爸骂,说他吃得多拉得更多,屁眼比碗口还大。我妈护儿心切,及时减少 了他的食品摄入量,就差没检查他的屁眼了。 他忍辱挨饿,笔耕不缀,四处投稿,投得太有力度了,一投就没了音信。 我问他是否用草纸写好就直接投了去,他说是抄在方格纸上的。他怎么会有 钱买方格纸,肯定是在草纸上自己画了小方格,真是难为了他。 我爸残疾后丧失了工作能力,领导体恤他,允许他某个儿子代他的班。二哥 就这样进了化工厂,为了这个家,结束了专职“坐”家生涯,导致了家里草纸使 用量的急剧下降。 他向上级要求成立本厂的宣传小组,他可勉为其难担任组长一职,上任后准 备烧的第一把火是在厂门口的黑板报上登他的大作,借以陶冶全厂职工的性情。 上级说已经有工宣办了,暂时不打算成立什么宣传小组,但黑板报可以归他 管。他一下班就在黑板报上抄通知,抄指示,抄文件,自己的文章却无落脚之地。 只是国庆节的时候在黑板报最显眼处写了“喜迎国庆”四个斗大的字,拿粉 笔涂成大红,终于展示了一下他的文采。 领导表扬了他:“好,很好!”他谦虚低头的时候,领导又赞叹:“好,这 红色用得真他娘喜庆!” 他自诩“文学青年”、“文化人”。在他疯狂写作去追赶文化的时候,文化 什么也没有给他;当他拼了命糟蹋文化产物,从事盗版行业时,文化却给他带来 金钱和成就感,帮他走出了民生巷。盗版行业的同仁蔑视文化,他对文化心怀敬 重;文化界的“同仁”打击盗版,他则忧心忡忡。 后来一部《无间道》让他感叹,非说自己和男主角很相象。 大哥警告他:“你说自己像梁朝伟也就罢了,千万不要说自己像刘德华,你 小子太糟践人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像减肥后又害了近视眼的曾志伟。” 二哥沉重地说:“我是指遭遇,你懂吗?那种相似的处境,你懂吗?” 他还总讲:“搞什么都难,搞文化市场更难。”不愧为一代文豪,一个“搞” 字摸棱两可,不知情者还以为他要把文化市场搞得秩序井然,忍不住要佩服 他的强烈使命感,殊不知他的工作是在搞垮文化市场。 他找老婆的标准和大哥的如出一辙,讲究有共同理想。比大哥有改进的是, 二哥是按A 片女主角的三围来作为基本条件的。符合了基本条件,再谈理想,不 然,免谈。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