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第二十二章【弹指灰飞事成空】(1) 第二十二章【弹指灰飞事成空】 隔日辰时已过,长公主仍未起身,商妤知她连日劳累,好不容易安稳地睡上 一觉,也不敢惊扰。然而午时将至,商妤忍不住入内探看,这才发觉长公主气息 沉沉,额头滚烫,犹自昏睡不醒。 诚王闻讯带来医侍诊脉,才知长公主寒气内侵,积郁已久,风寒伤及少阴。 医侍见她脉象微细,手足冰冷,连重药也不敢下,只能以细辛甘草汤调理——这 一昏睡下去竟两天两夜不曾醒来,商妤急得三魂丢了两魂。虽然水米不进,喂她 汤药却肯吞咽,病症也未见加重。 身子忽寒忽炽如在炼狱,昀凰心中却是清明的,知道自己病着,且病得不轻。 一向知道自己是强健的,但凡有些小小病痛也习惯了忍耐,却不料在这个时 候病倒,昏沉沉里闻到药汁苦味,辛涩呛人,昀凰只得强迫自己咽下。 一定要好起来,即便死,也不能死在此时。 答允了少桓和母妃平安归来,也应诺了晋王的联手之盟,岂能有负于他们。 若就此撒手,少桓必定失望,晋王也必笑她怯懦……心中忧急如焚,急出一身的 汗,房里仿佛烘烤着火炭,令人口干舌燥。昀凰蹙眉辗转,想要唤商妤,却发不 出声音。 眼前影影绰绰只见厚重帷幔,像山峦浓云一样压下来,压得她不能喘息,胸 口窒闷欲绝。 救我,少桓。 明知远在千山之外,万水之遥,仍只念着这一个名字。 昀凰无力地喘了一声,放弃徒劳的挣扎,任由周身火炭灼烧,喉中干渴欲裂, 无数浓云阴霾将她包裹……忽而有风吹入,微弱的一丝风,带着晨间凉意吹来。 这风和缓沁凉,掠过山峦,吹散浓云,拂过耳鬓发梢。 朦胧里睁眼,瞧见谁的身影飘忽在云霭间,似近又似远。 是谁的目光深深凝视,又是谁的气息温醇如五月的风。 昀凰静静躺着,心中的烦恶却已缓了下去。 眼前人影微微晃动,似有人声低语,还来不及诧异,一股微带辛呛的药汁已 涌入唇间。昀凰咽下两口,忍不住蹙眉瑟缩。手却被谁轻轻握住,温暖地一握, 暖意直透心底。 不是商妤,她的掌心不会这般温暖有力。 谁,这又是谁? 商妤正拿烫热的艾叶水给她擦拭身子,忽见长公主微微睁眼,薄唇间叹出一 声:" 谁……" " 公主,你醒了!" 昏黄灯影下,正是欣悦激动的商妤。 原来是她,昀凰微弱地笑了笑,神志渐渐清明过来。 商妤见她终于醒来,恨不得跪地合掌感谢上苍。她的一脸笑容映入昀凰眼里, 仿佛有着异样的熟悉,除了母妃与少桓,还有谁也曾这样关切地看她……是了, 是沈觉吧。 " 多谢你。" 昀凰微笑,勉力抬起手,覆在商妤瘦削的手上。她的手也有些 凉,并不像梦里握住的那样温暖安稳。可惜,到底是在梦里。商妤却顾不得她这 些心思回转,已匆匆转身唤人,欢喜道:" 公主醒了,快请郭太医!" 难为诚王还惊动了太医,怕是费了许多风险周折。昀凰微微侧首,看见商妤 一阵风似的折回内室,将几名侍婢使唤得练达自如。真是个体贴得力的女子,可 惜跟来了此地……昀凰不觉歉然,却听商妤欢喜道:" 多亏晋王带来这位妙手太 医,只两剂药就让公主醒来,若让先前那庸医拖延下去,还不知……" " 晋王?" 昀凰骤然出声打断她。商妤啊了一声,忙道:" 奴婢只顾欢喜, 忘了禀报公主,早间晋王前来探视,专程带来郭太医为公主诊治。" 帷幔间,良 久不见公主出声。商妤忐忑地想,公主或是责怪她不该让晋王入内,忙垂首道: " 奴婢无能,晋王执意入内探视,奴婢拦他不住……" " 他,到了内室?" 昀凰弱声问。 " 是。" 商妤越发忐忑不安," 太医为公主诊脉时,奴婢未能入内,只有晋 王在侧。" 那温醇如五月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竟未想到是他。 昀凰缓缓将手交握,手上仿佛还停留着前一刻的余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昀凰这一场病,足足过了七八日才算好起来。晋王却再未出现,诚王也似乎 忘了昀凰主仆的存在,鲜少履足过问。只有郭太医以替诚王诊治为名留在此间, 每日探视,亲自侍药。 老太医年过古稀,性情和善,听他说起才知这诚王的私宅离帝都已经不远, 快马一夜可至。问及再多的事,郭太医却缄口不言,口风丝毫不漏。 正是隆冬时节,入夜风雪骤急,北方的冬夜万籁俱寂。 错金麒麟暖炉加了香木末在炭上,暖香融融,熏人欲睡。商妤早早熏好了衾 枕,催促昀凰早些安歇。一番患难下来,二人渐渐淡了主仆的位分,添了姐妹的 亲近。 昀凰拥着一袭不离身的紫貂裘,倚在窗下倾听风雪呼啸之声。 昔日宫中也落雪,南国的雪是簌簌而落,说不出的空灵曼妙;北国的风雪却 挟裹了刀锋般的声势,尖啸盘旋在夜空里,似有着摧毁万物的魄力。昀凰听得入 迷,神往于这不顾一切的凌厉之声……蓦然,风雪里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踏雪而 来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 谁?" 商妤一惊,来人夜入内宅,外院的仆役竟没有半点动静。 " 晋王到了。" 外头传来熟悉的语声,令商妤呆住。 昀凰披了貂裘匆匆迎出,房门开处,风夹雪粒倒灌进来,吹得灯影摇曳。四 盏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上一行人,个个身披连帽斗篷,周身遮得严实。 为首一人负手而立,身后有人擎起伞,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 上他飞扬的玄色风氅。雪映人,人踏雪,茫茫夜色似乎也在他身后淡去。 晋王掀了风帽,朝昀凰欠身而笑:" 在下星夜冒雪而来,可否进屋讨壶热酒? " 他立在门前阶下,双足都没入厚厚积雪中,笑容却似煦春三月。迎着那熠熠 目光,昀凰一时有些恍惚,心中百般起伏,或焦灼或猜疑,都在这一刻平静下去。 不过半年未见,她已憔悴如斯,他倜傥风神也平添了疲惫——其间多少风雨险阻, 此时无须多言,彼此都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