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带血的玫瑰 清晨,一夜未合眼的安德鲁阴沉着越来越不斯文的脸,抬手看了看表,将半截 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要通了希姆莱的电话。 “希姆莱将军,早晨好!”安德鲁用精心想好的沉重语调说道,“希姆莱将军, 我一夜没合眼,一直在等待您的醒来……我不得不向您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不幸的消息?”希姆莱问道。 “将军阁下,我们押往柏林的苦力汽车遭到了游击队的劫持。” “多少人?” “四百多人。”安德鲁故意多说了十几倍,这是他苦思冥想了一夜的计谋,把 此事栽赃到游击队头上,以达到一箭双雕之目的。 “为什么不看押好?你知道柏林现在多么需要劳动力!”希姆莱嗅怪道。 “阁下,您知道,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再说,我曾经向您报告过霍夫曼将军 的情况……” “我知道他一直对游击队镇压不力。” “不是镇压不力,而是……” “为什么不说下去?” “阁下,我不希望被您看成是一个诋毁他人的小人……” “如果你抵毁的是一个损害帝国利益的浑蛋,你应该毫无顾忌地低毁下去!” “那我只好坦率地向您报告,我怀疑有人跟游击队有密切联系。” “怎么,你怀疑霍夫曼将军?”希姆莱有些惊诧。 “我不敢怀疑总督阁下,但是,我们的行动屡遭失败,所有行动都逃不过游击 队的眼睛,这不能不使我怀疑我们内部的上层出了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少许,然后说:“好吧,我立刻向元首报告!” 放下电话,安德鲁对自己的计谋满意地笑了笑。 霍夫曼正在用早餐,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电话,告诉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12 月7日清晨,日本空军偷袭了美国在夏威夷的珍珠港,摧毁了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全部 主力。美国总统罗斯福下令正式向日本宣战了。 听完这一消息,霍夫曼惊讶得半天才骂了一句:“日本鬼子真是浑蛋!” 霍夫曼在日本当过武官,对他所接触的日本人的印象十分恶劣,觉得他们狭隘、 残忍、虚伪,惯于侵略,总不安心在小小的岛屿上生存,屡屡对中国、朝鲜及东南 亚许多国家发起侵略。这次偷袭珍珠港,显然是一种不自量力的行为,美国绝不会 善罢甘休。在此之前,美国一直在隔岸观火,这样一来,一下子就把这个工业巨人 给炸醒了。美国一旦参战,整个战争局势就更难预测了。 “俄国战场的情况怎么样!”霍夫曼问斯普林特。 “糟透了,就在偷袭珍珠港事件的前一天,莫斯科方面开始了第一次大反攻。 已经苦战数月的帝国官兵,疲惫不堪,大批官兵冻死在雪地里。可是,元首却下令 前线指挥官,不许后撤,致使大批官兵被俘……” “这个疯子,为什么不让部队后撤?为什么不给前线供应给养?为什么不派援 军?他简直是在拿士兵的生命当儿戏!”霍夫曼一想到儿子瓦尔加在冰天雪地里穿 着破旧的单衣,不禁怒火中烧。 “我再告诉你一个内部情况,前不久,纳粹总部谍报局的许多官员都被秘密逮 捕了。他们都是‘红色交响乐团’组织的反战成员。他们将帝国的新式坦克、歼击 机等许多绝密资料,都卖给了俄国人,他们是为俄国服务的。” “什么?是为俄国服务的?”霍夫曼又是大吃一惊。 霍夫曼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令希特勒大伤脑筋的“红色交响乐团”,它是苏联的 谍报组织,遍布整个欧洲,非常厉害。他们把德国的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发往莫斯 科,德国动用了许多人力都无法破获它。没想到,纳粹总部谍报局这些绝对效忠希 特勒的纳粹官员中,竟然出现了为俄国服务的亲俄分子,这太不可思议了。 “有七十五名官员已被处死了。其中有两位还是我的朋友……对不起,霍夫曼 将军,来客人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再见。” 电话挂断了,霍夫曼的脑海里乱成一团,他急忙操起电话要俄国前线的指挥部, 他要听听儿子的消息,看看瓦尔加是否还活着? 话务员告诉他线路不好,要不通。 “继续给我要,直到要通为止!”霍夫曼心急如焚,冲话务员大发脾气。 这时,胡里昂进来刚要向霍夫曼报告事情,电话忽然响了,霍夫曼以为是俄国 前线的电话要通了,抓起话筒,迫不及待地喊道:“喂喂,是俄国前线吗?请问……” 话筒里却传来了歇斯底里般的吼声,那是令多少人胆战心惊,又使多少人人头 落地的声音。 “霍夫曼,你这个浑蛋,你知道柏林现在多么急需劳动力!我们需要那些畜生 为我们造飞机,造坦克,造所有的武器!来供应俄国前线,好让帝国军队攻下莫斯 科!可你却让游击队把上千名苦力给劫走了,这简直是对帝国的犯罪!我问你,小 小的比利时,几个抵抗分子为什么久灭不止?你这个总督是干什么的?是帝国派驻 的总督,还是比利时的代言人?我命令你,三天之内,必须给柏林再送来五千名苦 力。否则,我拿你是问!” 心绪烦躁的霍夫曼遭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训斥,简直要气炸了。可他无法与这个 权利与疯狂都达到人类顶峰的人物抗衡,而且连申辩的权利都没有。他只能听凭对 方狂吼,始终没说一句话,直到电话挂断了,他才气呼呼地问胡里昂:“昨天夜里 发生了什么事?” “报告阁下,一辆往柏林押送苦力的卡车被劫,据说又是里伯河特游击队干的。” “这些浑蛋!”霍夫曼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他觉得这支游击队实在可恶,总 是不断地给他制造麻烦。尽管他很敬佩他们的反抗精神,但他非常讨厌他们。 “阁下,您看要不要向元首道歉?”胡里昂问。 “没有任何作用!你不了解元首……再说,我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可我担心……”深谙纳粹高官用心险恶的胡里昂,不禁为霍夫曼担起心来。 “听天由命吧。”霍夫曼说了一句中国的成语。 此刻,安德鲁并没有因为恶人先告状而沾沾自喜。他把洛霍叫到办公室不说话 识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洛霍毕恭毕敬地站在安德鲁面前,等待着生死难断的处罚。洛霍太了解这位长 官了,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他并不准确,因为安德鲁杀人从来不用刀枪,而是用舌头, 具体杀人行动是由别人来完成的。 “洛霍上尉,我很奇怪,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安德鲁终于开口说 话了。 一听这话,洛霍顿时觉得头顶直冒冷气,他怯怯地问:“安德鲁长官,您不是 在怀疑我吧?” “当然不是。但是,这些事情不能不让我考虑,我们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为什么我们的行动屡屡……”安德鲁没有说下去,此时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对面那座 气势恢宏的古代弗兰德哥特式建筑的市政厅上。他猛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甚 至暗暗地责备自己:我怎么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情况,这广场周围有那么多楼房, 市政厅、天鹅之家、大作家雨果的故居……我们盖世太保总部的一切行动,都是在 那些窗子射出的目光下进行的,如果有人站在窗子里……啊,上帝,我终于找到症 结了! “洛霍上尉,我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安德鲁高兴地说。 “什么情况?长官。”一听安德鲁在叫自己,洛霍的心里掠过一丝惊喜。 “也许问题就出在那些窗子里,”安德鲁指着窗外广场四周的建筑,“你看,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窗子的监视下!” 谢天谢地,洛霍非常感谢那些窗子,如果不是那些窗子,真不知会发生多么可 怕的事情呢。昨晚的损失太大了,死伤五六个士兵,安德鲁是不会放过他的,轻者 惩罚,重者就难说了。“长官,我马上派人去搜查所有的窗子!”洛霍急忙说。 “没用。周围那么多建筑,任何一扇窗子里都可能隐藏着我们的敌人。” “您的意思是……” “我们当然不是笨蛋。” “长官,我明白了。”洛霍立刻心领神会。 在一个阴冷的礼拜天下午,金玲手拿一束鲜花,满怀热情地来看望霍夫曼。但 是,霍夫曼却很冷淡,冲她礼节性地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金玲不禁微微一震,虽然霍夫曼不像其他德国将领那样反复无常,阴阳无度, 可他毕竟是日耳曼血统,跟他接触,必须格外谨慎。 “霍夫曼将军,您好像不高兴,是不是我打扰了您?”金玲轻声问道。 “不,你来得正好,有些话我正要对你说。” 金玲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不知他要谈什么。于是便随霍夫曼坐到茶几前。 “金玲小姐,你应该知道我对你那些朋友的态度,我不仅对他们很宽容,而且 不止一次地救过他们的性命。我说过,我敬佩那些为了独立而战的志士。但是,我 还说过,我是德国将军,我是德国派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我当然要维护我的国家 和民族的利益。不过,出于人道和良知,更是出于对你那位朋友的尊重,我尽最大 努力挽救那些年轻人的性命,尽量争取赦免他们的死刑。可是,你的那些朋友,却 在不断地给我制造麻烦,根本不考虑我的处境,不考虑我这个总督的难处,这不能 不使我感到遗憾!” “霍夫曼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玲感到茫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我可以告诉你,前天,又有一辆开往柏林押送苦力的汽车被游击队劫了!” 金玲不禁一愣,她并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请转告你的那些朋友,这种愚蠢的做法,换来的只能是从比利时再抓走十倍 甚至百倍的苦力。希特勒元首亲自下令,要比利时立刻送去五千名苦力。对不起, 我不该对你讲这些,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请原谅。”霍夫曼发完了火,方感到有些 歉意。 “将军阁下,是不是上边批评您了?”金玲问道。 “算了,不要谈这些了。”霍夫曼转而问金玲,“听说你离开了艾得利蒙小镇, 搬到哪儿去了?” “啊,我搬到布鲁塞尔一位开花店的朋友家了。” “为什么不来我这里?” “我给您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哪能再麻烦您呢。” “金玲,我真希望你能回中国,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这句话一下子又勾出了金玲心中的悲伤。 “告诉我,家里出什么事了?”霍夫曼看到金玲眼中的泪水,关切地问道。 “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家早就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飞了,父母都被炸死了。” “你哥哥呢?”霍夫曼急忙问道。 “他早在一年前就殉职了。” “没想到你的家也发生了不幸。”霍夫曼感到十分震惊,他痛苦地仰在沙发上, “我听了非常难过,我忘不了你父母,忘不了你哥哥,更忘不了你们一家所给予我 的……” “可他们都不在这个世界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父母, 连哥哥都没有了……”金玲伤心地哭起来。 霍夫曼仰靠在沙发上,一时,金家对他的百般照顾,种种恩情,就像一张永不 褪色的底片,立刻在他的脑海中翻洗出来,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出于一种报恩的心态,一种强者对弱者的呵护,霍夫曼搂着金玲颤抖的肩膀, 真诚地说:“金玲,不要说这种话。你还有我,还有我这位将军叔叔,今后无论你 走到哪里,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全力保护你,请相信我这位洋叔叔!” “谢谢您,将军叔叔……”听到他的这番肺腑之言,金玲很受感动。 “请你放心,将军叔叔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叫做‘君子 一言,驷马难追’!好了,别哭了,听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好吗?” 这种时候,金玲根本没心思听什么曲子。 可是,霍夫曼起身走到钢琴前,随手弹了起来。 金玲很快就被这首凄婉、哀伤又深沉的曲子深深地吸引住了。她从没听到过这 首曲子,禁不住想问这是一首什么曲子,为什么会这样拨动心弦,摄人魂魄。还没 等她开口,就发现琴架上摆着的那首《母亲的祝福》,她不禁疑惑地问道:“将军 阁下,这是谁写的?怎么……” “这是母亲留给儿子的遗作。”霍夫曼的神色黯然。 金玲顿时一惊,她知道霍夫曼将军的妻子是音乐家,作过不少曲,从霍夫曼黯 然神伤的表情上,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便迟疑地问了一句:“是您……” “是的,是夫人留给儿子的最后一件礼物,”霍夫曼停下来,沉郁地说,“临 死前,她给我留下了这份血迹斑斑的遗作,叮嘱我一定要转交给儿子,可是,我不 知道我能不能完成她的遗愿……” 霍夫曼沉默了。金玲惊呆了。 这时,金玲忽然明白了这位将军的良苦用心,他是用他的痛苦来化解着她的悲 伤。她呆望着手中这首血迹斑斑的歌曲,心里受到了莫大震撼,她悲泣道:“霍夫 曼将军,这世界是怎么了,到处都是悲剧,到处都是战争,到处都在死人……我没 想到您的家也遭到了不幸。我真不明白,那些战争狂人,到底要干什么?” 霍夫曼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这位善良姑娘的问话,而是又轻轻地弹起了那首 《母亲的祝福》。他说:“请坐下听听这首《母亲的祝福》,这不仅是作曲家用手 写出来的,更是一位母亲用她最后的生命谱写出来的,十分感人。” 金玲顺从地坐到钢琴旁的凳子上,听着霍夫曼又弹起了夫人的那首遗作。 霍夫曼轻轻地弹着,开始弹得还比较轻曼,后来他渐渐地进人了一种意境,琴 声也随之变得深沉而凝重,充满了母爱的深切呼唤。再后来,他忘情地弹奏起来, 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金玲越听越人神,越听越动心,她被母亲用最后的生命谱 写出来的乐曲深深地震撼了。她泪流满面,静静地听着,听着,竟不知不觉地跟着 琴声轻声哼唱起来: 孩子,你走了。你走向炮火纷飞的战场,请带上母亲的祝福,祝你平安归来! 母亲将为你拂去硝烟的尘埃,抚平你心灵的创痛!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 的期待…… 孩子,你归来了。你带着战争的伤痕与泪水,带着母亲的祝福,投入到母亲怀 抱!母亲为你将拂去一路风尘,还你一张灿烂的笑脸!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 永远的期待…… 歌曲唱完了,两人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们相对无言,久久地沉浸在悲 伤之中。 一个是无家可归的中国姑娘,一个是威风凛凛的德国将军。两个身份截然不同、 地位泅异的人,此时却共同品尝着命运的苦果,感悟着同样的人生况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抬起布满泪水的脸,转向墙上挂着的两张照片,一张是霍 夫曼一家三口的合影,另一张则是霍夫曼与金玲一家的合影。两人都知道,那美好 的时刻再也不会有了,永远都不会有了,留下的只能是无尽的哀思。 好大一会儿,霍夫曼抬起头来,赞扬说:“金玲,你的音乐修养真不错,唱得 真好。” 金玲哽咽道:“将军叔叔,我不是在唱,我是在哭。” 听到这话,霍夫曼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感慨地说:“是的, 亚洲人在哭,欧洲人在哭,全世界的母亲和孩子都在哭。” “霍夫曼将军,这令人诅咒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金玲问。 霍夫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这些。” “不,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只是我无法回答你。” 两人都沉默了,默默地坐在钢琴旁,一时都找不到新的话题。后来,霍夫曼终 于从伤感中走出来,苦笑着说:“瞧我这副伤感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位将军。” 金玲说:“不,您非常可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可爱过。” “谢谢……” 后来,霍夫曼留金玲用完晚餐,问她离这里远不远,要不要派车送?金玲巧妙 地谢绝了。霍夫曼给她准备了一些水果,然后郑重地叮嘱她:“我必须提醒你,金 玲,布鲁塞尔可不同于艾得利蒙小镇。你天天生活在盖世太保的眼皮子底下,你的 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一定要小心。一旦遇到麻烦,立刻给我打 电话。” “谢谢,非常感谢您的关心。” 这次见面,中国姑娘与德国将军的友谊更加深了一步。 然而到了第二天,金玲又打电话要求见霍夫曼,却被他婉言拒绝了。 霍夫曼正被五千名劳工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见金玲。两年来,纳粹 德国已经从比利时押走了七八万名劳工,这对只有九百万人口的比利时来说,已经 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 金玲坚持说:“霍夫曼将军,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见您!” 霍夫曼勉强同意了,但只给她十分钟时间。 昨晚回到花店以后,金玲就把霍夫曼向她发火、游击队袭击押运汽车、霍夫曼 说他感到遗憾的事,统统告诉了达丽亚娜。 达丽亚娜一听就发火了。“他遗憾什么?是他们人侵了我们的国家,他成了比 利时人民作威作福的总督,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我恨死他们了!”达丽亚娜快言 快语,毫不掩饰自己对霍夫曼的仇恨。 “您恨他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恨他们。可是,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我 们应该想办法把这消息告诉游击队的领导。维克多不在,我不知该怎么办?”金玲 并不知道达丽亚娜就是西蒙的爱人。 当天晚上,达丽亚娜就把这事告诉了西蒙,西蒙感到问题严重,显然是有人 在给游击队栽赃,他立刻让达丽亚娜把已经睡下的金玲叫了起来。 在花店里,西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中国姑娘。尽管金玲随便地穿着没熨过的裙 子,但她天生丽质,谈吐高雅,一看就是一个有教养的东方女性,他想,难怪维克 多会爱上她。 “金玲小姐,对不起,这么晚把您叫起来。事情很急,请您明天立刻去见霍夫 曼,告诉他,上次在森林里发生的劫车事件,不是游击队干的,是盖世太保搞的阴 谋。”西蒙说。 “什么,是他们搞的?”金玲大吃一惊。 “他们是想通过打进来的间谍分子找到游击队的驻地,企图一举消灭游击队, 但被我们识破了,我们当场击毙了盖世太保派来的间谍。您要对霍夫曼揭穿盖世太 保的阴谋。金玲小姐,我们必须全力争取霍夫曼,争取他最大限度地支持我们,支 持比利时人民。所以,您的任务很艰巨,也很重要,我和我的朋友们都非常感谢您。” “谢谢,我并没做什么。”金玲难为情地笑了笑。 “不,您为我们做了许多事情,我都非常清楚。” “可我并没有见过您。”金玲望着这位蓄着棕红色大胡子的中年人感到很疑惑。 西蒙笑了,他说:“我和维克多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么说……”金玲忽然想到大家多次提起的里伯河特,“那您是里伯河特先 生吗?” 西蒙笑了笑,更正道:“不,我叫西蒙!” “哦,我明白了……”金玲断定此人肯定是里伯河特。 “金玲小姐,您应该知道,您在做着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没什么,凡是有正义感的人都会这么做。”金玲从来不觉得去游说霍夫曼, 去营救抵抗人员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她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任何有正义感的人都 会这么干。 “这恰恰说明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西蒙说。 西蒙交给金玲一封信,让她务必亲手交给霍夫曼。 看完金玲带来的信,霍夫曼又从信封里倒出了一枚纳粹徽章。这枚徽章是维克 多派人到事发现场找到的。 霍夫曼拿起这枚徽章仔细看了看,说:“金玲小姐,请转告你的朋友,谢谢他 向我提供的情况。但我要告诉你,并通过你转告你的朋友,我是德国将军,我不会 背叛我的国家和民族。”说完,对着打火机,点着了那封信,看着它化为灰烬,又 将灰烬丢进纸篓里,然后他站了起来,显然是要送客了。 “霍夫曼将军,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讲?”金玲问道。 “你还要讲什么?”霍夫曼有些不耐烦了,以为她又要劝他对抵抗分子施恩呢。 “我觉得您应该小心,他们好像对您……” “不是好像,而是已经开始了。好了,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 处理。” 西蒙信中所谈之事,把霍夫曼气坏了,他想,安德鲁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用 欺骗的手段向柏林报假案陷害我,简直是岂有此理! 金玲一走,霍夫曼带着胡里昂立刻来到盖世太保总部,以检查盖世太保官员的 军纪为由,命令盖世太保官兵全部到总部门前列队站好,他要检查军纪。 安德鲁对此深感疑惑,你总督有什么理由来检查我部下的军纪!再说,盖世太 保是属于秘密警察,从来不着装,平时大多都穿着风衣或者皮大衣,哪有什么军纪 可言?但是,霍夫曼毕竟是总督,不好拒绝,他只好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看霍夫 曼究竟要上演哪出戏,是《王子复仇记》,还是《阴谋与爱情》? 霍夫曼挺着笔直的腰板,迈着训练有素的将军步伐,从一排穿着皮大衣的盖 世太保官兵面前-一走过,看到所有官兵都佩戴着纳粹徽章,惟有一个人没戴。 “洛霍上尉,你为什么不佩戴纳粹徽章?”霍夫曼威严的目光紧盯着洛霍恶 光四射的眼睛,冷冷地问道。 “对不起阁下,今天换衣服时忘记戴了!”洛霍心想,我戴不戴徽章,跟你 总督有什么关系? “真的忘记戴了吗?” “是的,阁下。” “是丢了吧?” 洛霍一惊,一时哑口无言,他突然感到总督此行是有来头的。 “游击队袭击押运车那天,丢在森林里了?”霍夫曼凛冽的目光继续盯着洛霍。 “总督阁下,您在开玩笑吧?”洛霍尴尬地搪塞着。 安德鲁大吃一惊,立刻明白了霍夫曼此行的真正目的。但他不动声色,仍然一 脸斯文地站在一旁。 “洛霍上尉,我倒是捡到一枚徽章,上面可是刻着你的名字。”霍夫曼冲格霍 举起那枚纳粹徽章。 洛霍心里惊叫起来:上帝,怎么跑到他手里了?他慌忙撒谎道:“啊,总督阁 下,我想起来了,那天……” “那天你们盖世太保全体出动,去追击游击队了!”霍夫曼厉声打断了他。 洛霍被说得瞠目结舌,恶光四射的眼睛怔怔地盯着霍夫曼,好大一会儿才说: “是的,阁下。” 安德鲁觉得此时自己不出场不行了。“总督阁下,怎么回事?我看您今天好像 有些不高兴,是不是我的部下冒犯了您?”他微笑着问。 “不,我很高兴!”霍夫曼冷冷地回敬着安德鲁,转身向轿车走去。他觉得跟 盖世太保这群流氓官员再理论下去,已毫无意义。 回去的路上,胡里昂对霍夫曼说:“阁下,我觉得您应该直接向元首报告……” “没用,希姆莱是元首的红人。元首最信赖的就是那些盖世太保官员,当初, 元首就是靠这些流氓、地痞起家的。我们这边必须对安德鲁那群浑蛋严加防范,安 德鲁很可能已经派间谍打进总督府了!”霍夫曼说。 霍夫曼走了之后,安德鲁倒背着手,在队列前来回走了两趟,用那双斯文却充 满了杀气的眼睛,把两排官兵的脸仔细过滤了一遍。他的目光稍稍停在某张脸上, 那张脸立刻就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位长官了,杀人已经成了这位长官的一 种生命需要,就像人要吃饭和睡觉一样。所以,他们个个都格外小心,很怕自己成 为这名长官嘴里的一块牛排。 安德鲁并没有在这些胆战心惊的脸上发现什么,就说了一句敲山震虎的话: “不会是我们这里的人去取悦总督吧?”说完,又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官兵,当扫到 亚当利来中尉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见亚当利来用那忧郁的眼睛直视着他,毫无 怯意,他也就走过去了。 一回到办公地点,安德鲁立刻向洛霍大发雷霆。 “你简直是一个废物!居然让霍夫曼找到了你掉在森林里的徽章!这只能说明 两个问题,一是我们内部出了叛徒,二是打进游击队的浑蛋出卖了我们。我问你, 打进游击队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报告长官,我几次派人去联系,都没联系上。”洛霍忙说。 “你要亲自跟他们联系,一旦发现问题,立刻干掉!如果不是那边出了问题, 就说明我们内部出了问题。从现在起,你要密切注意我们内部的每一个人!” “是,长官!” 洛霍走了之后,安德鲁又把那个叫米希尔的年轻中尉叫来,对他说:“米希 尔中尉,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的纳粹党员,我要交给你一项特殊的任务,这也是 对你的考验。从今天开始,你要密切注意我们总部所有的人,包括洛霍上尉。” 米希尔不禁大吃一惊:“是,长官。” “中尉先生,我想你一定感到很吃惊,”安德鲁已经猜到了米希尔的心理, “我本人给你下这道命令时,也感到很吃惊。但是,为了元首,为了第三帝国, 我们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们的行动连遭失败,这不能不令人怀疑。你是我最信赖 的人。” 米希尔受宠若惊,急忙双腿一并,啪地来了个举手礼,发誓道:“谢谢长官 对我的信任!米希尔一定完成好这项任务!” “很好,我相信你一定会取得令人惊喜的成绩。到那时,你肩上的军衔就不是 中尉了。”安德鲁又向这位年轻军官抛出了令人垂涎的诱饵。 盖世太保内部的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就这样秘密地开始了。 安德鲁与霍夫曼之间尔虞我诈的争斗越来越激烈,矛盾越来越激化,无形中就 淡化了对金玲的关注。尤其是她离开了艾得利蒙小镇,一时不知去向,安德鲁还真 以为她回中国了。金玲在盖世太保官员的心目中,渐渐淡化成了一个美丽而神秘的 影子,很少有人再提起她。金玲在平安中度过了几天轻松的日子。 达丽亚娜的花店是一个秘密联络站。金玲和达丽亚娜负责把打印好的地下报刊 藏在花束里,偷偷地发放给一些可靠的反战人士,再由他们散发出去。 金玲平时帮助达丽亚娜剪剪花枝,偶尔也出去卖卖花,闲暇时看看化学书,读 读雨果和巴尔扎克的《悲惨世界》和《人间喜剧》,拉拉《昭君出塞》的曲子,生 活暂时趋于平静。 得知父母去世之后,金玲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越发孤独落寞,惟一的依靠就是 维克多。 她常常眼睛盯着书本,心却飞回了小镇,飞到了维克多身边,听着他满含深情 地给她唱着柴科夫斯基的《唐磺小夜曲》: 太阳已经沉落下去,夜色笼罩着大地;我的歌声向你请求,我的爱人出来吧! 谁要说在这世界上,有人和你一样美,为了神圣的爱情,我要和他拼,我愿献出我 的生命…… 金玲回味着维克多身上那种欧洲男人特有的气息,回味着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 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他,几次想跑回去看看,但维克多一再劝告她,千万不 要回去,要给德国人造成你已离开比利时的错觉。 金玲用维克多给她的生活费,请达丽亚娜帮忙买了毛线,准备给维克多织一件 毛衣,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他。但她从小就不是一个编织的好手,所以织起来很费劲, 每天都织到半夜。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个盖世太保官员的出现,金玲的生活又出现了麻烦。 这天上午,达丽亚娜出去给西蒙的助手谢里夫送材料,金玲一个人留在花店里。 这时进来一个头戴礼帽、身穿皮大衣的年轻人。金玲觉得这人好像是德国人,而且 很可能是一个盖世太保的官员。因为盖世太保官员冬夏都爱穿黑皮夹克和黑色风衣, 所以有人偷偷地叫他们“黑衫队”。 金玲不便走开,只好低头在柜台里修剪花枝,装作没看见来人。 开始,来人并没注意到金玲,而是以一种百无聊赖的神情,欣赏着墙上垂挂的 花篮以及花桶里插着的玫瑰、水仙、康乃馨等鲜花。 “小姐,怎么没有郁金香?”来人已经看到有人在柜台里了。 “啊,对不起先生,今天没上郁金香。”金玲只好回答。 “那就太遗憾了,我最喜欢……”这时,来人忽然打住话头,惊讶地盯着柜 台里的金玲。 金玲觉察到来人已经发现她了,而且正用惊讶的目光盯着自己,只好抬起头 来应酬他。只见这人高高的个子,瘦瘦的,长着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她忽然 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而且, 从对方惊讶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也认出了她。 “先生,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金玲只好硬着头皮应酬他。 “小姐,我见过您……”来人手拿一支玫瑰,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金玲不禁大吃一惊,心想,这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但她极力镇定 自己,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啊,对不起,我怎么不记得您了?” 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用惊喜的口吻说:“霍夫曼总督 来比利时上任就职的第一天,您就像天使一样忽然出现在马路上。当时,我的第一 个感觉就是,嗅,上帝怎么会造出这么美丽的女人,简直太美了!而且,如果我没 有记错的话,我应该叫您金玲小姐。” 金玲越发感到吃惊: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呢? “金玲小姐,您知道您长得像谁吗?” 金玲摇了摇头。她怕他说出自己像那个演过《离婚案件》、《惊才绝艳》等著 名影片,此刻正风靡美国好莱坞的影星凯瑟琳·赫本。因为有人不止一次地说过这 话。可她从不认为自己长得像赫本。赫本是典型的白种人,而自己是典型的黄种人, 只是眼睛稍稍有点深陷罢了。 “您没发现您长得像美国电影明星赫本吗?您的眼睛比她还漂亮,像黑珍珠似 的。不过,听说您是总督的朋友……”他遗憾地耸了耸肩膀,没有再说下去。 “谢谢您的夸奖。”金玲淡然一笑,“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来,我帮您挑选 几支鲜花好吗?是送给情人,还是……”金玲走出柜台帮他挑花,想尽快打发他走。 但是,亚当利来却现出一副一见钟情的样子,盯着金玲,轻声说道:“不,谢 谢,所有的情人都是微不足道的……金玲小姐,认识一下,我叫亚当利来。”说着, 他向金玲伸出一只手来。 金玲不得不伸出手去应酬,礼节性地说:“亚当先生,认识您很高兴。” “我感到十分荣幸。”亚当利来捧起金玲的手,送到唇边深情地吻了吻,然后, 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尽管欧洲很开放,但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拉住初次见面的女人的手不放,也有 失此人的风雅,金玲急忙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金玲小姐,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亚当利来仍然动情地盯着她,“请问您为 什么要离开艾得利蒙小镇?” “生活所迫……”金玲只好如此作答。 “缺钱?” “不” “不缺钱为什么来这里卖花?” 金玲哑言了。 “请给我拿一束最好的红玫瑰。” 金玲急忙挑出一把玫瑰匆匆打好花束递给他,想快点儿把他打发走。 亚当利来没有马上接花,而是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沓德国马克放到柜台上,说: “不用找了。” “先生,用不了这么多!”金玲忙拿钱想还给他,可是,她伸出去的手却被亚 当利来的一只大手给按住了。他用另一只手接过金玲递过来的玫瑰,又将玫瑰恭恭 敬敬地送到了她面前。 “先生,您这是……”金玲大惑不解,不得不接过来。 亚当利来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金玲,深情地说:“这是我送给您的第一 束玫瑰!”说完,向她微微地鞠了一躬,慢慢向门口退去,退到门口,转身走出门 去,经过窗外,又冲她摆了摆手,然后急匆匆地跑了。 金玲被他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弄糊涂了,等她回过神来跑出去追赶时,发现他 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