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第十章【何来乔木庇丝萝】(1) 第十章【何来乔木庇丝萝】 见裴妃失神无语,云湖公主的笑容显得有些尴尬,不由得朝长公主回望了一 眼。方才宁国长公主向云湖公主引见后宫妃嫔,依次见礼寒暄,到贤妃裴氏时, 公主定睛打量,欣叹她一身缀珠华衣美不胜收。岂料裴妃正心神纷乱之际,对北 齐公主的话竟毫无反应。这一来实在大大的失礼,非但云湖公主尴尬,周围妃嫔 也是诧异。却见长公主微微一笑,温言软语道:" 贤妃不胜酒力,怕是有些醉了。 " 裴妃反应也是极快,顺势抚着额角,怯生生朝两位公主俯首:" 妾身多饮了几 杯,令公主见笑,惶恐之至。" 云湖公主哧哧地笑了起来:" 好娇慵的美人,贤 妃娘娘快快免礼。" 待裴妃抬起头来,她又眨着一双美目,好奇打量她。这北齐 公主举止虽有些唐突,却是一派北地少女天真。长公主为她二人引见,笑言裴妃 雅擅音律,才貌冠绝后宫。这话由长公主口中说出,如此赞誉,着实给足了裴妃 颜面。往日裴妃也是爱听美言的,然而此刻听在耳中,却又另是一番滋味。她只 得笑笑,看似娇羞不胜地低了头,心里涩味却是真切地涌了上来,深深低头也不 足以将喉间苦味压下。 " 陛下真是好福气呢。" 云湖公主转头朝正在叙话的少桓和晋王笑道," 南 朝女子都似水里化出来的,个个惹人爱惜。往日我以为五哥府里姬妾已是人间绝 色,今日见了长公主与贤妃,才知五哥是个大大的俗人。" 晋王险些被酒呛住, 啼笑皆非地瞪了云湖公主一眼。众人皆笑,长公主引袖掩唇,目光飘飘掠过少桓。 少桓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声:" 南北佳人各有风致,朕尝读古人诗云,北方有佳 人,遗世而独立,心中亦是向往。" 蓦然听他说出"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句,昀凰心中微窒,不觉与晋 王的目光交会。杏子林里他那番话,分明意有所指,却又似是而非——他说南有 梧桐,北有佳木,意在以树喻人,以凤凰喻她,言下倾慕之意显而易见。可他早 早已娶了一位娴淑的正妃,又如何能求娶南秦长公主。 晋王的言辞暧昧,云湖公主不时地试探,少桓心中分明有数,却什么也不告 诉她。昀凰一向只在自己天地里,对天下事全无兴趣,北齐君臣更与她毫不相关。 此时隐隐觉察到些什么,偏又不知头绪何在。 今日这一幕,是少桓早早设计好的,借着北齐来朝的机会,抢先向何家动手 ——御医证实皇后确已得了皇嗣,南秦惯以嫡长子为储君,一旦消息传扬出去, 何家握住了未来储君的撒手锏,再要拔除这股外戚势力,便难上加难了。 于是前夜子时,中常侍获报皇后突患急病,皇上遣御医及中常侍疾入中宫。 尚在睡梦中的何皇后被惊起,御医诊出她患了" 血症" ,体内淤血不除,新血未 生,以至血虚危殆。皇上忧急如焚,迁怒中宫上下,将一干宫人内侍杖责贬出, 另派妥善宫人侍奉皇后,并令皇后静卧休养,不得出内殿一步。 这一出戏,自是做给陈国公与公卿众臣看的。皇后有了身孕,若再有血虚之 症,稍有不慎便令胎儿难保。少桓令皇后禁足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亦是再合 理不过。陈国公耳目遍布,中宫得嗣的喜讯无法隐瞒,只是待他得知消息,皇后 已落在少桓钳制之中。陈国公若想废去少桓,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能指望着皇后 腹中的孩子。往日何家费尽心思求嗣,如今得偿所愿,也必投鼠忌器,不敢贸然 翻脸。 少桓因旧疾体弱,登基年余仍未有后妃得嗣。君主无嗣是大事,这对少桓稳 固帝位甚是不利,皇后此时传出喜讯,倒也助了少桓一臂之力。北齐亲王与公主 更来得恰到好处,放眼六宫之中,地位尊崇又能以主人身份替代皇后的,只能是 宁国长公主。往后六宫事务,也便顺理成章地交由长公主处理。自此金殿之上, 百官之前,凤藻玉案易主,后宫真正的女主人也随之而变。踩准陈国公这老狐狸 的尾巴,少桓顺势又除去一个大司农,越发抢得先机在手。 " 朕不会令你再受委屈。" 少桓这样对她说," 纵然不能以夫妇之名厮守, 朕也要让你成为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这便是他所能赐予她的全部,比名分更实 际的——权力。夫妇之名,男女之爱,相比较之下,飘零无依的宁国长公主显然 更需要权力。至于昀凰,辛夷宫里孤独长大的清平公主,从来没人在乎她需要什 么,似乎她也从未有过渴求。 还能渴求什么呢,命里不该有的,世间不能有的,她俱已占尽了。 晋王说得极对,遗世独立的佳人应该生在北方,南方的阴郁或许委屈了这般 风华。只是晋王却不知道,所谓" 遗世独立" ,超然尘世之外,这样的女子只在 仙山琼阁里。而她,却是活在尘世欲孽中的莲华色,活在杀戮嗔怨中的阿修罗。 晋王静静看着她,二人目光交会,昀凰并不回避。虽是初见,他却能看透她 心意,她也无意隐藏。只是云湖公主却不打算放过她,同裴妃笑语未完,一双乌 溜溜的眸子已转向了昀凰。 " 陛下一定很疼长公主!" 云湖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张口便触了禁忌, 连少桓也沉了脸色。昀凰挑眉看她,笑问何以见得。云湖公主眨眼笑道:" 你们 南朝女子不是十五及笈就嫁人吗,长公主至今未嫁,也不知令多少才俊空负相思。 若不是胤哥哥舍不得,谁还能拦着不让你嫁人?" 少桓与昀凰相视,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倒是缓和了座中尴尬。晋王亦朗声 而笑,似有几分醉意:" 长公主请勿见怪,云湖这丫头一向疯癫,分明自己恨嫁, 却拿旁人说事。" 难得云湖竟红了脸,飞快瞟一眼少桓,朝晋王嗔道:" 五哥又 欺负人,我是替长公主不平,你们男子哪晓得年华易逝的道理!" 昀凰知她话里有话,抬出年华二字看似无心嘴快,却刺着人的痛处——南朝 女子十五及笈,以昀凰的年纪是早该嫁人的,只是她的嫁期已耽误在辛夷宫的寂 寞晨昏里,如今年已双十而未嫁,已是民间所称的" 老女" 了。 " 云湖公主有所不知,恪太妃久病在身,长公主事母纯孝,一直侍奉在侧, 以至误了嫁期。" 裴妃寻着个机会插进话来,巧言替昀凰解围,其余淑妃等人也 纷纷赞颂长公主的孝德。 " 长公主为太妃而不嫁,令人感佩。" 云湖公主瞧着昀凰叹一口气,复又笑 道," 可巧,也有个极孝顺的男子,为给母后祈福,去寺里一住便是三年。" 昀 凰心念电闪,再看晋王静观其变的神情,蓦然间全都明白了过来。果然见云湖眸 光闪动,似真非真地笑道," 可惜此番太子哥哥没来,难得你俩如此有缘,长公 主若做了我家嫂嫂,那可真是天作之合!" 昀凰骇然笑了,此次北齐来朝,原来果真有联姻之意。只是那晋王口中的北 方佳木,却不是他自己,竟是传闻中早已痴傻的北齐皇太子。 座中有" 呀" 的一声轻呼,却是裴妃脱口发出。众人目光从长公主身上转向 她,见她今日一再失仪,少桓也不由得略略蹙眉。裴妃自觉失态,脸红低头,然 而心中震动之剧令她忍不住抬眼窥看御座,皇上的侧颜隐约笼在宫灯转过的暗影 里,幽幽沉沉,不辨喜怒。长公主唇畔的笑意非但不减,更觉慢慢加深,似一朵 渐次绽放的午夜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