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其实,“卤魁公司”的湖面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是在乡政府门口远远地站着两 个人,看到骑马的哈萨克牧人,他们也没有过来。席良顺利地在这里取到了四袋样 品,他发现这里取的样品确实有异于其它地方取的样品。 从“卤魁公司”的湖面上取完样品,席良觉得自己的胸中通达顺畅。有了这种 心情,他看周围也觉得天高地远。席良知道在这里取样的时间没有几天了。他好像 一下子觉得与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道不明的感情似的。他想这可能跟父母在这里生 活过有关。也可能是父母把当时的感觉给儿子遗传了一些。要不然的话,怎么自己 看这个地方咋看都不觉得陌生呢?席良还在想,若是这次卤虫的研究能有突破,说 不定他和这里会结下不解之缘呢。 没有走多长时间,就到了加依汗的家。加依汗的房子就在乡政府的旁边。他们 一家现在虽然还有人在放牧,但是全家人都已经结束了游牧的生活,过上了定居的 日子。住的房子从外面看,与汉族人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哈萨克人的房子前 面更宽敞一些,门口堆着大垛大垛的木柴,木柴上晾着一些羊皮牛皮;与大部分汉 族人最大不同的地方是,哈萨克人的家门前都要养一两只狗。 狗是他们生活中忠实的朋友。加依汗家里也不例外。一只黄狗一只黑狗,看上 去都机灵凶狠。尤其是那一只黄狗,两只耳朵朝天竖着,一副随时遇到情况都能冲 出去的模样。 听到门口狗的狂叫声,达勒汗和周老爸都从房子里出来了。 看到达勒汗,席良坚信这是他见到的最为健康的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他上身 很挺拔,肩膀宽厚,颈部也没有多余堆积的脂肪。跨部比汉族人要宽得多,这可能 是常年骑马的原因。老人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很有神,眼袋也不堆肿,满脸看上去都 是棕红色。头发和胡须都全白了,但是却比较浓密,这就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 威武。席良知道,按照中国汉族人的说法,达勒汗是一个到了七十多岁还能保持旺 盛阳气的人。这种体魄当然是健康的体魄。 “喂——”达勒汗的这一句招呼声从他的胸腔里发出,好像带有一股共鸣腔一 样,而且这声“喂”是先扬后挪,听起来很吸引人,“欢迎,欢迎,从周爸家里来 的客人。”他把两只手都伸给了李然,“哎呀,江苏尕李也快成了江苏老李了嘛。” 李然连忙把手也伸了过去。 “这个就是那个席朗?佐克斯巴朗子嘛。”(意为好男孩子) 达勒汗又面向席良伸出了双手。 “爷爷好,爷爷好。”席良觉得自己的手都被达勒汗握疼了。 “哎,周爸,”达勒汗突然学着儿子的口气叫了一声周爸,“你带来的这个巴 朗子不是你的孙子吗?” “不是我的孙子,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做大学问的年轻人。”周爸说得挺 自豪。因为他知道达勒汗也很崇敬有学问的人。 “哎,有学问是有学问,可是他不是你的孙子吗?我看这个巴朗子和你的儿子 雨智长得一样一样么。你看这个个头,你看这个眼睛。我觉得这个巴朗子和三十年 前的你的儿子像得很。”周老爸一家在西海子乡的时候,全家人都和达勒汗一家很 熟。当时周老爸的独子雨智就是二十岁左右。“你们看像不像?”达勒汗朝周围看 了看,想找一个帮他求证的人。可是周围的人除了周老爸谁对雨智的印象也不深, 当时加依汗大小,而李然还没有成为周爸的女婿。唯一能证明的是周老爸,但周老 爸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周老爸知道达勒汗的眼光是准确的,可是说是像又能怎么样。周老爸从席良一 进门就有了这个感觉,可是有这个感觉能说明什么呢?再有几天席良就走了,就永 远的远走高飞了。一个与自己的独子酷似酷像的人就在自己风烛残年的时候让自己 见了一面就可能天各一方了,想到这里,周老爸的心里十分地伤感。 李然看出来周老爸情绪的变化。这句话其实露智也藏在心里好些天了,但是一 直没有敢说,今天让达勒汗说出来,周爸的脸上果然满面怆然。“其实,说起来不 是孙子,可按年龄席良就是可以给我爸当孙子的,是吧席良?”李然用手捅了捅席 良。 “周爷爷,认识这么些日子了,我就是把您当作我的爷爷的。”席良心里充满 着对周老爸的崇敬,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很真诚。 “你看,我一句话就让你认了个孙子,我们还不进去喝酒吃肉吗?”达勒汗赶 快叫家里的人把肉和酒摆上来。达勒汗的老伴已经去世了,现在在锅灶上忙的是加 依汗的妻子。 看到屋里通红的火炉上煮着一大锅羊肉,屋子里暖洋洋的让人们一进屋就都把 衣帽摘脱了。席良想这手中的八袋卤虫样品是不能放在屋子里的,必须把它们放在 一个气温很低的地方。他快速用圆珠笔按手中提的顺序在袋子上做了记号后,起身 来到院子找地方。 “爸——你今天出来露儿她们不知道吧。”坐在炕上后,李然问起了周老爸。 “我没有给她们说,我怕她们拦挡我。” “席良刚才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家里看到你不在,都急成一锅糊糊了,露 儿一接到席良的电话就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给他们打电话说了就行,我想下午我就回去了么。” “你真要执意让加衣汗他们帮忙,给我说一声我也可以来找么。这么冷的天, 你又这么大的岁数,要是有个麻达叫我们咋办呢。” “叫你托话也不是不行,可是我也想来看看他。”周老爸说到这里长长出了一 口气,又说,“再说席良这个娃娃过几天说走就走了,我也想来看看他是咋抓那些 尕虫虫子的。” 李然明白了,周老爸的心此刻都在席良身上。 院子里除了两条狗就还有一群鸡。冬日的鸡都懒洋洋的缩在墙角里,那两只狗 闻到肉味后都呆在主人家的门前,只是一双朵在竖起来听着四面的动静。 席良看中了那堆高高的木柴垛。看起来那垛柴有一米六那高,比胳膊还要粗一 些的木柴被整整齐齐的探成一个两米见方l 柴垛,上面看上去也很平整。席良想就 把卤虫样品放在上面既以冷藏也比较安全。他走过去把手中的样品袋依次摆在了上 面。 此时,他听到了两只狗神得梗直的喉咙里发出“噜噜噜……”的声音。他对狗 的这种凶悍也是有些怯怕的,但这时站在门口的加依汗却对两只狗猛地喝了一声, 两只狗都卧在地上没有动。“不要怕不要怕,狗都是要欺负生人的。有我在呢,他 不敢咬你。” 看到加依汗的友好,席良放心地把卤虫样品放在柴垛上。 哈萨克人过去在毡房里吃饭时是一家人围着饭桌席地而坐。 如今定居了,他们吃饭时依然是一家人在炕上围着小炕桌盘腿坐在一起。香气 腾腾的大盘手抓羊肉上桌了,一种地产的瓶装白酒也倒在了茶缸里。席良看到这是 六十度的烈性酒有些不敢端杯,可是被达勒汗喝了一声:“当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 呢?”一句话让席良也端起了酒。 羊肉在人们的手中被撕扯着,啃光肉的骨头则被一手扔到门口。两只狗就在门 口大嚼羊骨。不一会儿,门口的狗晃动的数量也多了。邻居家的狗闻到肉味后都跑 了过来。 周老爸也喝了两口酒,脸上也有了酒红色。吃了不一会儿,周老爸挪到炕沿边 上说自己想去解个手。乡下的厕所就是房后的隐蔽处。加依汗在门口喝住了狗,周 老爸穿上了大头鞋披上了棉衣,慢慢地往外走。李然忙起身要过来扶他,坐在炕沿 边上吃饭的席良说:“李叔,你不用去了,我也正好要方便一下,我扶周爷爷去。” 从厕所出来,周老爸立在一堵墙边上站住了。他把双手交叉着放在额头搭成一 个凉棚状,眯着双眼朝远处看去。他在看那片他曾经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地方,那片 他度过青壮年时期的地方,眼下的变化是很明显的。过去低矮的房子现在都成了一 排排砖混结构的平房,每一排房子的房顶上都有电视天线。眼下正是吃晌午饭的时 候,家家的烟囱里都冒着清淡的烟。 “周爷爷,你在看什么呢?”席良看周老爸站在那里已经有一两分钟了。 “周爷爷以前在那里住过,过去认识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当地人把老人去 世称作“走了”。 远处一个牧人赶着一群马过来了。小跑的马群身后扬起了一路的尘土。 “我的父母二十八九年前也在甘露川生活过好几年,他们当时就在军马场养军 马。”席良过来用双手扶住了周老爸,帮着他转过身来回屋。周老爸听着席良的话 一点也没有吃惊。因为他在有一次看到手提电脑上席良母亲的图像时,谭菲菲曾经 讲过这件事。 “我母亲当时是整个军马系统第一个给马实行人工授精的女知识青年,说不定 现在甘露川的马群里还有我父母他们人工授精的马呢。”席良看着远去的那群马有 些兴奋。 “啾——啾——啾。”席良听到加依汗在门前赶狗。 “你妈叫什么名字?” “汪淑怡。” “你爸叫什么名字?” “席建刚。” “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北京。” “他们离开这里后,再没有回来看过吗?” “他们再没有来过新疆。” 席良扶着周老爸已经快走到门前了。突然听到加依汗音量很高地吼了一声“嗨 一一”席良一回头看到加依汗追了过去,方向正是他摆放卤虫样品的那垛柴。席良 看清楚了,原来不知是谁家的两条狗正爬在柴堆上闻卤虫的样品袋子呢,而旁边的 两条狗已经用嘴各叼了一只袋子,正四处张望着准备往后撤呢。 “不好,我的卤虫。”席良也松开周老爸朝柴垛冲过去。 周老爸也定住脚看加依汗和席良一前一后的跑到柴堆前。加依汗用一根大棒子 扑打正爬在柴堆上的两只狗。两只狗被打得“噢噢”叫。而下面已经叼上样品袋的 狗却分两头跑开。李然手持一根木柴也跑了过来。席良冲着往左跑的狗踢了一脚, 那只狗松开口中的猎物“唆”地蹿到远处。而跑向右边的这只狗正好朝着周老爸的 右前方跑了去。屋里其他的人闻声都出来了。周老爸捡起一块石头想猛地跑前两步 砸在狗身上。但是石头是出手了,人却完全失却了平衡了。只见他两手朝上一举, 两腿一高一低也抬了起来,头部向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此时,李然扔向那只狗的 一根柴棒敲在狗的身上,狗松开嘴里东西跑开了,而那根柴棒却不偏不倚地从狗的 身上又反弹斜落在了周老爸摔倒后的前脑门上。 倒在地上的周老爸顿时脸上流满了血。 “爸——”李然一声惨叫。 “老周——”达勒汗从门口冲到了倒在地的周老爸旁边。 “周爷爷——”席良看到了周老爸从打狗到倒地再到被柴棒击中的全过程。他 以比达勒汗更快的速度冲到周老爸身边,弓下身子就抱起了周老爸。 “救护车,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快,我的手机就在我的裤兜里。周爷爷, 周爷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席良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周老爸失声痛哭。 此时的达勒汗却对着加依汗大声地吼道:“加依汗,快把人抬到乡医院。” 加依汗跑过来抬住周老爸的头部,对着席良和李然说:“跟着我来。” 一群人急速拐出了达勒汗家的墙角。 乡医院就在乡政府的对面,距达勒汗家不到三百米。 已经止血抢救了半个多小时了。所有的人都被挡在急救室外。又过了二十多分 钟,里面主要负责抢救的医生出来了。门口的人全部都围了过去。 “伤势不算太重,但是对于一个八十岁高龄的人来说,这种伤能导致其它的并 发症,搞得不好也非常危险。血是完全止住了,但是他人还在昏迷,还发着高烧, 说着胡话。”医生的话让在场的人放下来的心又有些悬了起来。 “你们谁是病人的亲属。”李然应了一声。 “你们选择一下,是在这里治疗,还是通知县医院救护车拉到县城去治疗。” 医生又问。 “我们听医生的。”李然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你们是城里人,那就可以通知他们来。这样你们也方便一些。”李然点 头表示同意。 “你来跟我办手续,其他的人可以进去两三人看一看病人。” 席良、达勒汗和加依汗进了急救室。周老爸已经满头都是白色的绷带了。床边 的护士正在把吊着的输液瓶往合适的地方挪动。 昏迷中的周老爸嘴角一直在动着,时不时地吐出两三个字来。“抢救的时候, 他就一直在说胡话,好像是在叫几个人的名字。”旁边的护士对席良说。 “他都在叫谁?” “好像一个是——席良,一个是——雨智。” “……席良……席……良……雨……智……席良……良……” 在场的人都听清楚周老爸一直在重复着这几个字。 “周爷爷——”席良几乎是半跪在床前,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把脸埋在床头前 的被子上抽泣着。 “席……良……雨智……” 周老爸的叫喊一直持续不断。 “老周,都怪我。”达勒汗看到周老爸的昏迷胡活状态也开始自责自己。他把 自己的两只手握揉到一起,双眼微闭,五官都挤在了一堆,“你高高兴兴来看我, 你说我提雨智干什么。我知道你的雨智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提他呢?你就忘了我 先才说的话吧,你就醒一醒吧!” “周爸一一你睁一睁眼睛吧。”旁边的加依汗也在叫周老爸。 县医院的救护车五点钟就赶到了西海子乡医院。李然和席良劝阻了达勒汗父子 也要跟着进城去守护周老爸的想法。八袋卤虫虽然有两袋被狗咬了咬,但是因为是 四五层外包装,所以里面的样品没有受到损伤。八个袋子已经被加依汗的妻子完好 地装在一个大芨芨草筐里,加依汗把筐放在了驾驶员车座的旁边。 一路上,依旧昏迷的周老爸一直不停地在叫着“席良”和“雨智”的名字。他 的双唇都燥裂了,但是他仍然没有停下来。 “李叔——”席良带着哭音问李然,“周爷爷叫的这个雨智是谁?”席又觉得 今天和这个叫“雨智”的人是纠缠上了。从进了达勒汗家的门,这个名字就一直在 他的脑子里翻腾着。 李然不知怎么回答席良,他坐在周老爸躺着的旁边座位上,没有吭气。 “李叔,你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这个叫‘雨智’的究竟是谁?”看到李然不 说话,席良的疑问一下增多了。 “他是露儿的亲舅舅,是你周爷爷的独生儿子。” “他现在在哪里,我来这几天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提起过他?” “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李然的回答让席良吃惊万分。 周老爸的胡话还在持续着。 家里的人也已经接到了电话。下午快七点的时候,县城里家家户户都已经打开 电灯了。当救护车快开到了县医院门口时,隔着车上的玻璃窗,席良远远地看到医 院门口的雪地上站着四个人。是露儿和欧戈扶着露智与雪智,显然是已经等了一阵 子了,车过大门口,席良清晰地看到露儿红肿的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半个小时后,主治医生对这一大家子人说:“初步会诊,是轻微脑震荡。昏迷 是因为年龄大而又失血多而引起的。我们已经给病人作了输血处理。病人有没有生 命危险需要再观察四个小时才能确定。” 听完医生的诊断,露儿、露智和雪智全都失声哭了。欧戈也在一旁轻轻抹泪。 他走到露儿的身边,把一摞纸巾递给了露儿然后双手缓缓地搭在露儿的肩上说: “你不要太伤心,你今天已经哭了大半天了。我想周爷爷是一定能够闯过这一关的。 他那么健康,又有你们这么多人爱着,他怎么能轻易地就走呢。你要坚强一些,你 还要劝劝你妈和你二姨妈呢?” 席良站在病房过道的窗前,他把两手插在自己的头发里,慢慢地蹲了下来。他 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周爷爷为什么会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的是自己和一个叫“雨智” 的人的名字。自己和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甘露川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这里难道发生过和我有关的事情吗?他想前思后,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好无助地 又站了起来。他想着十天前从他进了周家的院子后,周爷爷为他做的一件又一件事, 想着他为了自己能够圆满地取上所有地段的卤虫样品,不顾年事已高,不管天寒地 冻,来到西海子乡为自己求人;中午又是为了保护卤虫样品而倒地受了重伤。到现 在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席良知道周爷爷全是为了自己。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内 心的责备,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周爷爷——”大滴的泪珠伴着他呜咽的声音淌了下 来。 “席良——”站在不远处的露儿听到了席良的伤心声音,她几乎是用扑过来的 姿势到了席良的身边。露儿听了父亲对事情全过程的叙述,刚才她也听到了爷一直 在叫着“席良”和舅舅的名字。她不明白爷为什么要这么叫,但是席良的哭声和爷 的叫喊声一样令她心疼得出血。 “席良,”露儿用两手扶着席良的双臂说,“你也不要太伤心,欧戈说得对, 我爷他一定能从这一关上走过来的。你真的不要太伤心。”露儿用双手摇了摇席良。 “按医院的规定,你们今天晚上只能留一个人在这里陪护。 其余的人都不能留在这里。“护士长过来通知他们。 “我留下来陪护。”席良坚决地说。 “还是我留下来吧。你们全都回去休息。席良,你不能留在这儿,你应该回去 把样品全部处理了,不要负了周爷爷替你护了样品的心。我留下来最合适。”欧戈 也站出来请求。 “还是我留下吧。欧戈说得对,席良你回去应该先处理卤虫样品。再说这是我 们家里的事,这里万一有个什么要决定的事,医生找我也好商量。你们就先回去吧。 四个小时后,我给你们打电话。” 大家都同意李然的意见。 “李叔,那你自己也多保重。”席良过去提起了那个大芨芨筐,大家都准备跟 着席良出门。 “席良。”突然听到李然郑重地叫了一声席良的名字。 大家都停步回过了头。 “席良,我有一件事情想求求你,不知行不行?”李然神情十分忧伤地对着席 良说了这么一句,让席良十分诧异。 “李叔,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你就尽管开口。” “席良,我说的这件事情也许很为难你,你要是办不到也不要为难你自己。” 李然说到这里,停下来又想了想,其实这是他在自己给自己鼓劲。他终于决定还是 要对席良说,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周老爸还在生命危险期,周老爸最牵挂的是 什么,他是十分清楚的,如果现在不搞清楚,可能就会永远没有机会了。 “席良,我实话对你说,周爷爷今天下午去西海子都是为了你。这你该知道吧。 周爷爷受伤也是为了你,这你也知道吧。可他为什么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你知不 知道是为了什么?你听到了,你们都听到了,爷爷受伤一直在昏迷,可是他却一直 在叫着席良和雨智的名字。这就说明他在生死都不明的情况下想得最多的是你们两 个人。是他不想露儿吗?是他不想我们吗?不是,是他心里有个疙瘩一直解不开呀。” 李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不知后面的话应该怎么说。 “席良,这个疙瘩只有你才能帮着解开,你知道吗?”露智也开口了。 露儿和欧戈听了这话都非常迷惑,席良就更是一脸的愕然了。 “席良,就算我们全家人求求你,你能不能给你父母打个电话,问他们是不是 认识一个叫雨智的人。”快人快语的雪智终于讲出了这个请求。 “席良,我就是这个意思。事不能迟疑,你一定要让你周爷爷明白这个事,好 吗?”李然又对席良补充了一句。 “李叔,我答应你们全家的这个要求,尽管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原本是什么样 子,但是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一定给我父母打电话。”席良说完就掏出了自己的手 机。 露儿在一旁说了一句话:“席良,你不忙着打电话,你可以先回到我们家去, 看一看我舅舅的照片,或许能帮你给你母亲说得更详细一些。”露儿看到父亲母亲 和二姨都对席良的电话这么看重,她就在猜想或许席良的父母对舅舅的死因有所了 解。舅舅是怎么去世的,露儿也没有听爷和父母讲过。她之所以要这么猜是因为她 刚才在听父亲叙述事情过程时,提到了席良的父母曾在甘露川的军马场劳动过。 回到大屋,露儿从大柜里取出了舅舅的遗像。 这是一张看上去稍微模糊一点的放大黑白照片。 “这就是露儿的舅舅雨智。”露智把装着照片的镜框双手递给了席良。在场的 人看看照片再看看席良,都怔住了。尤其是露儿和欧戈,他们看到,照片上的雨智 和席良相像得令人惊叹。 席良也发现了这个人和自己长得非常像。 “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这是席良看了照片后说的第一句“1978年夏天。” 露智回答。 “去世前他在做什么?” “他是一个给公社放马的人,后来被抽去修水库。” “他去世的时候多大年龄?” “二十二岁。” “那么年轻。他是怎么去世的?” “……呜呜……是排哑炮时被雷管炸死的。”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露智再也 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他修水库是在什么地方?”席良的情绪也有些难以自禁。 “就在军马场旁边的那座山上。” 屋子里的人都怔怔地望着雨智的遗像静静地站着,他们好好想等着雨智给他们 一个回答。 “席良,去值班室打电话吧。问问你的父母看他们到底认不认识我的舅舅。他 们是不是知道我舅舅为什么被雷管炸死了。” 露儿的话催促席良走进了值班室。 北京。 汪淑怡穿着豪华的睡衣和丈夫正在家里悠闲地喝茶呢。“叮铃铃……”电话声 好像很急促。 “喂——”汪淑怡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哪位?” “妈妈——我是席良。你和我爸都在家吗?”在汪淑怡听来儿子好像少了平时 的问候。她把电话的免提健一按。“建刚,是儿子的电话。”席建刚听到后,很快 过来和汪淑怡坐在一起听儿子的长途电话。 “席良,昨天给你电汇的一万元钱收到了吗?” “爸爸妈妈,你们都在家吗?我告诉你们,我住的这家旅店的主人今天出了大 事精。”听到儿子喘着大口气的声音,汪淑怡忙在旁边说:“席良不要着急,慢慢 说。这家店主怎么了?” “他受了重伤。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他是一个决八十岁的老人。而他的受 伤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呀。”席良有些哽咽。 “是为你受伤,那从寄去的一万元钱里拿出一部分给他治伤。”汪淑怡以为是 受伤的亲属让席良出医疗费用。 “妈妈,不是钱的问题。”席良的话语中已经有了一点哭声。 汪淑怡和席建刚都听出来了席良现在非常痛苦,因为席良在他们的印象中已经 有好长时间没有落过泪了。 “是什么问题?席良你尽管说。” “我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件事关系到这位受伤老人能否最终脱离危险期, 你们一定要给我说实话。” 汪淑怡和席建刚好像都有了一种预感。因为他们对自己在甘露川究竟有什么永 远也不能忘记的事情他们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席良,你问吧,我们会如实地回答你。”席建刚对着电话说。 “你们认识一家姓周的人吗?”儿子的话一传过来,汪淑怡就怔了一下。 “是什么地方姓周的?” “是县城东街的一家姓周的。他叫周陆鹏。”汪淑怡一听是县城就松了一口气 :“席良,我们过去是在军马场,军马场以外的人我们都不认识。” “可是这家人过去在西海子乡生活过,就是在你们军马场的旁边。他的儿子叫 周雨智。” “……”汪淑怡和席建刚听到这个名字都一下像失语一样愣住了。两个人互相 看了看。席建刚站起来在地下来回走动,而汪淑怡则一言未发。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你们是不是认识他?是不是知道他是怎么死 的?你们要是知道就请你们现在告诉我,好不好。”席良在极力请求。 “……”席建刚想拿起话筒,被汪淑怡的手按住了。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爸爸妈妈,这位周爷爷都快八十岁了,他今天就是为了 帮助我到西海乡取样,为了帮我保护取好的卤虫样品而重重摔在地上,他是为了我 才流了那么多的血,他到现在还生命垂危。他的嘴里一直在叫着我和一个‘雨智’ 的人的名字。这是为什么?求你们说话。”席良几乎是在哀求了。 “……”席建刚的手又一次伸向话筒,但被汪淑怡抢了过来。 她思考了再三,决定什么都不说。她知道要是说出来的话,他们现在的平静生 活就全部都没有了。“席良,你坚强一些。爸爸妈妈知道了你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 知道那位老人为你而受了伤,我们听了心里也很难过。他们可能很需要钱,我们给 你寄去的钱你就尽管给他们用。如果不够的话,我们马上再给你寄。但是,你问我 们是不是认识姓周的人家,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周……雨……智’的人,妈妈 可以现在告诉你……我们不认识,我们真的不认识!席良你自己多保重。做完论文 后赶快回家。”说完她就把电话果断地挂了。 “不认识,他们说他们不认识。”席良自言自语道,“怎么会不认识?但是为 什么要一定认识呢?”席良在拼命地把自己的思维往清楚梳理。 席又回到大屋,对屋里的人说:“我父母说他们不认识周雨智。”席良的话语 一出口,露儿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露智马上就开始抽泣了。 “雨智,”雪智抱着雨智的遗像叫了一声,“你真冤哪!”接着就边哭边说, “当年你就是为了一个军马场女知识青年而成了罪犯后,你才被迫强制劳动,在水 库上干着危险的排雷管的活。要不然你能被活活炸死吗?你多冤啊,你走的时候才 二十二岁露智的抽泣和雪智大声哭诉让露儿和欧戈又都开始看席良。 “二姨,那位军马场的女知识青年叫什么名字?”席良走到雪智前问。 “她叫汪淑怡。” 席良听到这个名字完全怔住了。他一转身冲出门,他要回到自己的宿舍。他想 一个人静一静。 看到席良的神情,露儿心里也在猜测:席良为什么会在听了二姨说这个名字后 出现那般神色。大家都不把话说明,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露儿起身也出了门,欧戈尾随了出去。“欧戈,今天的事请你都全看到全听到 了。虽然是我们家的事,但是我现在和你知道的一样多。欧戈,你说这可能会是怎 么一回事?”站在院子里,露儿感觉不出冷,她直盯着欧戈问。 “我也说不准,只是有一个直觉。”欧戈是一个读过许多侦探小说的人,他在 学校时就经常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事情的结果,在同学中也是个推理能力很强 的人。他仔细地分析了今天的所有细节,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而且 这个结论让他有些无名的兴奋,当然这种兴奋的缘由主要是为了露儿。原本他不想 现在说出这个推测,但让露儿这么一追问,他又有些沉不住气了。 “什么直觉?请你说出来。”露地显得更着急了。 “我觉得席良有可能是你舅舅的儿子。” “不!”露儿失态的大叫了一声。她在内心也推测过几种原因,但是没有一种 和这个推测是接近的。这个结论让露儿听来简直就是在摧残她。席良是她的至爱, 尽管她没有向他表白过,但她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出席良和她的内心感情绝对是一样 的。欧戈怎么能做这样的推理,席良怎么可能是舅舅的儿子?露儿什么也没有说出 来就朝着席良的宿舍跑去。 欧戈在院子里又停了一会儿,他推门进了值班室。 席良正坐在桌前沉思。露儿破门而入,席良站了起来。 “露儿。”席良有些吃惊。 “席良。”露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席良的怀里。她拼命地抱紧席良,好像他马 上就要蒸发掉似的,“席良,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今天的事情也不全怪你,你也 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我爷一定能脱离危险期的。你可不要把自己急 坏了。席良,你知不知道,我一想起你再过几天就要走,我的心就像被抽空了一样。” 露儿大胆地表白着。她知道,所有人表达爱情的机会都是天赐的,她要紧紧抓住这 个机会。 看着露儿娇弱伤感的模样,席良心里痛惜极了。他把露儿完全揽在怀里,对着 她轻轻地耳语道:“你真是一个傻丫头,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下。我们以后在一 起的日子多着呢,你知道不知道。”席良用自己的下巴壳蹭着露儿那一头常让他魂 绕梦京神不守舍的黑发。 听了席良的细语,露儿抽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席良的脖子。 顺着他的颈部把自己的手指插进了席良的头发。她的手在席良的头发里游移着 游移着。突然,露儿的手触到了席良右耳上的那颗有半个小拇指大小的痣,一下子 从梦幻中止住了脚步。 “席良,”露儿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今天的全部纷繁又全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她想告诉席良身上与爷完全相同的两个症状。 但她又想起了刚才欧戈说的话,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可转眼又一想,爷还在生 命的垂危中挣扎呢。父亲母亲对席良的重托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她又忍不住地说 了出来:“席良,你耳朵上的那颗痣和我爷右耳上的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席良觉得露儿的话很奇怪。 “还有,”露儿本想打住,但最终还是说了下去,“你右脚上还有一个趾瘤也 和我爷完全一样。” “你说的是真的?”席良打量着露儿的双眼。 “这是我给你取冰溜子和用烧酒给你擦脚的时候看到了,不会有错的。我给我 爷说的时候,他说我舅也有这些。”露儿说的时候内心也有无法言说的痛苦。 “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看周爷爷。”席良此时再也无法坐下来想什么了,他 必须马上到医院去验证露儿刚才所说的体征。他牵起露儿的手就往外走。 出了门席良一抬头却发现欧戈站在值班室的门口。欧戈无言地走过去把露儿的 手从席良的手中放回到自己的手心,他背对席良问:“是不是现在去医院?”露儿 惊诧欧戈的判断。 “我们一块去。”欧戈又说了一句。 席良在医院里和李然对换了一下,他到监护室在周爷爷的身上看到的就是露儿 言中的。席良确实相信了自己的那些体征与周爷爷是一样的,都是在右耳和右脚上 长了一个痣和一个肉瘤子。 过道里,李然对他们三个人说:“高烧退了一些,但还是一直在叫着‘席良’ ‘雨智’的名字。至于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期,再过一个小时医生才来分析监测数 据。我看他每叫一声名字都很痛苦,声音都已经嘶哑了。但愿老天爷保信让他躲过 这一关。” 席良已经决定再要给母亲打一次电话了。 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露儿的心里乱极了。她知道席良再打电话可能会再次出 现节外生枝的后果,其中也有可能出现她最担心的那一种。 “席良,没有人逼着你非要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给你父母打电话了吗?再打电 话还会有和刚才不一样的结果吗?”露儿内心矛盾重重,她此时是不希望席良再向 家里打电话求证什么。 “可是我觉得席良的这个电话必须现在就打。席良你难道不觉得你的生命中有 一个重大的秘密吗?你难道不想打开这个谜底吗?这件事情还事关周爷爷的心病, 你就忍心在他生死难卜的时候还不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吗?准确地说,这件事情 还关系着其他的人。你应该负起你的责任来。”从医院出来,欧戈更坚定了自己的 判断。他现在只缺的是席良自己的认可。 “不!席良,打和不打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完全可以不听欧戈的。”露儿感 到席良内心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和搏斗。 “不,席良你一定要打。这件事情关系到你重大人生的定位。你应该勇敢一点 来面对。” 席良终于用手机拨响了北京家里的电话。此时正是午夜十一点。 汪淑怡和席建刚都无法入睡,他们知道电话铃是会再一次响起的。 “爸爸妈妈,我不得不再次打扰你们,请你们原谅。”这次汪淑怡和席建刚都 没有听到儿子的惊慌。他们听出来席良已经恢复了他的理性与冷静。 “席良,你怎么还没有休息?”汪淑怡不知道席良这次会怎么问他们。 “妈妈,我无法入睡,你要知道一个为我而流血受伤的老人,他的生命还有危 险。他已经在七个多小时的深度昏迷中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却不知道这是 为什么?我今天要不搞清楚这一点,我不仅是今天不得入睡,我今生今世的灵魂可 能都不得安宁。爸爸妈妈,儿子求求你们帮帮我。” “席良,该说的话我们刚才都说了,你难道不相信我们吗?” 汪淑怡在劝着自己的儿子。 “让我相信你们很容易,我只是问,当时的军马场有几个叫汪淑怡的?” “就妈妈我一个人。” “好,那我问你,二十多年前,一个叫周雨智的人就是为了保护军马场一个叫 江淑始的女知识青年而被迫劳动改造,在修水库时被雷管炸死了,那个汪淑怡是不 是你?” “是我。” “那你刚才怎么能说你不认识周雨智这个人人?” “席良,那完全是一种偶然的巧合。”汪淑怡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些哭腔。 “那么,我问你,我右耳上的痣也是一种偶然吗?我右脚上的趾瘤也是一种巧 合吗?” “席良,你怎么能这么威逼你自己的母亲!”汪淑怡完全哭出声音来了。 “妈妈,不是儿子我逼你,是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现在无法面对身边的 人,无法解释周围所出现的一切与我有关的问题。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话筒里传来汪淑怡无法控制自己的哭声。 “爸爸妈妈,你们要实在不愿意说那就不要说。让我自己来了断这件事吧。那 我就留在这里直到把这件事情完全搞清楚再去见你们。” “淑怡,淑怡……”席良听到妈妈从电话旁走开后,爸爸在喊妈妈。 “妈妈——”席良也大喊了一声。 “席良,你妈妈回她的房间去了,你不用操心,等一会儿我会去照顾她的。席 良,我现在是在用一个父亲的名义在跟你谈话。席良,我实话告诉你,周雨智就是 你的生身父亲。你如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话,你就认了你的亲爷爷和他的家 人吧。” 听到父亲的这段话,席良的感觉不亚于五雷轰顶。他觉得人的生命真的这么玄 妙吗?去年去九华山旅游的时候,一个路遇的老道士指着席良说:“你的人生比别 人神秘。”当时他听了一笑了之。殊不知他自己今天为老道士的这句话找到了最好 的注脚。 在一旁听到席良刚才打电话时的说话内容和看到席良现在失魄的状态,欧戈就 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完全准确的。而露儿却在问席良:“你母亲她怎么说?” “我父亲说周雨智是我的亲生父亲。”席良平和地道出了这句话。 露儿目瞪口呆。她看着席良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拔腿就拼命往家里跑。欧戈刚 要追随而去,却听到席良的手机响了。席良的精气完全散了,他漫无目的地走着, 根本没有理会自己手中的手机。 欧戈操起手机后听到是李然的声音。“是席良吗?” “李叔,我是欧戈。” “欧戈,我刚才打值班室的电话,可是没有人接。你告诉家里人,医生说周爷 爷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他现在还没有醒,可是高烧已经退了不少。” “席良,你听到了吗?周爷爷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欧戈对着席良喊了一句。 “你说什么?”席良一把抓住欧戈,“周爷爷真的没有危险了?” 他看着欧戈点了一下头,就四处张望起来:“露儿呢?” 两人都抬起腿来拼命往露儿家跑了过去。 他俩带回来的消息,让露智姐妹俩脸上的愁云一下子散开了。可是露儿呢?他 们才发现露儿不在这个屋里。“她不是跟着你们两个出去了吗?”露智问席良。 “可是她先我们一步跑回来了呀。”席良说。 “可能在隔壁大屋。” 露儿果然在隔壁大屋的大炕上失声恸哭。 “露儿,不要再哭了。你爷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一进门,雪智提高嗓门对着 露儿说。露儿听到二姨的这句话后,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来了,但是她依然在哭,在 酣畅地哭,在无摭拦地哭,在彻底放纵着自己哭。露儿知道爷已经没有危险了。她 此时的哭声完全是给自己的,也是完全给席良的。她现在才知道,一个人要碰到一 次完全为自己痛哭的机会也是难得的。 露智不解女儿的痛哭,却看到席良转身走了出去。这时,欧戈对露智和雪智说 :“席良最终让他的父母说了实话。席良确实是露儿舅舅的亲生骨肉。据我的观察, 其实你们一家人,除了露儿外,对这件事都早有察觉,只是没有证明的机会。今天 是周爷爷的伤痛让你们和席良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你们应该感谢这种天意。苍天让 周爷爷中年丧子,却让他晚年得孙。这个福是周爷爷积了大半辈子的德才得到的, 你们全家都应该高兴。” 听到欧戈的话,露智吃惊地几乎不能自持,而雪智则睁大眼睛鼓足底气吐出了 三个字——“老天爷。”她们想去楼里找席良,但此时却听到露儿悲切的恸哭。 半夜两点,一直痛哭不停的露儿发起了高烧,这才让露智和雪智感到了问题的 严重性。露智拉开灯给露儿用凉毛巾放在额头上退烧。雪智也在不停地给露儿喂开 水。 院子里此时突然有了响动,好像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走动。雪智拉开门一看,是 席良去炭棚放处理过的卤虫样品。席良看到大屋里有灯光,还有人开了门伸了一下 头,就敲门进来了。 躺在炕上的露儿满脸绯红,一缕缕乌黑的头发散落在她的枕头边,脖子和额头 上不停地在出汗。 “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一直在哭,和我们谁都不说一句话。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露智对着席良说。“露儿爷的伤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可是眼下露儿又躺在了炕上。 这让我们忙乱得都不知道招呼你。席良,你可千万不要见怪我们的利数不周啊!席 良,你不知道,当你说出来你是我们的亲侄儿时,我们的心里有多高兴!等你爷爷 醒来后知道了这个信,他也还不知道有多高兴!他要知道他找到了孙子,他一定能 够活到一百岁的。” “席良,你爷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周家祖辈都是单传。雨智死的那年,你爷爷 也在心里死了一回,那时我们周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你能想象你爷这些年是怎么 过来的吗?”雪智抚摸着席良的双臂,两眼流着泪盯着席良的脸直看,席良的眼眶 里也都是泪水。 “真是老天爷有眼哪!在爷爷快八十岁时候又把你送回来了。我们周家是祖上 有德啊!席良,你知道吗?我们全家二十年来所有喜庆的事情加在一起,都没有你 回来让你爷高兴,让我们高兴哪!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雨智在人世间还留有一条根 脉呀,”露智回过头拿着雨智的遗像说,“雨智,你安心吧,你合眼吧,你的儿子 回来了,你的儿子回到我们周家了。他是一个比你还要长得高还要长得壮的汉子, 是一个比你学问多比你见识广的男人哪!” 席良把雨智的遗像抱在了怀里,眼眶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淌了下来。 躺在炕上的露儿听到了这些所有的对话,盈盈的泪水就一直没有间断地流。就 仅仅这么几个小时,露儿就觉得自己彻底垮了下来。席良成了自己的哥哥,席良再 也不会成为自己的爱人了。 想到这儿,露儿万念俱灰。她连死的心情都有。没有了席良,就等于割断了自 己情爱的水分和空气。没有了席良,自己的生命就没有什么意义。露儿内心的痛苦 让她没法自抑。 露儿极力克制的哭声引起了站在地上的席良、雪智和露智的注意。 “露儿,”席良过来“趴在了炕沿上。他用手轻轻地拢着露儿被泪水和汗水浸 湿的头发,一根根一缕缕,是那样的柔长是那样的滑爽。”露儿,“他边拢边呼唤 着露儿的名字。 “席良。”露儿一把抓过席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顿时,露儿的泪水就从 席良的手指缝中溢了出来。 门又开了,欧戈也悄声走了进来。 “席良,不要走,不要走。”露儿拉紧席良的手说。 “露儿,我不走,我不走。” “席良,带我走,带我走。” “露儿,我带上你,带上你。” “席良,你要答应我,永远带着我。你说,你说……” 看着露儿的悲伤与痛苦,雪智和露智才知道了露儿被击倒的真正原因。而此时 席良的手已经被露儿捏得生疼,露儿内心这种极度的疼也传递到了席良全身的每一 寸肌肤。“露儿!”席良把另一只手也扶在了露儿的脸上。 “席良,我要你答应我,永远带着我,你说!”露儿停止了抽泣,用一种冷峻 而又带点仇恨的语气说。 “露儿,席良现在是你的哥哥了,你愿意到哪里去,他肯定可以带着你去。” 雪智劝着露儿。 “露儿……”露智看到就这么几个小时的时间,女儿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她 知道露儿对席良的真心到了什么程度,也知道了女儿内心的生疼火灼是一种什么样 感觉。 “露儿,”欧戈也站到了炕沿前,“露儿,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 孩子。现在有一万个女孩子站在这里,你都是她们当中最优秀的。没有人比得了你, 你知道吗?你要珍惜自己,你要爱护自己你知道吗?你要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你 就是在糟蹋自己,你就是在作践自己,你就是在毁灭自己,你知道吗?你知道你现 在这个样子有多少人在心疼吗?” 露儿又开始抽泣,抓住席良的手一直不放。 “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她。”席良让大家都去睡一会儿。 露智、雪智和欧戈都出了门。 露儿翻起身来扑在席良的怀里,“席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如果让我离开你, 我就去死。” “李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四点多钟的时候,实在无法入睡的露智来到了 医院。她把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都给李然说了。周家找到了席良,是周 家无与伦比的大喜事,周家人自然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可是独生女儿爱上了席良, 而且爱得那么执著那么不能自拔,这真让露智一筹莫展。她知道露儿和自己一样, 是一个心气极高的人。一旦认准了目标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头的。 李然知道露智的矛盾,露智对这个女儿是连心都能给的人。 当时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露智一点都没有犹豫地说:“就从我的名字上取一 个字,叫露儿。李然,你以后可是方便了,叫一个露字,既叫了女儿又叫了我。” 二十年了,一家人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的身上。四邻八舍的谁都知道,周 家有个伶俐乖巧的丫头。 “露儿喜欢席良,不知道席良对我们的露儿是个啥心思。”李然说。 “露儿是个精灵丫头,如果她不知道席良的态度,她是不会伤成今天这个样子 的。”露智肯定地说,她是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可是我看那个谭菲菲应该是席良的对象呀。席良不会是因为仅仅只在这住了 几天对露儿只是喜欢吧?” “你说的也对,谭菲菲也是个不得了的丫头。”露智同意李然的分析。从内心 讲,他们是非常看重席良的。现在席良又是自己的亲侄子,那份可靠自然是没有说 的。露儿爱席良,说明露儿是一个非常有眼力的“丫头。露儿还是在已经有谭菲菲 在前的情况下敢于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说明自己的女儿是一个有胆识的人。 “要是席良的态度也明确,我看我们还是要成全露儿的。”李然说出了自己的 意见。 “我也是这么想,席良是一个多么难得的人啊,是个千里挑一的人。我从内心 讲也是不想错过呀。李然,这也是让我们最为难的地方。” 李然和露智都知道,现在能够挽救自己女儿爱情的人正是他们自己。他们俩在 过道里把所有的利弊都分析过了,但是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爸醒了,爸醒了。”露智看到父亲正在慢慢地睁开眼睛。从昨天下午出事到 现在,周老爸是第一次睁开眼睛。此时,正好清晨七点多钟,屋外已经全部发白了。 冬日的太阳要到八点多钟才能跳出东山来。病房里的日光灯还亮着。 周老爸一个一个地看着身边的人。李然熬了一夜,他就站在病床的脚头。一睁 眼,周老爸就先看见了李然。露智和雪智在床的左侧,两个人都朝着周老爸欠着身 子,“爸一一好点了吧?”欧戈站在雪智的背后,他也对周老爸唤了一声:“周爷 爷。”周老爸又把头缓缓转向右侧,他看到席良。 他看到跪在床前的席良。 “席良。”这是周老爸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爷爷——”席良的眼神接上了周爷爷的眼神。 “爸——给你说个大喜事,席良是雨智的骨肉,席良是你的亲孙子。”雪智一 字一字地对着周老爸说。 周老爸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席良的脸。他看到席良在雪智诉说的时候一个劲地 点头,他把眼睛猛地睁大了。他把自己的两只手悬空着伸给席良,上身极力想抬起。 席良抓住爷爷的手,轻轻的搓揉着。周老爸的双眼中慢慢地渗出了一眼眶的泪水。 “爸——”“爸——”露智、雪智面对此景也又一次地喜极而泣。 “周爷爷,我们都为你们全家高兴。你看你晚年多有福,从天上掉下来了这么 好的一个孙子。谁能和你比呀。你就安安心心地快快养伤吧。养好伤后回到家里还 有享不完的福呢。”欧戈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一起笑着一起点头。 “席良,”这次是周老爸抓着席良的手,“我没事……没事。” 他把席良的手指抓在自己颤抖的手上一个一个地摸了一遍,“你回去吧……你 去西海子吧……去西海子……”大家都明白这是周老爸让席良还要去西海子取样品, 不要耽误工作。 “爷爷…一你不要操心,我会安排好的。”原本今天想留下来照顾爷爷的席良 决定今天自己一个人去西海子。他知道李然一宿未合眼已经很疲乏了。 周老爸点了点头。 席良先转身出了病房回去吃早饭然后去西海子乡。 病床上的周老爸显然精神比刚才又好了些。他还在把眼睛晃来晃去:“露儿呢?” 周老爸发现露儿不在病房。听到周老爸的询问,露智不知怎么说,就把头低了下来。 “露儿病了,在屋里休息呢。”雪智想说得简单些。 “病了?”周老爸不能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孙丫头怎么病了。 “都是娃娃们之间的事,过几天就好了。爸——你不操心这个事。”雪智又说 了几句,她怕一点不说父亲会更着急。 “啥事?”周老爸着急得嘴唇都在发抖。 “爸一一席良现在成了你的亲孙子,可是你的露儿却丢不下他。从今天早上到 现在一直在炕上发烧呢。”露智只好说出了实情。 周老爸明白了。其实这些日子他就有感觉。他一下子突然又忧郁起来:“李然 露智……男女情事……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你们劝劝露儿……” 周老爸对着露智和李然焦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