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一九八二年九月十日(2) 父亲后来说,当时无时间深谈,可是卜德说的不需要正统,这不需要本身也 是一个正统。所以在一个时期中还是要有大多数人共同的思想。我很怕落入哲学 的论辩,制止他再发挥。我以为一个时期大多数人共同的思想最好是自然形成而 非人为强制。可以提倡,而不应禁止。数千年封建制度使我们习惯于统一,最好 也渐渐习惯于不同、多样。 晚宴上发言的还有哥大副教授陈荣捷和哈佛教授杜维明。陈先生说,最重要 的是,当别人都贬低中国文化传统时,在一片全盘西化的呼声中,冯先生写出了 他的哲学史,使知识界重新信任自己的传统。他至少给了中国哲学以尊严——如 果还不是荣耀的话。这就保证了他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杜先生说,冯教授最关 心的是儒家文化的个性和为科学技术规定的世界文化二者的创造性综合。这和儒 家那永远的追求不可分。那追求是:在使人性失去的世界中,追求充分的人的意 义。 最后父亲讲了一则轶事:我们在旧金山机场遇到一位老人,攀谈起来。那位 老先生问,你们来自中国,可知道冯友兰先生是否还在世?双方大笑后得知老先 生也是哥大校友,比父亲高一班,老先生说大家都非常关心父亲的情况。晚宴结 束了。父亲再次感谢哥大,也感谢在美国体验到的温暖的人情和理解。 回到房间里,凭窗而望,见灯光的海洋依旧。心头不觉泛起一阵温暖的波浪, 这是人情的温暖,是逐渐了解的温暖。一张张含笑的面孔在眼前掠过,仪式上的, 招待会上的,晚宴上的,还有两个多月来的新朋旧友,他们那关心的、寻求理解 的目光比灯还亮。灯光的海洋流动着,夜复一夜。从昨晚到今晚,有多少页人生 的书翻过了呢? 1985年岁暮 选自宗璞散文集《丁香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