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爱情就不用相守 他关上房门,她在楼道里号啕大哭,整层楼的人出来看她,他的门仍然紧闭。 她去敲打那薄薄的门板,那些人以为她是他犯了错来求他原谅的女学生,事实上, 她真的只是个犯了错误的女学生,一个低级的错误。 与“前途”和“命运”相比,“爱情”本就是个低级的词汇。 三年后她和她母亲收到外祖母亲自写的请柬,一场婚礼,新娘是她的小姑妈, 新郎是他,那个喜欢柳念唇边红痣的男人。他横抱着穿了大红色婚纱的新娘,踏 着窄长的红地毯,走进那红顶洋房。这屋子里的女人都不嫁人,她们把男人娶回 家。 他流着汗,喘着粗气,像难登大雅之堂的白痴。他平生首次穿西装,别扭地 打着大红的领带。那朵写着“新郎”的胸花真多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最像傻 瓜的那个就是新郎。新娘的头发是她有生以来弄得最出色的,听他们说是进口的 假发。难怪,她以前戴的原来是国产的。这个秃顶女人,还是嫁了出去,满脸的 雀斑被很巧妙地隐藏,双颊还画着两朵红晕。 他们热闹着,我溜进新房,没有脱鞋子就爬上婚床,它真大,红艳艳如梦乡 的颜色。我把那高高的十几床新被子都摊开,在上面跳舞。我把粉色的蚊帐扯下 来,砸碎了一盏水钻台灯。水钻把玩在手里,玲珑剔透。 柳念冲进来,我们相对数秒,都笑起来。她说:“好妹妹,你把我想干的都 干了。”我翻着抽屉,找出一盒避孕套,拉着她去客厅。 我径直走到新娘面前,举着一个避孕套,我说:“小姨妈,这个气球送我, 好吗?” 新娘的脸憋的紫红,客人们想笑都不敢笑。 柳念先笑了起来,外祖母眯着眼看她,她勇敢地望过去。 我和柳念,把这座屋子恨了个透。 小卒,我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杀了你,我自杀。只有这样。 别怪我的狠毒,这是我家传的法宝。 你欠我的幸福,你准备怎么偿还?你准备怎么弥补?是的,我们没有过承诺, 没有过誓言。承诺和誓言是如此苍白无力。我不需要,不需要别人给,也不需要 给别人。如果你真的要,我也可以给。只是来不及了。 两列火车,往东和往西,越来越遥远。不哭,不笑,哭和笑总是不能代表最 热烈的狂喜和最沉痛的狂悲。真的快乐,不用笑容;真的伤心,不用眼泪。 真的爱情,不用相守。 我懂得,小卒,我都懂得。懂得太多不见得是好事情,它让我很无知。 那座围着高墙的白色建筑,我在门卫登记后,就径直走了进去。在花园里, 看到了柳念。她织着一条围巾,在夏天,交织着汗水去织一条羊毛线围巾,给一 个她爱的男人。他不会收到她的礼物,她却坚持在编织。 她的生活里就剩下过往的片段了。我觉得她要忘记我了,她看着我,她笑容 甜美。 到底,她和其他的病人是不同的。更确切来说,她是遗失了16岁之后的记忆, 永远停留在16岁之前了。她只当那男人还爱她,会来接她。她仿佛不知道她的男 人娶了她的小姑妈,她连他们隆重的婚礼也一并忘却了。 我紧挨着她坐下,她拿那围巾给我看,我称赞她心灵手巧。 很多病人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让他们看上去天真无邪。 一个女孩子蹲在我身边,要给我念首诗。我点头:“好吧,慢慢念。” 她问我:“你要中文诗还是英文诗,或者日文?” 我惊讶的程度你可以相象,小卒,一个精神病人在我面前卖弄文采?我,惭 愧! 那女孩子抑扬顿挫地朗诵着: 这是夏日最后的玫瑰,独自绽放着;所有昔日动人的同伴,都已凋落残逝; 身旁没有同类的花朵,没有半个玫瑰苞,映衬她的红润,分担她的忧愁。 我不会离开弧零零的你!让你单独地憔悴;既然美丽的同伴都已入眠,你也 和她们一起躺着。 去吧! 为此,我好心地散放你的丽叶在花床上。那儿,也是你花园的同伴,无声无 息躺着的地方。不久我也可能追随我朋友而去,当友谊渐逝,像从灿烂之爱情圈 中掉落的宝石。 当忠诚的友人远去,所爱的人飞走,啊!谁还愿留在这荒冷的世上独自凄凉? 她完事了还很礼貌地鞠躬,手臂张开,要我们去拥抱她。 其他病人都笑起来,对此司空见惯了一般。 柳念轻启朱唇:“TheLastRoseofSummer 。” “什么”,我说,“我可是个英盲呢。” “夏日最后的玫瑰”,她偏头看我,“最后的——玫瑰。” “小斋,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她忽然问。 她狂躁起来,在一瞬间。她甩了我一耳光。几个白大褂跑来,拉她。她疯狗 似地摆脱他们,我呵斥他们:“放开她!” 他们不管,他们拉她走。我追,但是被另外的人拉住。 “他们要带她去做什么?要对她做些什么?要这样拉?这样扯?这样凶狠?” 我狂叫着。 那个念诗歌的女孩子笑着说:“电击,比雷电都有力量。” 他们说:“那是为病人好,作为病人家属你应该体谅。” 用电伤害和麻痹病人的神经系统,要让病人在那白色的世界里深陷。 柳念,你这辈子全完了。药物和电击一次次来进攻你已经残碎的神经,彻底 摧毁你的大脑,你迟早要成为白痴。没有男人会要你的,你是一株有呼吸的猪笼 草,外表艳丽,内在腐败。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