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3 。4 ”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从贵州的小县城捉回来,张公威支队长到汪自 的办公室时,汪自正开保险柜在找东西,他看见自己那支手枪上已长了几处薄薄的 绿锈。敲门声响打断了他,公威走进屋,说我给你汇报一下捉获经过。汪自却说, 辛苦辛苦,莫忙,你找个队员抽时间给我擦擦枪,我实在没空去擦它,都有点锈了。 公威说,行,哪天我叫个队员上来,保证给你擦得亮亮的,包你满意。 汪自和公威一起到刑警支队看突审。在刑警支队的审讯室里,一个穿着牛仔服 的年轻人坐在石凳上,那方方的石凳足有几十斤重。铐子铐住他的一只手,正好与 屁股下的石凳边嵌着的铁环相连。他睁大双眼把审讯他的队员盯住,有些泪水浸湿 的眼屎在眼角堆积着,看得出这人的神色很疲惫。公威支队长在汪自的耳旁小声地 说道:“贵州突审他交代是他杀的,说还有合伙人,但可能有不实之处。”汪自坐 在审讯队员旁,拿起一份笔录看起来,嘴唇紧紧地抿着,看完后又拿开笔录纸,低 头盯着嫌疑人。他习惯这样居高临下地面对犯罪嫌疑人,他习惯以这种方式与这种 人近距离接触。 “这是分局管刑侦的局长,你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讲。”公威支队长对嫌疑人 说。 “我没有说的了,不是我一个人干的,你们不信就去查。” “你叫啥名字?”汪自眼睛盯着牛仔服,问他。 “我说了的,李光书。” “家里还有啥子人?” “笔录上有,有个老母亲,有个小儿子,六岁。” “想不想见老母亲,想不想见儿子。” 李光书一听这话,眼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但仍不开口讲多的话。 “这样,我安排你和老母亲见个面,你的儿子抱给我,我来给你养。” “你说哟,他婆婆不会干的,你们也不会去养一个罪犯的儿子。”李光书半信 半疑,皱起眉头把汪自目不转睛地盯住,嘴唇蠕动了几次,但欲言又止。 汪自的问话,意在让他讲话,在看似闲聊的对话里,李光书的弱点显现出来了。 “汪局长,安局长叫你赶快到大门口集中,分局有紧急事。”一个队员推开门, 对汪自说。汪自出门时给张支队长交代说:“先不要急,给他磨,人都有弱点,他 最终要开口的。” “快,我刚接到市局转来的电话,开发派出所民警在巡逻时受了枪伤,在医院 抢救,我们快走,坐我的车。”安德理急匆匆地对汪自说完,两人就一起进了车里。 安局长和汪副局长到了医院急救室,派出所长陈熟也刚小跑赶来,他们被护士 挡在了急救室走廊靠墙的座位边。护士说,单位的人在外边等着,先派个人去缴钱。 病人的枪伤重失血多,深昏迷,正在抢救。安德理在旁没说话,每每遇到这样的突 发事件,他就头脑发胀,手和脚都显得没搁处。还是汪自的头脑冷静,能迅速从一 团乱麻中理出头绪来,但他很会处理与安局的关系,没有直接向陈熟安排工作,而 是以商量的口吻对安局说,看是不是叫秘书科长赶到开发所去,把事情发生的经过 给市局写个情况汇报,越快越好。其实这一招是分局领导拖延不得的职责,况且现 在正值领导升迁的非常时期,稍有不慎火石就会落到脚背上来。汪自的第一反应就 是这个事。“对头。陈熟,你赶快通知,就说是我说的。情况汇报必须要我们审查 再上报。完后,你先把事情的经过给我们汇报一下。”安德理在汪自的启发下,开 始行使起他的指挥权了。 陈熟打完电话,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位领导情绪有些紧张地讲起出事的经过: 今上午10点多钟,所里的民警冉大枫带着联防队员老李在老街巡逻,走到郑老头烟 摊那里,听见有人在喊抢人了,抢人了。他们两人赶快跑过去,只见有个女人坐在 地上拉住一个青年的衣服,旁边还有一个青年拼命地在打那个女的头。冉大枫冲在 前面,边跑边喊,住手!警察!老李年龄大跑得慢,离冉大枫有十多米远,待冉大 枫一人跑拢,正要用手去抓被女人拉住的那个青年时,不料,旁边的那个青年拔出 腰里的手枪,对准冉大枫开了一枪,冉大枫当时就倒地了,那女人受了枪声的惊吓, 也倒在地上,吓晕了。老李看见了整个出事的过程,但等他跑拢,两个青年已跑得 无影无踪了。当时街上还有几个过路的人,谁都不敢上前助威。所里出了现场,没 有找到子弹,估计在冉大枫身上,从了解现场几个目击者初步掌握,手枪不太亮, 表面有点是粗糙,估计是一支自制手枪,两个青年的年龄和相貌特征都有描述。现 在被抢女人在街上的诊所,她的挎包被抢走,有一千多现金、银行卡和一些证件。 是群众打的110 ,我们是接分局指挥室的电话,赶去现场的。我想给你们汇报,听 说你们到医院去了,我是从现场直接来的。 尽管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但陈熟的汇报却滴水不漏。 “冉大枫巡逻佩戴的什么东西?”安局长问陈熟。 “只带了根警棍和一副手铐,没有带手枪。”陈熟回答说。 “应该带枪支,警察巡逻不带枪支,不就给老百姓一样吗?”安局长生气地说。 “民警怕带枪支,一是制度严,领枪还枪的手续也麻烦,二是最怕枪支出事, 要受处分丢饭碗。”陈熟说了句大实话,又怕挨两个局长的批评,不由自主地把脖 子向后一缩,接着补充说:“基层有基层的苦衷,没有法子。” “那不行,基层是第一线,民警不带枪巡逻连街上拿个棒棒下力的挑夫都不如。 再严格也没说巡逻不带枪,今后必须要带枪,这次的情况汇报给市局,没带枪的事, 语言要模糊点,听到没有。”安局长对陈所长说。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派出所和科 队民警的想法,国家对枪支管理得紧,公安机关内部规定得更是象铁板一块,紧之 又紧,都怕枪支出事。领导和民警都怕担当责任,民警怕手上的饭碗丢了,领导怕 头上的帽子飞了。始终把枪支当作一根高压线,谁也不想越雷池一步。 急救室的门开了,躺在移动床上的冉大枫推出来了,安德理和汪自迎上去,看 见冉大枫脸色发白,双眼闭着。“怎么样,医生!”安局抬头望着医生。医生说: “枪伤很重,差一公分打中心脏,命大。子弹取出来了,在手术盘上,也许你们有 用。刚才手术完他苏醒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有神志了,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你们现 在不要叫他。你们这个民警身体壮实,抬拢医院醒后没有哼一声,只是紧紧地咬着 嘴唇忍着痛,相当不错!”听了医生的话后,安德理和汪自两个分局领导有意识对 视了一下,象是在会意地说,可以松口气了,只要民警没有生命危险,什么都好说。 “快!通知分局,把支票拿来,把支票拿来,不管花好多钱也要治好他。”安 局长这时显得语气有些激动了。 “安局,这里叫后勤科安排人员照顾,我们干脆到现场和所里去看看。”汪自 总是恰到好处地给安局出主意。 于是,他们坐上小车就朝开发所赶去。开发派出所处在城郊区最掉角最偏僻的 地方,只是叫开发的老地名,与时下热人眼目的经济开发区偶然巧合而已。它背靠 休闲旅游地青山坪,从老街上的石板路向下走不远就是长江边,它一向清净事少, 是城郊分局有名的。 陈熟在所里把秘书科长写好的情况汇报材料递给安局长,安局看完后又递给汪 自说,我看问题不大,措辞也拈不出问题,可以报给市局。汪自看完后说,把冉大 枫在医院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的情况加在最后,马上传真上报。两个局长在所里看 完现场访问群众的笔录材料,看见所里的民警都去追捉持枪的逃犯去了,这才端起 水杯喝起水来。陈熟见两个领导紧张的神经完全松弛下来了,就说,两位局长辛苦 了,快到吃饭时间了,我来安排晚饭,给领导压压惊。陈熟一个电话就把晚饭安排 在背靠开发派出所的青山坪上。 “吃烤羊肉哟,山上养的黑山羊,味道还可以。”陈熟边说边把安局长的车门 打开,用手放到车门顶,送两个局长坐上了小车,再替他们把门关上。自己开着警 车走前面引道开路。两辆车转上半山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山庄前,陈熟先下车,站在 山庄的大门前迎候他的两位领导,那副恭敬的模样仿佛是中央首长光临此地。安德 理走下车来,见到陈熟如此的谦恭和热情,连忙说,我们不是中央首长,天天都能 见面的人,用不着这样大的礼节。“说哟,两位是我的顶头上司,平时请你们来, 还不来耶,我不把你们当贵客,就是我不懂事。”陈熟油腔滑调的回答,算是把做 得过度热情的尴尬,遮掩了起来。 订好的包房外,已经有店里的伙计在烤全羊了。伙计把油涂抹在羊身上,在碳 火上不停的翻转着整只羊。一股椒盐的油香和着碳火的烟味从吱吱作响的羊身上散 发开去。这种都市里不多见的场景,引起了安局长的兴趣,他欣喜地叫着“好香, 好香。”“这才是吃风味儿。”汪自附和着,抽着香烟,盯住烤羊抿嘴地笑起来, 这时的两个局座早把冉大枫受伤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熟把山庄的经理叫到两个领导面前说:“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分局的领导, 这是安局长,这是汪局长!”然后,又对两位局领导说:“这是山庄的宋经理,是 分局民警宋勇生的哥哥。”“哦,宋勇生的哥哥呀!他表现不错!”安局长说。这 个宋经理本是个木讷之人,一见到兄弟的领导显得手足无措,陈熟在介绍后竟然连 上前握手都忘了,只是痴痴地站在一旁说,请领导多多关照。你们坐,吃好耍好, 我买单。站了一会儿,没有了话说,自己就退下去了。 宋经理走后,汪自说,这个宋经理,一点不象宋勇生,宋勇生那个嘴嘴儿之麻 利,连天上的麻雀都哄得下来。安局长却说,宋经理这种人才是实在人,老实人。 陈熟说:“宋勇生警校毕业都六年了,一直在所里都是骨干,内勤也当得好,很懂 事的。我想把他提……”“提起来当副所长。”安局长把话接了过去。“我看可以, 等下半年你们老指导员到了五十五,改任非领导职务,可以提他起来。汪局,你看 呢。”“可以的,年轻人要给他们压担子。”汪自顺水推舟地说。 宋经理人虽不擅言辞,但并不笨,他退去后一直在隔壁听他们的谈话。他给陈 熟提了多次兄弟提拔的事,逢年过节还没少给陈所长打点,这次他终于听到陈熟在 两个局长面前谈兄弟的事了,于是他象久雨逢天晴一样,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起来。 当陈熟陪安汪两位领导在山庄包房里吃烤羊时,宋经理一直没进去敬酒。他坐 在经理室里,给宋勇生打了个电话,说陈所长给两个局领导提了你的事,但要等下 半年老指导员下课后再提拔你。宋勇生叫哥哥不要管他的事,他也知道哥哥为他的 事费了不少钱,这次肯定又要为他破费了。放下电话,宋经理从保险柜里取出两匝 现金,数了起来分别用三个牛皮信封各装了五千元,他把三个信封摆在桌子上,目 不转睛地盯住它们。心里在想:他家祖辈都在街上当小市民,家里没有一个当官的, 这下子该有希望了,为兄弟的事他一向是尽力的。但一人五千,会不会少?但一万 五,已经是他这个小山庄足足一个星期的纯利了,应该不少了。怎么给他们呢?人 家拒绝会怎么样呢?他犹豫,同时又顿生憎恨,毕竟看到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将要 拱手送人,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宋经理给陈熟打了个电话,叫他出来一会儿,说有事找他。陈熟接听电话后, 站起身来,对两个局长说,他去上洗手间。他用餐巾纸揩着油腻的嘴,走出包房, 来到阳台上,宋经理已站在那里等他了。见到陈所长,宋经理说:“勇生的事靠你 美言,我也没有啥表示感谢的,这里有点小意思,也算我的心意,你们一人一份。” 接着从怀包里摸出三个厚厚的信封,递到陈所长手里。陈熟没有推辞,只说,好, 好,懂得起,我一定把信封给你交到。 三人酒足饭饱起身要走,服务员说,宋经理交代,你们不付钱。安德理朝汪自 对望了一眼,笑着说,不好吧。陈熟说,算了,他安排好的,你就是给钱他也不会 要的。三人走出来,天已黑尽,安局长开车门,车内亮起小灯,陈熟也紧随汪自上 了车,坐上车,安局惊诧地说,你喝麻了,你坐你的车,我们就各走各了。陈熟不 吱声把车门关上,从车窗里看见宋经理正在亮着灯光的山庄门口向他们挥手道别。 这时,陈熟从包里摸出两个信封,对领导说,这是宋经理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 汪自说,这怎么好,吃了还要包。说完连看都不看,就把信封放到夹包里了。安德 理见汪自收下了,他没说话,顺手就把信封丢在方向盘的仪表格里。陈熟这才开车 门走下去,回到自己的车上,边发动车边开窗,朝宋经理挥手说,谢谢。宋经理不 停地摇着手说,欢迎再来。两个小车在宋经理的目送下,开进了黑黢黢的山道。 在回家的途中,安局开着车对汪自说,宋经理今天破费了。汪自说,还不是对 着宋勇生来的,下半年把他提起来就是,这年头的事到处都是这样的,好简单嘛。 安局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不提是说不过去了。宋勇生表现还可以,人还很 精明。汪自说,对,下半年我提醒你就是了。但你说的宋经理是实在人,老实人, 他的确又老实又实在,办事尽办实事,刚刚才说到宋勇生的事,他的打点就来了。 肯定是陈熟安排的。说到这里,两人在车同时会心的笑出声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