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2)
我知道自己变得无所谓。刚开始,半夜里突然醒来发现睡在身边的竟然不过是
个陌生男人时,我会像一只夜猫张着狡诘的眼睛牢牢地注视着,他的鼻子、眉毛、
眼睑、嘴,每一寸皮肤,然后给自己寻找各种理由来开脱罪责,最后告诉自己,我
不是一个滥情的女人。可渐渐到后来,我只是懒洋洋地躺在一边,或是要求对方将
自己紧紧抱住,只求在噩梦醒来的时候得到平复的勇气。
我将身体和思想分得很开,像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成天和游离在外的魂灵相互
较劲。
因为新天地的名声鹊起,茂名路上的Golden Rod渐渐地显得有些冷清。很多常
来的客人转去拥有一汪太平湖的新天地。我知道,更多的人不过是去那里寻找逐渐
在城市里消失的景色,他们点一杯咖啡或者克罗娜,坐在老房子门口,默默地不说
话,沉浸在各种回忆里。一天,我对许或说,不如把Golden Rod搬来安福路吧,开
一个幽静的小餐馆,或者接一些派对来办。她犹豫了很长时间,一直到酒吧变作空
荡荡的店堂后,才点头同意,可是郁却说什么都不愿意。他站在镜子前剪自己的头
发,一刀一刀。
“那是一个家,不是餐馆。”他说。可是许或并不搭理他,执意和我筹划起空
房子的改建工作,我从银行里动用了父母留下来的那笔钱,那也原本属于郁。
安福路上又开进来一个工程队,他们的冲击钻像战场上的机关枪那样,“嗒嗒
嗒,嗒嗒嗒”日夜地响。老宅的二楼除了我和郁的屋子外,全都被打通,成为一个
party 最好的舞池,和阳台连通。在那儿,看得到院子里的风景,是整幢房子里最
好的采光点。我们从“林深处”批来常青的草皮,让工人们凿掉院子里的水门汀铺
上去,新种的草皮上偶尔会开出一两朵野花,没有名字的野花。我伸手将它们拔掉,
开始想念秋麒麟草。自从六年前“林深处”那个卖秋麒麟草的摊主消失不见后,许
或耳坠上一直带着的两朵纯金色小花耳钉,是唯一能够令我念见到它的地方。
因为铺上了一小块草皮,院子显得更加局促。我只能将君子兰搬进屋子,放在
客厅和二楼的转角处。可是君子兰太多了,怎么塞也塞不下。最后,我只能留下几
盆,而将其他的全都送去了“林深处”,贱卖给熟识的老板。我知道,这些君子兰
花是父亲对尹兰的思念,可这些年,它们无时无刻地不再折磨着我的母亲,而今又
调转着来和我拉锯。
郁站在变成Golden Rod的家门口,看我远远地从安福路口上转进来,手里除了
失落,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自己将一些重要的东西搬了出去,卖给别人,又将一些
滑稽的东西搬进来,装点一切。
“你们为什么不停下来?”他将手插在口袋里,板着脸问道。他的头发已经剪
短,理得很干净,像还在读书时那样。我伸手将Golden Rod的霓虹招牌打开,拉他
走进院子,指着草皮上放的小桌子:“郁,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坐在这里吃蛋糕吗?
以后会有很多的人坐在这里吃蛋糕。”
可他只是呆呆地站在身后看着,不说话。这是秋天,常青草皮上看不出季节的
颜色。我们的生日就要来临。
十七岁后,每年我的生日只会收到一通简单的问候电话,郁在电话那头淡淡地
说,眉,生日快乐。后来是一条简单的短信,不差一字地:眉,生日快乐。我们保
持着良好的距离,彼此竭力地不去干扰对方。
我们的过去被寄存在商场的储物柜里,密码条已经丢失。
许或对这幢房子里的一切都很熟悉,里里外外地,她打点着一切。我一直都很
佩服许或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就像当年她放弃绘画主攻文化课那样,就像后来
她肄业随着郁经营酒吧那样,她总能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哪怕那不过是一种逃
避或者放弃。
新开张的Golden Rod只营业到夜晚十一点,通常它包给客人开各种派对:生日
的,聚会的,喜庆的。来这儿的人都很开心,哪怕聚聚散散的,却从来没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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