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们报仇去 一个周日的午后我看到你出现在巷口,你抹着汗,把自行车推到我爸面前, 从车篮子里拿出双红色的高跟鞋递给我妈。你想的周到,自行车和你妈的高跟鞋 一起坏了,同时关顾了我的穷匮爹娘。 你没有看到我,只要你一扭头就能看得到,我也不招呼你,我知道你也许不 想遇到我。 你和他们说着话,随便找了张陈旧的矮凳坐下来。双手在额前搭了个凉蓬, 双脚弯曲合拢略倾斜,粉色的半袖衬衣配着淡蓝色牛仔裤,你看上去安逸而舒适。 几条土狗在你面前来回地溜达,它们嗅得到你身上陌生的气息。我爸大喝了 一声,土狗们纳闷地跑开。你对着他笑,他警戒地躲开你的笑容。 土狗叫嚣着逃开,又有几只不甘寂寞的母鸡附和着叫。 一群妇女笑闹着走过,她们挑剔地看着你,不顾忌地嫉妒你的年轻。 几个男人吹着口哨,眼睛在你身上来回地扫描,故意停下来和我爸打招呼。 跑来了几个小孩子,一个在你对面的墙上撒了泡白晃晃的童子尿。 你偏过头,男人们含义深刻地笑。他们巴不得出现两只交配的狗,让你难堪 地浑身发抖。 对不起,他们不是土狗,我爸知道他们对你不怀好意,可他无计可施。 民生巷就是鸡犬相鸣,永无宁日的。 对,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我的世界,鸡和狗,脏和臭,卑和贱。 这里的人过的太沉重,反而轻薄;这里的人要的太简单,反而艰难;这里的 人连快乐都是低下的,一个陌生的安静的女孩都可以被当成调侃对象。 你在偏过头的时候,看到了我。精赤着上身,穿一条烂牛仔裤的邋遢的小混 混。我冲你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比那些男人吹的都好。 你笑嘻嘻地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向我,你说:“嗨,你真酷。这个造型真 是不得了,比穿校服棒。” 男人们嬉皮笑脸地看着我,我朝他们挥着手,说:“该去哪儿去哪儿,别起 哄。” 你很小声地对我说:“他们要不是你街坊,我死定骂他们个狗血淋头。” 我说:“不用给我面子,你尽管放开了骂。” 你半蹲下,双手做成个喇叭放嘴上,怒吼着:“还不快滚!” 学校里的你和我,巷子里的你和我,到底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我带你去电玩厅抢劫小朋友,把他们的钱“哗拉拉”一大堆用一个塑料袋装 好,摆到你面前。 你说:“念你是初犯,把钱还给他们我就不报案了。” 我笑着:“小姐,我是累犯,报案电话是110 ,拿个硬币你去马路对面的电 话亭打吧,我在这等着。” 你说:“不要开玩笑了,把钱还给他们。” 我认真地看着你,你掠掠额前的头发,问我:“真的?” “真的。”我说。 你把塑料袋往书包里一塞,四处环顾了一下,轻声说:“撤!找地方分脏。” 你他妈入戏入得也太快了,你才像在开玩笑。 呵呵,玩笑。 我能进柳林中学才是个最大的玩笑。 我升初中那年,全市的小学联合声讨柳林中学招生工作的严重排外现象,其 生源大都来自柳林附小。为平众怒,柳林中学从每所小学里挑了些六年级的学生, 安排他们考试,最后录取五十名。 这种事我压根就不知道,当时正愁肠百结地想着暑假该怎么安排,跟大哥学 剁肉还是去继承我爸的自行车修理,不过二哥为我单独开办的作文速成班是非上 不可的。 岂料一个本应代表民生小学去考试的同学出了车祸,老师们想到了我,一是 想着不至于浪费我的好成绩;二是想着我这样的小痞子进了柳林中学无疑是个祸 害,我是替他们去报仇的。 那天三姐拿着摩丝,“哧哧”地往我那板寸头上喷了小半斤。为了保持那造 型,我骑车时踩一圈停三秒,最后毅然推车前行。迟到了半个小时后,我面不改 色心不跳,两指头轻捏着一根笔如双手紧握着一把关公大刀,威风凛凛地闯进考 场。 偏是这样,我居然被录取了。 五十个名字写在红纸上贴在柳林中学的门口,我的大名在最后,收了一个尾。 那几个字写得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我看得痴了。 我提着五斤橘子和两盒太阳神口服液,身后是我妈和三姐。我们一出现在病 房,那本是靠在枕头上的同学瞬间就躺下了,还用被子蒙了脸。因他的祸得了我 的福,他那爹妈也没给我们什么好脸色,橘子和太阳神是打动不了他们的。 反而是三姐要上前给他做全身按摩时,他才吓得钻出来,他爹妈护着他,一 对黑脸默契地增白了。 他后来和众多前来探望他的同学说:“其实断了左手我也能用右手去考试的。” 他们频频点头,突然性强迫失忆症使他们忘却了那位相处了六年的左撇子。 几个善感的女生背过脸去抹了眼泪水,这是民生小学六年三班最感动的时刻。 给我开庆功会那天,同学们的记忆又出奇得好。一个女同学首先忿忿地公开 了我一年级往她裙子里撒辣椒粉和花椒粉的不可告人的罪行。连先撒辣椒粉再撒 花椒粉,辣椒粉不辣,花椒粉太麻等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庆功变成了谢罪接着是批斗。众人踊跃发言,群情激昂。 左撇子还在医院疗伤,很不幸没能与会发言,但央人捎给我一枝“英雄”钢 笔,还叫我在柳林中学好好表现,否则他就不认我这个老同学。天地明鉴,他是 最有诚心要激励我上进的人。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