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第十二章【燃榇焚羽待涅槃】(2) 但见她一双眸子璀璨夺人,望定他徐徐笑道:" 南国有梧桐,北方有佳木, 不知王爷所谓的佳木何在?" " 公主以为呢?" 晋王不动声色地反问昀凰。 " 昀凰原以为是太子,又曾想是瑞王……" 她浅浅一笑," 转念再想,螳螂 身后尚有黄雀,谁是佳木也未可知。" 话已至此,谁同谁的机心都明明白白摆在了案上。晋王眼里有刹那阴霾密布, 旋即敛入那深褐瞳仁里去。他深深看她良久,忽而一笑:" 好极了,开宗明义, 皆大欢喜。" 仿如灼灼如金辉穿透云层,这一笑的光芒再无遮掩。昀凰有些目眩,似被他 眼里锋芒穿透,不觉屏住了气息。晋王亦敛去笑容,显出淡淡倨傲:" 公主想要 什么?" 他只知道,她所要的并非佳木。 昀凰望定他,轻轻说道:" 凤凰涅槃,浴火而生。" 传说中凤凰历五百年一次涅槃,大限至时,集梧桐枝以自焚,投身烈烈火焰, 历经焚身之苦而获重生。丰其羽,清其音,髓其神,是为涅槃。 和亲之议遭拒,原在晋王意料之中。随后长公主以赏莲之名挽留,又亲至行 苑相见,也并不令他意外。南秦皇室再无更好选择,改变心意只是迟早,却未料 到她改变得如此之快。 女子心性向来浅,杏子林间一番话,他的心意已表露分明。她是心有七窍的 女子,闻弦歌,应知雅意——往后谁主东宫并不重要,她终究会是皇太子妃,母 仪天下指日可待。 碧莹莹的青竹杯,将她掌心也映上一抹翠痕。但见她纤长手指轻轻转动酒杯, 脸上笑意清浅:" 两国尚需为盟,王爷虽是英姿天纵,也需一个好的盟友。" 晋王低头浅啜,并不答话,似全神凝注于佳酿,眉宇间一丝凝重却被她看在 眼里。昀凰耐心极好,静静等了良久,终于见晋王搁了杯子,目光如刀锋掠至: " 你想如何助我?" " 既已做了渔人,不若让鹬蚌之争来得更烈一些。" 昀凰侧了脸,浅浅笑着, 似乎在说一出赏心悦目的戏文," 迎亲途中,太子若是遭遇不测,而这弑兄恶行 又恰是瑞王所为,晋王会不会大义灭亲,翦除骆氏外戚,为太子殿下雪恨?" 晋王神色泰然,眯了眼笑:" 这么说,公主是打算以太子妃之身,助我大义 灭亲?" 昀凰微笑:" 假若太子妃同遭不测,宁国长公主就此魂断北齐,王爷以为如 何?" 这轻轻细细的一句,话音落,笑未歇,晋王已骤然动容。 长公主若随太子魂断北齐,南秦势必不肯甘休。届时两国交恶,最坏的后果 莫过于兵戎相见。 朝中鹬蚌相争,边塞干戈再起,当是时,谁将临危受命,执掌江山于风雨之 际? 反之于南秦,一场" 假干戈" ,恰是破除外戚兵权的" 真契机" 。长公主死 于北齐逆臣之手,骆后与瑞王不除,少桓便有了出兵讨伐的理由。战事一起,北 疆十万大军首尾不得衔顾,裴家军适时征调来援,便将陈国公腹背钳制于北疆。 里应外合的老套路,骆后也曾想到,也曾允诺以北齐兵马牵制北疆驻军。原 不是什么绝妙智计,世间也并无几个诸葛,诸般诡诈都被三十六计道尽。同一番 计量,只看各自运用,谁迅捷、谁狠辣、谁不畏死——冷厉如骆后也不敢贸然兴 起兵事,只待伺机而动,图谋全胜。 她却不同,她原是输无可输。假若少桓不曾病倒,或许还存着一丝托庇之幸, 只求无欲无争挨过这一世。可是她的梧桐枯了,摇了……假若最后的荫蔽也失去, 与其惶惶然改投别枝,勿若生于梧桐,死于梧桐。 抛却生前身后顾忌,骆后下不得的狠心,华昀凰却下得。 她的涅槃,是要将羽毛躯壳统统烧尽,连同过往一起抛却。以宁国长公主的 死,换来华昀凰的生,甚而连这名字也不要,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子,重回心 念所系的那一株梧桐。 良禽善择佳木而栖,凤凰却不会另立枝头,他到底是看低了她。 " 这便是你要的?" 晋王的目光似冷似热,变幻复杂。 " 是。" 昀凰一笑," 太子妃死后,世间便没有华昀凰此人,只愿王爷信守 诺言,放一个小小侍女离去。" 她这一笑的风华,再难言喻,莫名令他心头刺痛, 不知是何滋味。 她宁肯从此更改名姓身份,湮没深宫,也不愿跟随于他。晋王深深看她良久 :"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陛下的授意?" 昀凰气息微窒,静了一刻,淡淡道:" 晋王多虑了,谁的主意并无差别,待到菡池宴上,鄙国自当允婚。" " 只怕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晋王已然明了,深湛目光似有洞烛人心的力量, 撩起她心中深深浅浅的怅惘。 一世悲欣,悔与不悔,又岂能早早谋划得来。 昀凰微微一笑:" 悔便悔了,不过是求仁得仁。" 逼仄深宫里,历来不乏绮艳逸闻。只言片语里流传,蛛丝马迹里觉察,从不 曾令他惊诧。 直至此刻,听她坦然道来,直陈心意,竟有隐隐涩意在心底泅散开来。 晋王沉默,目光流连在她眉目之间,久久不能移开。 这样一个女子,冰雪至此,执妄至此,也不知究竟是看高了她,还是看低了 她。 " 也许是看低了他。" 昀凰垂了眸,看着案上的空酒杯出神,似喃喃自语, 又似在问谁。 幽谧的竹舍已沉入昏昏暮色里去,悄无声息的室内,只有她静静独坐竹案之 后。案上两只青竹杯,残酒余香犹在,那人却已离去。 " 沈觉,我是否做错?" 昀凰低低开口,仍不抬眸,身影浸在半明半暗的窗 影里,语声越发显得飘忽。窗外竹影里,一个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竟是沈觉无 声无息地立在外头,仿佛与身后的幽篁融在一起。他听见她的问话,却不知如何 作答。她也并未等待他的回答,仿佛只是信口唤了他的名字,自顾自地喃喃往下 说道:" 其实我怕输,也怕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