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准父亲的剪刀(3) 朵云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这天早晨,她早早地穿衣起来,福婶问她是不是肚 子饿了,她盯着福婶,忽然轻蔑地笑笑。她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吃你们的饭 了,我要和你们脱离父母关系,我要回海城去找我的战友。”福婶大惊失色,没想 到女儿如此工于心计。她趁着福伯不在,骗自己替她开了锁链。如今家里只剩下自 己一个人,恐怕很难再留住她了。 朵云眼见自由在向她招手,也不着急,她想就算福伯今天回来,那也得是晚上 才能到家。但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福伯的声音,朵云大惊,正在思谋对策,福 婶不顾一切上前抱住了她。 朵云奋力挣脱开母亲,转身就往外跑,但这时,福伯已经挡在了门口。 朵云在房间里四处转了一圈,见无路可走,眼中又现出困兽般的绝望来。她喉 咙里发出一连串嘶哑的低吼,顺手绰起桌上簸箕里的一把剪刀,向着福伯直冲过去。 福伯眼见女儿握着剪刀冲过来,满眼都是无法言喻的仇恨,他的整个心在瞬间 都冷了下来。女儿不仅不能悔悟,而且还变本加厉,拿着剪刀对准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样的女儿真叫人寒心。 福伯已经不想动了,他想就让女儿插死他好了,这样,他就不用背负那么深的 罪孽了。但是剪刀刺到了跟前,他又想到,如果自己让朵云给刺死了,就没人可以 阻止她回海城,而她到了海城,一定又会做出许多不利于京家的事情来。要真这样, 他就算死,也不能抵消朵云的罪孽。 福伯闪了闪身,便让过了剪刀。他的手伸出去,准确地握住了朵云的手腕。 “云啊,刺死了你爹没什么关系,但你再不能回海城去害京家了。” 说话间,福伯又已是泪流满面。 没有人可以确切知道那天早晨,父女俩之间的对峙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那个 早晨在后来成为福伯的梦魇,他需要用一生来与之作抗争。 朵云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那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与绝望。她所有的动作也 在瞬间停止,生命的气息飞快地从她身体里溜走。 福伯随即更加愕然地停止动作,他看到剪刀插在朵云的胸膛上,朵云新换上的 衣服,前胸殷红的范围正在不断扩散。 “福伯的女儿就这样死了?”安晓惠紧张地抓住京舒的胳膊问。 京舒点头:“当三叔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想象福伯福婶当时心 里的感受。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就死在他们的面前,女儿临死时心里对他们还 充满了仇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是非善恶观念,福伯福婶认为他们那样做是 在挽救女儿,但从朵云的角度看,他们却是在害她,她至死都不会原谅生养她的父 母。” “后来呢?后来福伯福婶怎么又到了海城,还在京家?” “后来,”京舒沉吟了一下,“福伯福婶真的是一对善良的夫妇,他们埋葬了 女儿。一年过后,在还没有消却丧女之痛的时候,又惦记我们京家的事,福伯便又 偷偷去了海城。这一次,他在海城找到了三叔。三叔那时,已经疯了。” 成了疯子的京柏年渐渐被人遗忘,在一些人眼中,他也失去了被批斗的价值。 于是,福伯便带着京柏年回到了老家。 京柏年在福伯家一住就是九年,这九年,他虽然每天疯疯颠颠的,吃的是粗茶 淡饭,但却终能衣食无忧,平安度过。文革结束,京柏年被送进了医院,京家重新 崛起海城,出院后的京柏年第一件事,就是去接了福伯福婶到京家。 那九年疯疯颠颠的日子留给京柏年的记忆实在不多,但福伯福婶在其中却占据 了绝对的份额。京柏年把福伯福婶接到海城来,其实是想替朵云给他们养老送终。 可是没想到,他自己却再次病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朵云的故事是京柏年讲给京舒听的,京柏年的意思是要让京舒充分尊重这一对 善良的老人。所以,这些年,京舒也确实把福伯福婶当成了长辈。现在,他把这故 事说给安晓惠听,是要让她明白,福伯福婶不是京家的下人,而是恩人。