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第八章【会向瑶台月下逢】(1) 第八章【会向瑶台月下逢】 承淑宫里微风送凉,满庭飘散蔷薇香。裴妃在立地琉璃镜前顾盼照影,身后 一列宫人手捧了异彩流光的锦绣罗裳待她试穿。烟霞色太艳,海棠色太媚,流岚 色太冷……裴妃却不厌其烦,一件件试在身上,各具妍色,愈衬出她雪肤花貌, 丽质天成。 于容貌一途,裴妃向来是自负的,放眼六宫粉黛,难有出其右者,似皇后那 般近乎木讷的端庄,仿佛是专为陪衬她的娇艳。身后近侍宫女名唤锦心,最是伶 俐讨巧,不失时机地从旁谀赞,只道娘娘天仙之姿,夜赴琼台,必定艳惊天下。 思及今夜的琼台赐宴,裴妃心中越发愉悦,迫不及待想要在皇上和北齐使臣跟前 一逞风华。 外邦使臣来贺,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南秦北齐双雄对峙,已有数十年 不通往来,废帝在位时,更有干戈之争。而今皇上登基,治世贤明,北齐亦主动 修好,遣亲王为专使,携礼来贺。这本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事,偏偏于细枝末节 闹出极大风波。 北齐此次以亲王为专使,足见礼遇之隆,皇上感其诚意,欲以九宾之仪相待。 陈国公为首的一干老臣却自恃上邦,心怀鄙薄,反对九宾之礼,力主藩属之遇。 此事原该礼官去琢磨,却因小见大,引起两派之争,最终闹上朝堂,令皇上 龙颜震怒。陈国公当廷强谏,皇上一反往日纳谏如流,非但执意定下了九宾之礼, 更破例重兴郊劳,命少相沈觉出京郊相迎;朝会之后,赐宴琼台,令皇后率诸妃 嫔亲临宴前。 南秦风物不同北地,素来倚重礼教,外邦番臣不得与宫眷相见。而北齐本是 异族,先祖以骑射立国,虽依了中土教化,民风仍是悍勇爽朗,男女之防也较为 开明。按北齐礼俗,一家之中,主母地位同样尊崇。有贵宾来访时,需男女主人 共迎之,没有女主人的宴席,便算不得庄重。皇上亦是性情中人,便慨然以彼邦 之礼相待。 这一道圣谕,狠狠驳了陈国公的颜面,气得他次日便上表称病不朝。 昨日里,裴令显入宫面圣,又至承淑宫见了裴妃。与妹子言及此事,称皇上 对陈国公大为恼怒,愈发对何家生忌,这实在是天助裴家之幸事。 本朝高祖皇帝出身将门,便传下重武轻文的规矩,历代武将世家威望日隆。 废帝在位时,犹有沈家堪为儒仕之首,如今只剩一个沈觉,越发撑不起文臣的场 面。放眼满朝,只看三大将门的风光。 朝中何、卫、裴三大豪族皆是世代为将,立下过汗马功劳。数拥立功臣,除 去一个苏家,便是陈国公何鉴之居功至伟。至何皇后入主中宫,何家权势煊天自 不必说;卫老将军长年戍守南疆,卫氏子弟概不入仕,无意于功勋之争;剩下便 是少壮崛起,于御前炙手可热的裴家,一双兄妹,堪称人中龙凤——便是那倨傲 至极的长公主也对裴家另眼相看。 当日裴妃前往辛夷宫求见长公主,不过是为了给兄长一个交代。原以为皇上 将那贬入贱籍的帝姬赐予长公主为婢,已是断绝了裴令显的痴想。却不料长公主 慨然应允,更亲自向皇上请旨赐婚——兴平公主尊号已废,削去姓氏以示避讳, 另赐名子瑶,以婢女之身赐嫁裴氏。 宫内宫外一时哗然。需知长公主与皇上情谊殊厚,辛夷宫里稍有动静,便可 牵动宫闱上下;反之,皇上的喜怒心思,也只有长公主最为清楚。时值朝中耋宿 与少壮相争,中宫皇后势弱,裴妃新宠正隆,长公主此时的赐婢之举,自然意味 深长,引人思量。 裴令显觐见谢恩之日,皇上与长公主皆有厚赐,随后裴妃进献珍宝于辛夷宫, 长公主尽皆笑纳。自此皇上临幸承淑宫愈见频繁,几乎已算得专宠。 裴妃凝视自己镜中的容颜,眸中焕发出咄咄光采。 时命瑞应,玄鸟在天,迟早有一日,这承淑宫再也困不住她。 眼见暮色已至,挑拣了大半个时辰,还未选得一件合意宫装。锦心寻思着主 子往日喜好,拣出一件杏色宫装,缀绣珍珠千粒,极是奢丽繁复。裴妃却蹙起两 道柳眉,只嫌浮华太过。锦心看她回身看向一袭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的宫装,手 抚锦上,看神色仿佛喜欢,却又流露怅惘。 细看那衣饰并无出奇,只是一抹深绛,艳得肃杀。锦心转眸想了一想,恍然 有些明白,却不由得想起了一桩闲事——那日皇上临幸,见着裴妃梳妆,笑她胭 脂点染过浓。娘娘嗔怨说,时下盛行这" 嫣然妆" ,皇上却失笑,只说" 美人无 妆亦嫣然" 。 裴妃低不可闻地叹了声,一时有些意兴阑珊。锦心巧笑道:" 这一身绛色只 怕衬不起娘娘气派雍容。" 听得这话,裴妃也只一笑,便挑了那缀绣珍珠的宫装 出来,吩咐锦心梳妆。 锦心手巧,片刻妆成,裴妃揽镜再看,却觉着兴味索然。 外邦使臣来朝,按礼该由专司设筵款待,但此番北齐亲王身份不同,今上格 外看重,但若以国宴相待,大加铺排,又于礼不合。既然已破例令后妃临席,皇 上索性便以家宴为名,在琼台设下宫筵。列席宴上的都是皇亲重臣,自申时便至 太平殿候着,韶乐起,臣工入筵;内命妇及诸宫妃按礼先至中宫谒见,随皇后一 同前往,酉时雅乐起,内眷入筵。 裴妃不愿同旁的妃嫔一起早早候着,直拖至酉时将至,才姗姗前往中宫。行 至宫门,却见中宫女官挡在阶前,底下宝盖羽扇,侍从如云,各宫主位却在殿前 密密候着,相顾交首窃窃。见裴妃到来,素日与她交好的几位好似见着救星,忙 迎上前来见礼,各个神色焦虑,隐有不忿之色。原来皇后至今也未露面,只让殿 前女官挡驾,既不许人觐见,也没个音信出来。眼看着吉时将至,若在皇上跟前 误了礼数,只怕谁也担待不起。 " 有这等事?" 裴妃大感愕然,思忖着皇后行事素来稳妥,偏偏在此时弄出 异样," 莫不是娘娘凤体违和?" 几位妃嫔面面相觑,似乎欲言又止。裴妃更觉 蹊跷,纤扬眉稍一蹙,看向身侧的毓嫔。最是能言善道的毓嫔此时也哑了口,左 右顾盼,将裴妃引至一旁。 " 说是偶感风寒,不过,彤书女史方才进去了。" 毓嫔语声轻缓,朝中宫方 向飘飘地递个眼色。裴妃心神剧震,心口像是给人硬塞进来一截碎冰!宫中专设 彤书,记载后妃进御、癸信、生育之事,虽说彤书女史出入各宫也是常事,可今 日恰逢蹊跷……莫不是中宫当真有了喜讯,否则皇后又怎敢置大局于不顾,将诸 位妃嫔晾在这里。 不想则矣,一想到这最坏的讯息,顿时令裴妃心神大乱,掌心汗出——皇后 向来无宠,除朔望之日,皇上几乎鲜有临幸,怎可能被她夺得先机!见裴妃震动 失神,毓嫔心下妒意反倒轻减了几分,乐于看到有人更加失意。要说起来,中宫 得嗣是理所当然,也是迟早的事。毓嫔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为着陈国公之事, 皇后已是触怒龙颜,今日若再误了宫筵,只怕……" " 怕什么?" 裴妃贝齿轻粲,冷冷笑道," 帝后鹣鲽情深,这点微末小事, 轮得到谁来闲话?" 身侧诸人闻言失色,毓嫔也再不敢接口,只见裴妃犹自笑道 :" 只是皇后贤孝美名,往后该改做孝贤了,孝在贤之先,贤为孝之辅。" 帝后不睦的传闻,在宫中已不是什么隐秘。一面是陈国公称病不朝,一面是 皇上执意而为,两头都不顾皇后夹在当中的颜面,令六宫都看着她的笑话。今日 皇上赐宴,原是料到了陈国公称病未至,却不想这当口皇后也来个凤体违和。不 论是真喜讯,还是假违和,都是生生拂了皇上颜面,倒与陈国公父女一心。 虽说人人心头有数,但似裴妃这般公然讥讽,却也叫人骇然。她将皇后的贤 孝讥为孝贤,两字主次之差,含义却是大异。若是寻常腹诽也就罢了,偏偏裴妃 挑在这个时候冷嘲热讽,看在众人眼里,只当是裴家对何氏的公然挑衅了。 饶是裴妃发难,众人色变,中宫却依然没有半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