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救命获重生
在一个彝族寨子寻访时,我左手的无名指被意外挤伤了。一点儿小伤本无大碍,
好心的老乡看着鲜血直流的伤口,从家里拿出平时舍不得用的白色药粉,全部倒在
伤口上,短短的几秒钟,我就失去了知觉……
1984年国庆节,我骑车来到云南省永胜县的太平村,这里居住着彝族支系——
水田人。由于事先与当地政府取得了联系,所以仁和区区公所已接到通知,刚一到
达,我就受到村民们的热情接待。村支书李发明高兴地说:“今天我们村双喜临门,
一是庆祝祖国成立三十五周年,二是欢迎我们远方的客人——管同志!”村民们热
情地聚在村公所杀鸡、宰羊、煮大锅饭,一派乡村节日气氛,我也被这浓浓的少数
民族风情和热闹的场面所感染。
很多孩子围着我看新鲜,照相机、录音机都是他们感兴趣的新鲜玩意儿。我站
在房门边,左手无意地搭在门框上看着男人们剥羊皮,突然,一个孩子从背后推门,
厚重的门板挤掉了我左手无名指的一块肉,鲜血直流。好心的老乡从家里拿来平时
舍不得用的一瓶白色药粉,说是他们这儿如有人受伤流血就涂上一些,保证不发炎。
我很感激老乡的慷慨,因为我的行李和医药包全存放在山下的区公所了。开始,他
似乎舍不得,只放一点儿,但很快就让涌出的鲜血冲掉了,他一狠心,将瓶中所有
的药粉全倒在了伤口上,嘴上不停地说:“不留了,不留了。”他让我用右手拇指
按住伤口高举过头顶,以此止血。只有短短几秒钟,我突然觉得心里非常难受,随
后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休克了……
本来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或者由其他人来叙述办理后事的情景,可是我命强,
在彝人特殊救助下竟奇迹般死而复生,所以才有以下的讲述。
我是因严重的青霉素过敏而导致休克的。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中谁懂得什么是
药物过敏呢?我也是因为这一次意外的生死变故,才知道自己是青霉素药品的禁用
者。
刚昏倒的那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吓呆了,这可是“政府派来的人啊”!
人们自然地用自己所有的智慧和传统的巫术文化来考虑和分析眼前发生的奇怪
现象,怎么一点儿点儿小伤就会昏死过去呢?太不可思议!莫非是中了邪气,恶魔
缠身?很快村里那位世家出身的巫师被请来了,烧上火盆,杀死现捉来的一只公鸡,
手持法器,口念符咒,围着昏死的我一圈又一圈地手舞足蹈,砍砍杀杀,还不时用
松枝沾上鸡血洒在我的身上……
一个时辰过去,众人见我没有任何反应,而且脸色苍白如灰土,手脚也开始发
凉。支书李发明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这个人不能这样搞,我们必须马上送他去区
卫生院抢救!很快,挤伤我的门板被卸了下来,一床破被絮裹住我手脚冰凉的躯体,
十几个年轻后生在那位老乡的带领下,不顾山高路陡,踏着漆黑的夜色,打着火把
和手电筒硬是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连夜抬我下山。真不知他们是怎样把我抬到山
下卫生院的,说是有几次,我险些从门板上滚落山崖。
深夜一点多,一群人敲响了卫生院院长的房门。
“人都这样了,送来还有什么用!真是乱来!”院长检查后说。
“救救他!拿我的命换都可以!”给我上药的老乡跪在院长面前哀求着说。
卫生院里的三位医生全部被叫了起来,“死马当活马医”似的一阵抢救之后,
院长对在场的人说:“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药也都用了,看来这人难活。他
现在需要热量,你们把他抱在怀里焐,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给我上药粉的老乡第一个敞开上衣把我搂在怀里,接着
一个、两个、三个……年轻的后生们争着用他们的阳刚之气和温暖之躯,将我没有
知觉的身体拥在他们充满活力的年轻的身体上……
后来人们对我说,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效果,但所有人心里都抱着一个
信念:把他焐活!那是当时惟一的希望。尤其是那位老乡,更是不停地在我耳边呼
唤:“管同志,你醒醒,醒醒,我们全村人都盼着你再回去,给你唱山歌、吹唢呐、
跳锅庄舞、看民族盛装……”
生命如此脆弱,但又如此顽强。在众人的企盼中,生命的奇迹真的再次降临我
的身上。凌晨四点多,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浩瀚无边的漆黑宇宙中游荡不定,不知
哪里才是真正的归宿。终于,我最初的模糊意识里,出现了一个很小的亮点儿在遥
远的天际中闪烁,这是我生命回归的坐标和灯塔啊!我将刚刚复苏的所有意念紧紧
地盯住她不放。果然,由远及近,随着光点儿的不断放大,仿佛是初升的太阳照在
我身上,由表及里,由一点漫布全身,我渐渐有了美妙的温暖感,犹如酣睡的婴儿
置身于亲娘的怀抱中,安详、舒适、幸福。光点儿仍在不断地扩大,我正在穿越一
个生命的隧道,就要到达出口了……我的眼睛一阵迷炫,紧跟着听觉恢复,“快看!
眼动了!他的眼在动!医生!他活了!活了!”
……
我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我的眼前拥满了一张张黝黑的,布满灰尘的既
兴奋又惊异的笑脸。那位老乡更是激动得热泪直落……
院长笑着说:“先前我还想着一早打电话叫县火葬场来车拖……”他没有再说
下去。
天亮了,灿烂的阳光穿过窗格子洒在我的脸上,那天的太阳格外明亮、亲切。
在我住院期间,乡亲们利用下山和赶场的机会来看我。他们没有多少话,只是
敦厚地笑笑,透出憨厚可亲的目光,放下被我视为重如泰山的心意就转身走了。他
们有的拿着两个鸡蛋、三个土豆、一碗玉米面、一只自家养的小母鸡……
区政府的干部打趣地说:“这好像又回到了八路军的年代。”
六天之后,我在永胜县城里请人做了一面绣有“民族情”三个大字的锦旗,赠
给我的救命恩人们。
太平村的乡亲又重新把我接上山,人们把手上的农活全丢下了,杀鸡、宰羊、
唱古歌、吹唢呐、跳锅庄舞……他们尽情地用自己的方式,真诚地庆祝我这位死而
复生的外乡人。
只有那位巫师远远地躲着我,她悄悄地告诉村民,这个人不是魔鬼,就是神灵。
不管是神灵还是魔鬼,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能够获得重生,那是彝人救命的结
果。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