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女孩说,我打电话到家中找妈妈,家中阿姨说妈妈住院了。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非常后悔这些天没有和阿莲联系。我急忙拨通了阿莲的电话,铃声响了很 久后才接通了。那边声音有点听不真切,也许是医院病房里信号不好。我说,阿 莲,我现在和娜娜在一起。先让娜娜和你说吧。 女孩接过电话,只叫了一声妈妈,就一直在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莲住院动的是阑尾切除手术。她很轻松地说,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比 起她以前忍受的痛苦要小得多。 她说,她初中毕业就在闽东的采石场上班,那里出产的玄武石全国有名。福 建每年都有好几次很大的台风,台风一来,那里就会出现塌方和泥石流。有一次, 她被泥石流冲走了,被掩埋在了乱石堆中,人们寻找了三天,还是没有她的踪影, 他们放弃了继续寻找的希望,并通知了家人。没有想到,第四天她竟回来了,她 是从乱石堆中爬出来的。她全身血迹,走路摇摇晃晃。 还有一次,她和老公开着十轮大卡车把石头家具送往内蒙古,他们在沙漠中 迷了路,又被狼群包围着,狼打碎了玻璃,他们坐在驾驶室里,一人手持一把刀, 对着破碎的窗口。沙漠的午夜,滴水成冰。他们背靠背,用体温取暖,还要防备 从窗口闯入的野狼。天亮后,狼群散了,一队路过的军车救出了他们。 然而,我想不明白,从死亡绝境中走出的这对夫妻,现在已经拥有了金钱构 筑的幸福,为什么还要分别,一个远在天涯,一个凄零海角。 阿莲住院一个星期,那个星期里,我每天夜晚都去医院陪着她。 她是一个很出色的女性,也是一个很伟大的母亲。 她在一间小小的但是很温馨的病房里治疗。那间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还有 一张可以躺倒休息的长沙发。护士小姐每天早晨会来更换床单,打扫卫生。 漫漫长夜里,她一直在挂吊瓶。看着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入她的体内, 我相信她的体力在一点一点恢复,她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增强。她躺在床上,长 长的、褐黄色的头发披散在枕边,像乱云飞渡。一张多么漂亮的脸蛋,那么娇媚, 那么精致,又那么苍白,没有血色,让人怜惜。 我伸开手臂,放在床上,她的手放在我张开的手掌中,她的手指纤细苍白, 手背上的血管也能看得很清楚,她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听我说话,像一个孩子。 我们就那样,我的手掌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 有时候,我给她朗读小说,有我写的,也有别人的。听到入神处,她就会心 地笑了,说,读书真的是一种享受啊,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好好读书。很羡慕你有 这么高的学历,这么多的知识。唉,钱再多也没有用处,钱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 我很感动,第一次听到有一个女人,把知识看得比金钱更重要。 她说,你如果能是我的老公,该有多好。 我想起媚娘也曾经这样说过。我认为自己长得并不帅,我面相凶巴巴的,长 发披散,身材太过健壮魁梧,完全就像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我走在大街上,倒 很羡慕人家那些身边依偎着一位小鸟依人般女朋友的白面书生,斯斯文文,身材 修长。可为什么她们都要这么说,是因为她们都是可怜的无所寄托的留守女人, 还是她们本身就喜欢像我这种强悍的男人。 阿莲说,男人的相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善良体贴的心。女人需要 什么,还不是需要有一种安全感。 七天后,阿莲出院了,从病床上走下的阿莲形销骨立,脸颊塌陷。原来穿的 一条绷紧屁股的黑色裤子,现在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她的眼角出现了两道细若 蚊足的皱纹。 七个夜晚的相处,突然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走出医院大门,我们手拉着手,叫来了一辆出租车。 2005年的夏天,福州似乎前所未有地炎热,火红的太阳悬挂在城市的上空, 懒得一动也不想动。柏油马路几乎就要被晒化了,脚一踩上去就黏黏的,让人难 以自拔。空气中有千万条火蛇在蹿动,叮着人裸露的头皮,钻入人的衣衫中,让 人感到恐惧疼痛。大街上一片死寂,一片沉闷。街巷中少有行人,不多的几部车 子也是懒洋洋地驶过,车窗玻璃反射着让人头晕目眩的阳光。阳光下的一切都无 精打采,都有气无力,都在垂死挣扎。没有风,风只在遥远的天边吹拂。 天气炎热,能够淋浴又能享受空调,还能享受特殊服务的桑拿城里,生意出 奇的好。 阿青常常会打电话来,在电话中向我诉说着她当天的见闻。在那家能够容纳 上百名小姐的桑拿城里,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上演。她在电话的那 头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而我在电话的这头痛苦不堪。桑拿城是大款们的销金窟, 阿青那么漂亮,那么抢眼,在那种男人们都裸露出自己最原始本能的地方,每天 会有多少人用色迷迷的眼光盯着她,每天会有多少人在心中打她的主意。 2005年的这个夏天,我和阿青的感情也像这个季节的温度一样,一路攀升。 那时候,我还一直觉得我和她只是兄妹之情,我还幻想着会在福州遇到媚娘。 那天黄昏,阿青打电话约我去迪吧。我答应了。 在那家据说是全福州最豪华的迪吧里,我和阿青坐在墙角里,很闲适地喝着 饮料,看着舞台上一会儿一个男子在弹着吉他浅吟,一会儿一个女子在拿着话筒 低唱,等待着正式节目的开演。 夜晚九点,迪吧里人头攒动,不时有穿着非常暴露的小姐从身边走过,短小 精悍的衣服仅仅遮盖着胸脯和屁股,皮肤雪白,显然长时间缺乏阳光照射,她们 的脸上都画着浓浓的艳妆,眼睛妩媚而明亮。她们统一高大丰满性感十足,一走 路胸前就波涛汹涌。她们在人缝中走来走去,放荡十足,向每一个观望她们的男 子抛着媚眼。人群中,还有那些又高又帅的男子,他们统一穿着深色的西装,雪 白的衬衫,打着红色领带,喷洒着定型水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去,他们脸上 没有胡须,或者刮净了胡须。和那些像母鸡一样到处寻窝下蛋的小姐不同,他们 安静了许多,也矜持了许多,他们或端直地站着,或斜倚着栏杆,但眼睛却都在 人群中扫描。阿青告诉我说,那就是传说中的鸭子。 突然,音乐声由平缓转为激越,咚咚的鼓点震撼着人的鼓膜,舞台上的灯光 全亮了。色彩斑斓的光柱旋转着扫过人群的头顶,又扫过人群的头顶。人群中传 出一大片女声尖锐的叫喊,争先恐后,不约而同。那些激动的女子一起高举起双 臂,人群中一片手臂的树林。节目开始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